文:戴维
1.926亿元,安思远旧藏天价易主,他留下的遗产,现在遍及全世界博物馆及私人收藏家之手
安思远(Robert Hatfield Ellsworth, 1929-2014),著名亚洲艺术品交易商、鉴赏家和收藏家。1948年,19岁的安思远结识了专营亚洲艺术品的古董商爱丽丝·庞耐(Alice Boney),经她引见,又拜在耶鲁大学汉语学习班王方宇门下学习汉语,在两位老师的引导下,安思远开启了一生挚爱的亚洲古董艺术品交易与收藏。
安思远毕生经手、交易、收藏的亚洲艺术品无以计数,富可敌国。尤其在中国艺术品领域,他发掘出中国古典家具、近现代书画、铜镜、碑帖等艺术门类的艺术价值,并打开其价格空间。
因其对于艺术品的眼光与品位,直到今天无人能企及,被视为“亚洲艺术品头号猎手”,而其在艺术收藏内的成就,更是被誉为“中国古董教父”、“明朝之王”、“亚洲艺术品收藏最后的泰斗”。
1、每一件都堪称传奇
12月20日晚,中国嘉德秋拍“大观——中国书画珍品之夜”中,重品之一是“安思远藏善本碑帖十一种”,此件拍品让人们又想到那个曾经备受瞩目的名字——安思远(Robert Hatfield Ellsworth)。
“安思远藏善本碑帖十一种”11册,含宋拓本7种,元明间拓本1种,明拓本3种,以估价待询的方式,作为一个标的进行拍卖。
“安思远藏善本碑帖十一种”以4800万元起拍,竞价迅速攀升至1亿元,在经过长达十多分钟的竞价后,最终以1.675亿落槌,加佣金以1.926亿元成交,创下善本碑帖拍卖新纪录。
遥想当年安思远收藏这批碑帖作品时,其价格不过120万美元。
在安思远众多收藏品中,碑帖数量并不多,但每一件都堪称传奇。
拍卖之前,故宫博物院研究员金运昌曾直言,谁有幸收藏到安思远旧藏善本碑帖,必将会成为世界范围内碑帖收藏的第一人。
22年前,安思远所藏,汇集各家书法墨迹,被称为“法帖之祖”的《淳化阁帖》祖本(第四、六、七、八卷),历经多方斡旋,被上海博物馆以450万美元购藏,成为当时轰动一时的大事。
作为西方最重要的收藏家,如何进入中国最难的碑帖收藏?
安思远对中国碑帖的收藏得益于鉴定家、收藏家、文物古董经纪人吴尔鹿。在吴尔鹿留学美国期间攻读艺术史期间,曾协助整理安思远收藏的古物,成为他的收藏顾问。
在吴尔鹿看来,安思远能收藏如此重要的善本碑帖,最重要原因是“大转折时期的大机遇”,20世纪80年代的艺术市场为安思远提供了这种机遇。
1980年代,安思远的老师王方宇的夫人曾在耶鲁大学旁开了一家中文书店,也出售一些晚期善本碑帖。在书店清盘时,王方宇曾写信询问安思远是否有兴趣购买书籍、画谱、拓片?安思远照单全收,唯独碑帖除外。
吴尔鹿也深知,“要让一个外国人对‘黑老虎’产生兴趣,简直太难了!”
母亲是歌剧演员的安思远表示,中国文化中的京剧他听不懂,他曾试着听,但仍没能听懂,碑帖也是如此。
1987年,纽约苏富比上拍罕见的碑帖《晋唐小楷》,吴尔鹿激动万分,这是他小时候练字就临摹过的珍品,一咬牙,花了一万多美元买了下来,这样的价格就连安思远的助手伊藤也很惊讶。
吴尔鹿这样像安思远解释碑帖在中国收藏中的价值:一,自古以来,研究碑帖的都是家底殷实的大户、大官,尤其是古代文人收藏,位于塔尖的就是古籍善本;
二,碑帖在古代读书人心中的价值,相当于《圣经》在西方人心中的价值。罗振玉当年出售文物的账单:宋拓《狄梁公碑》2000大洋,宋拓《圣教序》3000大洋,而明代书画大家沈周、唐寅绘画售价二三百大洋。
在深入了解碑帖价值后,安思远以两万美金买下吴尔鹿的这件《晋唐小楷》,此作也成为安思远收藏的第一件善本碑帖。
在吴尔鹿等专家的协助下,至1990年代中期,安思远已收藏了很多重要拓本,其中包括宋拓《黄庭经》《怀仁集王圣教序》和《怀素千字文》。
1994年,在佳士得“中国古代书法拓本拍卖”专场上,出现香港著名藏家李启严所藏《淳化阁帖》第四卷。
吴尔鹿告诉安思远,德国政府以300万元美元购进古腾堡插图本《圣经》,《淳化阁帖》可以与此类比。安思远听从吴尔鹿的建议,参与竞拍并成功购得。
1995年,安思远以28万美元由香港佳士得再次成功竞拍《淳化阁帖》第六、七、八卷,此三卷原为台湾收藏家吴朴新“思学斋”所藏。
1996年9月,受北京故宫博物院之邀,安思远携包括四卷北宋拓《淳化阁帖》在内的善本碑帖到故宫博物院展览,并出版于《安思远藏善本碑帖选》一书。
书法家启功作文《真宋本淳化阁帖的价值》,盛赞其“彩陶般的魏晋至唐法书的原始留影”,并有意撮合故宫博物院收购《淳化阁帖》,使其回归祖国。
安思远也愿意成人之美,提出用北京故宫所藏的一些文物价值不高的物品交换,如朝珠、翡翠或红木家具,终因故宫没找到令双方满意的交换之物,《淳化阁帖》未能如愿交换,之后多方交涉,都未成功。
此后,曾有多家海外博物馆表示收购意向。直到8年后的2003年,经多方努力,上海博物馆以450万美元价格,购得这几卷《淳化阁帖》,将其列为我国一级文物,成为当年轰动一时的新闻。
“它属于中国,所以我让它回到中国。” 安思远曾表示:“我曾有机会将《淳化阁帖》卖到日本,换一大笔钱,我对日本一家博物馆开价1100万美元,对中国人开价是600万或550万美元,我想将它归还到它的原属地。”
安思远一生中,类似这样的传奇故事还有很多。他挚爱中国古代艺术品,与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中国国家博物馆,有一块安思远捐赠的武士彩绘浮雕,此浮雕系1994年5月河北曲阳县五代王处直墓被盗的十块浮雕之一,得知这一情况,安思远主动联系中国政府,于2000年捐赠给中国国家博物馆;2002年,他又送还了西周青铜器“归父敦”,也入藏中国国家博物馆。
2、他创造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市场
在安思远的公寓中,挂着一幅石鲁写的“艺术为美”4个大字,集中体现了安思远对亚洲艺术的认识。
“安思远通过亚洲艺术品的实物来了解艺术史,走进艺术的审美和价值判断,不同的种类让他看得远,深入研究几个门类让他对亚洲艺术品的认识更深入。他推崇的是中国真正美的,能代表中国艺术水准的艺术品。”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亚洲部负责人何慕文(Maxwell K。 Hearn)这样评价。
石鲁是安思远最喜欢的一位近现代画家,他收藏有70余件精品,形成收藏系列。他曾言:“在我将石鲁画作带到美国来时,美国还没有见过石鲁的画。当时我告诉所有的人,他的作品比齐白石的好得多!”
在美国,安思远被视为中国近现代书画推广第一人。
兰登书屋1987年出版的安思远编撰的三卷本专著《晚近中国绘画与书法:1800-1950》(Later Chinese Painting and Calligraphy: 1800- 1950)中,收录了安思远收藏的700多件近现代绘画与书法作品。
在著名书画鉴定家杨仁恺眼中,北美地区一流的中国书画收藏家除顾洛阜(John M。 Cranford, Jr。)外,还有安思远。在他的访美日记中,杨仁恺写道:“一位不识中文的古玩商,在七八十年代赴中国,专门收购近现代作品,此种眼光,实有见地。”
有人问安思远,不识汉字,又不会说中文,怎么欣赏中国书法?
“我对中国的古代艺术有种感觉,如果你老是想去了解文字的意思,那就偏离了审美,我还是看不懂这些字为好。”
安思远不受他人观点与评论影响,有自己对中国近现代书画的理解:“当我第一次看到傅抱石的作品时,我对所有的人说,傅抱石在中国艺术史上的地位,比齐白石更重要,但那时美国很多人还没有听说过傅抱石。”
1986年,安思远将他收藏的471幅中国近现代书画作品捐赠给大都会博物馆,涵盖了不乏从吴昌硕到王震,从徐悲鸿到傅抱石、张大千、齐白石、徐悲鸿等诸多近现代名家的作品,齐白石的作品就有14件。
“安思远捐赠的这批作品,无形中促进了美国以及大都会博物馆关于中国近现代书画的研究。”何慕文说。
何慕文曾担纲“安思远藏中国近现代书画”展的策展人,展览展出安思远捐赠的近现代书画作品90多件,作品年代均集中在1860-1980年代间,他认为:“安思远收藏的画作生动地反映了在纷乱时期,中国艺术外来观念与固有传统之间的碰撞与冲突。”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现藏的安思远捐赠作品,除了近五百件19世纪至20世纪近现代中国书画作品之外,还包括东南亚雕塑作品以及明式家具。
“我所提及的只是安思远在亚洲艺术领域留下的众多财富中的一部分,安思远留下的遗产,现在遍及全世界博物馆及私人收藏家手中。”何慕文说。
在追求艺术财富的同时,安思远也热衷于公益事业,受惠于他的收藏的艺术机构名单不胜枚举,其中包括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耶鲁大学博物馆、波士顿艺术博物馆……
“安思远应当引以为豪的是,作为艺术品交易商,作为一位古董商,他所作的不是单纯的买或者卖,他将艺术品交易变成一种创造行为。”何慕文如此评价安思远:“实际上,最让人称道的是,他在多个艺术门类上都创造了收藏体系,相应地,他创造了一个新的市场,一个前无古人的市场。”
3、“他简直就是个艺术品收藏的天才”
何慕文还提及安思远在中国古典家具收藏领域的贡献。“就中国古典家具而言,安思远的《中国家具:明清硬木家具实例》(Chinese Furniture: Hardwood Examples of the Ming and Early Ch’ing Dynasties)是一部开创先河的著作,使得中国家具在西方世界中进入学术研究领域,同时也成为收藏的重要品类。”
何慕文介绍,正是这本书,启发了方闻获得布鲁克•艾斯特(Brooke Astor)的资助,于1975年在安思远手上购得整套明式家具,转而,成为大都会博物馆以苏州网师园殿春簃为蓝本,建造中国明式古典庭院“明轩”——亚斯特庭院(Astor Court)的动机。
“明轩”和与之搭配的回廊都是中国苏州手艺人的杰作,但明式房间内部以及房间中的家具都是安思远的捐赠作品。
安思远毕生经手、交易、收藏的亚洲艺术品难以计数,富可敌国。尤其在中国艺术品领域,他独辟蹊径,向西方世界呈现了中国古典家具、近现代书画、铜镜、碑帖等艺术门类的艺术价值,并打开其价格空间。
“安思远对中国艺术品的狂热收藏,既有个人兴趣的原因,也有商人远瞻的驱动,他喜欢收藏没有被人关注,被忽视的门类。”收藏家、艺术品经纪人杭天的话揭示了安思远的双重身份。
中国古典家具是安思远艺术品交易、收藏思路的最好诠释。在安思远狂热地购买中国古典家具时,很多西方藏家都笑话他。
1971年,对红木家具了如指掌的安思远出版了他的著作——《中国家具》(Chinese Furniture),将中国明清家具提升到与中国其它文物等同的地位。这本著作具有里程碑意义,极大地推动了西方人对于中国古典家具的认识,直接引发了一股收藏热潮。
安思远乘热打铁,相继出版了《夏威夷的中国硬木家具收藏》 (Chinese Hardwood Furniture in Hawaiian Collections)等多本相关著作。
与此同时,在中国家具的诞生地,被誉为“京城第一玩家”的王世襄相继出版了《明式家具珍赏》、《明式家具研究》等著作。“一中一西,一内一外,将明清家具的鉴赏与收藏推向了高峰”,杭天如此评价。
1977年,因安思远对中国古典家具的发现和贡献,《纽约时报》赠与他一顶桂冠——“明朝之王”。
中国铜镜也是安思远在1950年代就开始系统收藏的门类。当时,欧美地区可见到的中国铜镜还屈指可数。尽管如此,安思远还是购藏了一些极罕见并具有重要意义的铜镜。
前华盛顿佛利尔美术馆暨赛克勒美术馆馆长罗覃(Thomas Lawton)曾感言:“随着东西方专家学者的研究和发表,我们不得不钦佩安思远鉴藏中国铜镜的超凡眼光。”
当然,安思远经手、收藏过的亚洲艺术品门类远不止于此。杭天最了解的是安思远收藏的高古瓷:“高古瓷并不是他的强项,虽然未经整理,但也有近500件,整体质量非常高、跨度大,从原始时期一直到宋五代时期,各个窑口都有,而且真品率非常高。”
“在欧美大收藏家中,安思远口味广泛,收藏的品类那么多,而且他对每一个品类都了解得那么透彻,简直是‘百科全书式的收藏家’。”资深艺术品经纪人梁晓新慨叹,“有这样的收藏眼光,加上他有雄厚的财力,他简直就是个艺术品收藏的天才。”
4、“将一生都献给了中国艺术”
“如果你无意与这件作品朝夕相对,那就千万不要收藏它。”这是收藏家们引用安思远最多的一句话,这句话也成为安思远与古董艺术品关系的真实写照。
早在14岁之时,安思远就通过鼻烟壶等小物件,开启了他的亚洲艺术品交易之路。
19岁的安思远收藏了毕生第一件中国文物——宋代木雕菩萨。“中国艺术品以无与伦比的魅力深深地印在我的心灵中,从此也改变了我的人生。”
1959年,30岁的安思远在58街开了第一家店铺,从此走上中国艺术品交易之路,随后更开启了惊心动魄的亚洲古董交易、收藏之旅。
从1977年开始,安思远就一直住在纽约第五大道960号一套共有23个房间的巨大公寓里,这里距离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不到两个街区。
经960号楼管理处及其他业主同意,安思远获得在公寓中从事古董交易的许可,三十多年来,他将他巨大的公寓改造得犹如一座私人博物馆,放置他收藏的古董家具、雕塑、绘画和其他藏品。
在这座豪华公寓中,安思远与石油大王洛克菲勒三世、香港富商何鸿卿、泛亚收藏建立者克里斯蒂安·修曼展开交易,来自世界各地的亚洲艺术品收藏家、古董商、研究员、艺术家、爱好者也穿梭流连于此,切磋艺术。
弗利尔美术馆(The Freer Gallery of Art)保管与科学研究部负责人保罗·杰特(Paul Jett)回忆,第一次踏进安思远家门,就被他琳琅满目的藏品和对艺术的深入见解惊得目瞪口呆,仿佛穿越到另一个世界,进入一座亚洲艺术宫殿。
2017年,这座被誉为“亚洲艺术宫殿”的安思远旧宅以5500万美元的价格售出,很多人感慨:人去楼空,一个时代的终结。
2017年,以5500万美元易主的安思远旧宅
2014年8月3日,有“中国古董教父”之称的美国收藏家安思远(Robert Hatfield Ellsworth)去世,享年85岁。
《纽约时报》在讣文中盛赞其“将一生都献给了中国艺术”。
“走得突然,不然在中国艺术品收藏领域,他会有更大的作为。”吴尔鹿这样评价。
安思远生前说过,在他离世后,他留下的艺术品都将进入拍场。
2015年3月,为期5天,汇聚两千多件安思远藏品,名为“锦瑟华年——安思远私人珍藏”的专场拍卖举槌,半个中国的古董商都去了现场,堪称拍卖史上最为隆重且最具号召力的拍卖盛会。
连续5天的现场及网上拍卖,六大专场总成交额高达1.31亿美元(约合人民币8.16亿元),刷新四项世界拍卖纪录。
安思远的藏品,以另一种方式传递下来。其中,西藏11、12世纪铜瑜伽士坐像,由藏家刘益谦以486.9万美元购得,他还以445万美元竞得清乾隆御制青玉交龙钮“大观堂宝”玺以及明17世纪黄花梨画案。
西藏11、12世纪铜瑜伽士坐像
清乾隆御制青玉交龙钮“大观堂宝”玺
估价仅为20-30万美元的西汉鎏金铜熊形摆件以285.3万美元成交,被英国著名古董商艾斯肯拉齐收入囊中。
安思远曾说,“我所有的财产将会在一个连续7天的拍卖会上出现,最后的拍品将是单独的一件,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件——它就是戴在我手指上的这枚戒指。”
6场拍卖,安思远一生收藏散尽,但这个戒指没出现。
这枚戒指,安思远赠予了他最爱的人!想必生者在看到戒指时,定会深深地怀念他。
而他经手过的每一件器物,都将永远留下这个熠熠生辉的名字——安思远。
(图片提供:佳士得、中国嘉德等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