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京:用雕塑释放灵魂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2月02日 11:35 中国妇女报

  向京,199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曾任《大众电影》美术编辑、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教师,2007年成立向京+广慈雕塑工作室。毕业作品《护身符》获中央美院毕业生作品展一等奖及日本松冈家族基金会一等奖。她的作品多次参加国内外的各种联展,先后举办个展《白日梦》、《向京作品》、《镜子里的女人》、《保持沉默》、《你的身体》,作品为中央美术学院、北京当代美术馆、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等多家美术机构和私人收藏,为中国当代雕塑家代表人物。向京的作品多关注女性,并且以真实为灵魂。也因此,她的作品得到不同的评价。

  一个女人,一个女艺术家,一个“通过身体说话”的雕塑作品建立起纯粹“女儿国”的女艺术家。这是采访前,我对向京仅有的认识,但这足以引起我对她的好奇。

  我特地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为的是能够近距离接触向京的作品。当我在向京助理的引导下来到她的展厅的那一刻,在那些和我一样高,比我高、甚至高出我很多很多的雕塑面前,我有些茫然、有些兴奋、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尽管我早有思想准备,但那种莫名的感觉还是突然袭来。但慢慢的我释然了,那个竖立在我面前的巨细无遗的身体好像是我、是你、是每一个女性都曾经历过的瞬间、而性感、诱惑被真实、被感动、被纯粹所排斥,完全没有了被容纳的空间。

  两把“尺”量向京

  向京工作室的展厅被分割成两部分,一组是向京的大尺度雕塑,另一组则像手上把玩的物件,那是向京丈夫瞿广慈的作品。但就在这两组迥异风格的作品中,一个介乎于两组尺寸之间、风格有类向京感觉的作品跃然其中,一问之下才知正是它奏响了向京由小尺寸向大尺寸转型的前奏。

  大尺寸是向京作品带给人视觉冲击的第一波,一人高的作品几乎及目皆是,还有3米高、4米高的超高作品;大尺度是向京作品的第二把利刃,身无寸缕、表现真实的身体让观者由高形态的注意变成精神的关注。雕塑家为什么要选择大尺度作为作品的发声筒呢?我迫不及待地将心中的疑问一股脑抛给她。“我的创作方向的确很纠结。”1999年6月,向京和先生开着辆吉普车心怀忐忑地从北京迁徙上海时,她绝对没有想到这一年不仅是她生活重心的迁徙,更确立了她今后的创作方向,并成为她迎接成功的起点。其实,向京成名很早,她的毕业作品《护身符》获得中央美院毕业生作品展一等奖及日本松冈家族基金会一等奖,这件小型雕塑至今被中央美院收藏。

  但成名不代表成功,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向京一直雕塑着小型作品,用她们来诠释青春题材,可一到30岁,不愿长大也不接受长大的向京突然发现无论接受与否,再去触动曾经青睐的题材时就会有异样的感觉。没有了追逝青春念头的向京原来顺手的做不下去,而新的东西又做不出来,“那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

  蜕变的过程一直到向京参加1999年的深圳雕塑展,她放大了作品的尺寸。结果,她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尺寸改变让观看的观念发生了改变,它接近于我对真实生活的看法。真人变身巨人,这是一种话语权。接下来我还是要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东西。”

  向京告诉我:“尺寸上的变化带给我质的变化,”而这个飞跃就是题材的拓展,从以往关注小我经验转向表现群体经验。

  “通过身体说话”是向京对其作品大尺度最好的诠释。20世纪90年代,当各种各样新的手段充斥着艺术圈时,很多人都认为雕塑不能做了,向京不服气;当很多人都认为表现艺术的手段很重要时,向京不服气;当策展人、评论家强调着用理论是评判作品的标准时,向京不服气;她憋着一股劲儿做了一个没观念、无法解释、纯手工的作品——《你的身体》。向京说:“我就是要做一个物质化的纯粹的女性身体,我希望通过这个是否可以追究、还原艺术本身的意义。”向京的作品有着很重要的“性的意义”,但“性器官不是为了呈现给男人看的,只是存在着。男人看了并没有觉得性的意味,是因为它丧失了符合预想的理应提供的诱惑感,这只是我的某种态度而已。”在2008年的一组女性身体作品中,向京甚至把头发都舍弃了,在她看来“头发有长短、有发型,就很容易让人对她的身份产生联想。”抽离了日常化的向京将还原人性推向了极至。

  挖掘内心、走进内心,面对自己是向京艺术的追求目标。

  “你把灵魂做出来了”

  大量通过女性身体传递向京思想的作品问世后,向京被打上了一个她一直很抗拒的称呼“女性主义”。尽管她一再强调,作品没有标签,但向京也坦然承认,这些作品是她内心淤积的释放,无法解释的后面潜伏的是她对人性、对存在的思考。

  向京很女人,长长的头发烫着大波浪,纤细柔弱的身材,但她在二十几岁前始终纠结于自己的女性身份,“为什么我是女的?”“为什么女性身体会有那么多的麻烦?”“为什么我不能选择生,也没有选择死的自由?”青春期的每个女孩都会有这样的问题,但让这些问题成为骨子里的思索恐怕只有向京一人。

  向京出生于文艺家庭,父亲是做电影理论的,曾做过电影厂厂长,母亲是《人民文学》杂志编辑。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向京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哲学和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无非是因为有许多困绕理解不了。”但在20世纪80年代,这类书籍也是相当有限的,无法解释向京的困绕。上大学时,她把这些对人生、对存在的困惑和问题一股脑的写给了自己的哲学老师,直到现在,这个老师还对这足足写了几篇“为什么?为什么?”的向京印象深刻。“真正的艺术家必然是思考者吗?”我向向京抛出问题。

  事实上早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这个问题就被两个文艺巨匠探讨过:“达芬奇问拉菲尔‘你画画的时候有思想吗?’拉菲尔回答‘没有,我画画的时候就是在画画,与手工作坊里的工人没有什么不同,做久了,手艺自然熟练了,自然多一份别人没有的情感。’达芬奇深以为然”,但我隐约觉得向京会给出完全不同的答案。“我始终认为艺术是个思考的方式。如果你的艺术没有想问题,那我就觉得这不是什么艺术。艺术的本质是提问题的方式,我不认为艺术能解决什么,但可以提出。所以首先要想到,要提出,并且要用艺术的方式来提出。这也是艺术吸引我的地方。

  说起向京的艺术之路,真是一曲三折。16岁考入中央美术学院附中的向京一直都是美院附中的骄傲,在重视专业技能的美术学院里,向京是难得专业课好、文化课也好的尖子生,但高考时,向京出乎意料的落榜了。高考的惨败对一颗骄傲的心是沉痛的打击。

  向京决定去跟剧组,美工、剧务……她从剧组的最底层一个个做起,终于有一天在她的死磨硬泡下,向京“升职”做了场记,“因为场记可以天天跟着导演,学习观察,距离我当导演的目标更近了一些。”可一个片子跟下来,“我发现自己不适合集体创作。电影的圈子更复杂,需要一个跟什么人都处的来的性格,我不太行。”

  放弃了导演梦想的向京再一次披甲上阵,可这一次又名落孙山。到了第三年,向京就完全放松了,她混迹于一些社会青年中,享受着《阳光灿烂的日子》那种自由、放松的感觉,那一年,放松心态的向京所向披靡,竟然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取了中央美术学院。

  “一雪前耻”,向京成为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的一名学生。“结果这就让我走上了另外一条不归路,让我做了雕塑。因为当时我真的很盲目,不同学院报的都是不同专业,甚至还有电影学院的编剧系。就好像是场赌注,人生把我带到哪去我就去哪。”

  毕业后,向京根本找不到一个专门做雕塑的职业,当时的第一念头是找个工作先养家糊口,于是就去《大众电影》做了3年美编,之后又跟丈夫瞿广慈去上海师范大学执教,从这向京开始了她思想淤积后的释放。

  因为女性身份,因为表现的是对女性存在的思考,向京的作品彰显着强烈的性别意识,不同性别的观众评价大相径庭。男性觉得难看、可怕、丑陋,会用惊恐、无辜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但是女性观众的反应要直接得多,很多女性观众为之感动,因为她们找到了对应之物:女人的身体就是这样的!你把灵魂做出来了!

  南京诗人朱朱在为向京所写的文章《在魔咒的内部》里有这样一段话:“这是你的身体”其实是以彻底敞开的方式所达到的一个自我封闭的极点。事实上,自我封闭正是向京的气质与作品的秘密核心,正如她的《白色的处女》所表露的那种精神洁癖,一个处女身体所表征的那个自我,是一个纯洁而无暇的存在,是一个完美而又完整的个人精神世界的象征。在她的眼中,初潮女孩的表情是如此的惊悚,……向京的作品不是激情的,你很难感受到所谓的爆发点,她们更多处于情绪停顿的状态:沉默、犹疑、迟钝的身体、迷惘的表情、混浊的眼神,裸露的身体和同样裸露的灵魂,展现的是看不见的痛苦、颤栗和听不见的哭泣、呼喊,刺痛的是观众的神经。

  巨人与小人的平衡婚姻

  向京和瞿广慈是公认的当今中国市场最成功的雕塑家,此外,他们还是一对很多人眼里的模范夫妻。在婚姻的跷跷板上,有着他们保持平衡的秘诀。

  向京说:“广慈有一句话很经典:把现实的消耗降到最小值,把精神的独立放到最大值。”说这话时的向京流露出本真的欣赏和认同,她说:“大多数人希望通过婚姻去改变对方,这是不可能的。与其去改变不如学会包容,把对方的优点放大,至于缺点可以忽略不看,这样才可以做到一个完美的平衡。”

  对于婚姻生活,向京从不较真,她和他从不认为解决问题的方式只有“不是你,就是我。”他们总是选择第三条方法来解决,忙碌的两人都无法操持家务,没关系,请一位阿姨。瞿广慈有很多繁琐的事要做,而向京则是从家到工作室的规律模式,无法统一,没关系,两个人各开各的车,各自做各自的事。妥协也好,精明也好,总之,向京和瞿广慈在这样的准绳下构建着平衡的婚姻。

  彼此了解是向京和瞿广慈保持婚姻平衡的第一“压”。

  瞿广慈眼里的向京感性、自我、细微。而瞿广慈比较思辨,向京是完全个人感受化的、非常本能化的一个人;瞿广慈对商业很敏感,向京这方面又完全不懂。而瞿广慈对社会的了解和对人本性的了解,能帮助他得出商业上的判断。

  彼此包容是向京和瞿广慈保持婚姻平衡的第二“压”。

  “只要两人在一起生活就是彼此塑造,两个性格有特别差异的地方,这种差异作为两个做同一专业的人来说特别重要,因为共通的专业已经给我们带来太多的相似。婚姻也好,伴侣也好,人和人之间是永远无法完全一致的,或者说人永远是孤独的,只不过是相对而言,或者说老天给了你们一种彼此能够相互包容和理解的能力。婚姻就是妥协,能善待对方又能善待自己,这就是在妥协和守护之间。”

  彼此尊重是向京和瞿广慈保持婚姻平衡的第三“压”。

  向京和瞿广慈有着迥然不同的性格,向京的生活单调甚至有些无聊,而瞿广慈的朋友很多。但两人从不干涉对方的行为,大不了,向京会以一句:“回到家里就装死”一笑置之。

  在艺术上,向京和瞿广慈刻意地保持着独立性。但当某一方要求发表意见时,两人也会尽可能发表好的意见。在他们看来,艺术家到这个年龄应该很自信地面对自己的作品。“我们在事业上的关系就像一个创作者对另一个创作者的尊敬。”

  彼此欣赏是向京和瞿广慈保持婚姻平衡的第四“压”。

  向京成功了,但让瞿广慈高兴的是“如果没有我,她也没戏。”对于瞿广慈的才华,向京也非常认同。作为艺术市场上最受欢迎的雕塑家,向京和他丈夫瞿广慈的作品一直没有代理机构。“市场的工作一直都是广慈在做,他可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向京和瞿广慈都是毫不吝啬赞美的人,特别是对对方,“你太有才了,天才”之类的强大赞美会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在他们看来,一句赞美的话就可以帮助人跨过一道坎。

  眼睛:透视社会的镜头

  如今向京已创作了几百件用身体说话的女性作品,在我看来,她的作品就像一棵大树,每一个枝条都是一部乐章。向京说:“如果我一辈子做艺术的话,我一定要建构一个尽可能庞大的东西。这个结构越复杂,表述的会越清楚,让人串起来理解的机会越大。”但向京不能确定自己能否实现这个愿望,因为“我对艺术始终在怀疑。”

  向京告诉我,每次个展结束后,在虚荣心满足之后,她就会有特别大的失落。那个“你的思考有意义吗?”的疑问会一直纠结着她。在现代社会生活中,向京是一个绝对另类的人,她不爱逛街不看电视。女作家残雪曾说过:“虽然我没有走出房门,但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与社会交媾。”向京有着与残雪相同的感受。“那么你用什么去和社会交媾呢?”“眼睛”。

  向京说完这话,我才注意到向京的眼睛真的很大,不止如此,向京的视力还极好,她说:“有一天如果我瞎了,我就会去自杀”,因为她不能忍受看不见。儿时的向京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和弟弟躲在壁橱里看外面,她说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隐形人,不被别人注意地悄悄的观察他人的内心世界。

  向京喜欢摄影,因为摄影满足了她当隐形人的需求,而对于人性的窥探,“镜头比我的眼睛差远了。”对于眼睛窥探内心世界的能力向京很自负。有一天她按照一个想法做东西时,一个朋友的形象就出现了,虽然作品的形象和朋友一点都不像,但当朋友看到这件作品就傻了,她说:“天哪,这是我。你简直雕到我魂里了。”

  《全裸》的个展结束后,向京打算有意结束她关于“女性身体”的阶段性工作。用艺术表现真,向京已经做到了,她希望她接下来能借助艺术的手段讨论人性中的善。“但我发现用艺术来表达实在太无力了。艺术的社会价值有多大,很多问题都会在工作之外涌出来让我痛苦、怀疑。”“我曾经跟一个朋友说我的未来可能去做志愿者,这是两个极端的,一个自我的,强大自我意识的,而另一个完全是无我的,把你献出来,供奉给其他事情。我很想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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