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天出门手里总不忘拿一个玩具，塑料娃娃的上半身儿、出口转内销的节肢昆虫、或者随手抓上一把玻璃弹球儿，都能自得其乐。孩童时代的习惯，随着年龄增长，要求也陡然提升：玩具要值钱、可爱、要彰显品味，而且要小心收藏，闲来时玩味。而在当下收藏界，这种玩具也渐被一个热门词汇所取代—“文玩小品”。

　　前几日在上海，从沪上古玩大藏家L先生处喜得一件文玩小品：一只乾隆青花缠枝灵芝纹笔舔。回酒店路上正值晚高峰，堵得水泄不通，于是坐在车里掏出笔舔细细把玩，抬眼时已然到达酒店门口，全然不觉时间流逝。

　　这种小玩意，确能缓解路途疲乏。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乾隆皇帝御用的“紫檀雕云龙纹方盒”，曾在旱路水路，走走停停，微服私访途中，起到类似作用。这个长、宽均30厘米，高16.5厘米的玩具收纳盒，装有47件不同门类和造型的珍玩小件儿，从和田白玉印章到西洋画珐琅怀表，无奇不有。

　　无论哪一种出自宫廷的文玩小品，都会有些必备的素质：尺寸等比缩小，虽袖珍但饱满敦实，整体莹洁幽雅、盈手可握。

　　以这只笔舔为例，周身重复绘灵芝，且枝叶相连环绕器物一周，这种纹饰形式称为缠枝。底部居中凹进去2毫米左右一玉壁形小台阶，台内书写呈“十”字排列的“乾隆年制”四字篆书落款。当时的官窑是要按照“恭造式样”来制作御用品，落款形制不可随意更改，所以这种“十”字型排列方式只出现于乾隆皇上自用的一些器物上。笔舔底部边缘处随弧线微微突起三只小足，修足规矩、准确、可爱至极。顶部舔笔处光素微凹，白色的釉面温润无比，设想笔落在上面那滑腻的感觉，就像午后阳光下一勺Cheese Cake入口，曼妙无比。

　　文玩之品，虽是小物件儿，挑选却极为严格仔细，需耐得住上手把玩回味。如瓷器的常规形制要求修胎厚薄均匀、工整、精细，整器线条干净利落，小器须呈大样儿才好。而像生瓷作为瓷器文玩中出镜率较高的一个品类，工艺极为考究。它是仿照自然界中的各种动、植物形象烧制的瓷器，如胡桃、莲子、枣、栗子、花生、菱角、石榴、螃蟹、海螺等，因釉色和形状都达到了逼真的程度，故有像生瓷之称。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清乾隆像生瓷山子”便为其中之代表作。山子模仿天然山峰形状，高低错落；颜色亦是天然山色，先烧成白胎后，再施釉彩经低温焙烧而成。底部自右至左暗刻楷书“蜗寄居士清玩”六字一排款，长度只有12.3厘米，小器大势，浑然天成。蜗寄居士为清代著名督陶官唐英之号，此件山子应为唐英亲手制作的文房用具。他于雍正六年至乾隆二十一年负责督理景德镇御窑厂窑务，深谙陶理，对釉、彩配方及烧窑技术的掌握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能够随心所欲地仿烧各种物品。在任期间创烧出不少精美的陶瓷制品，尤其是仿制其他各类工艺品的瓷器，达到了奇巧、逼真的艺术效果。像生瓷作为专门为宫廷制作的高级陈设和观赏品，因此更显珍贵。乾隆帝的“玩具盒”里，此类像生瓷必定是座上嘉宾，受尽宠爱。

　　其实，“玩具盒”只是一种趣称，此类收纳用的器具，有一个专属名称，叫多宝阁(或盒)。多宝阁最初诞生便在宫廷，以多宝为名，与古玩收藏有关。中国民间历来讲究“秘藏”，好玩艺儿得拿包袱皮裹上，藏到家中隐秘之处。只有皇上不怕人惦记他的宝贝，他越喜欢的玩艺儿越要随时把玩，多宝阁便成了皇上陈列和欣赏珍玩的“家具”。“紫檀雕云龙纹方盒”就是一款便携式的多宝阁。“园无石不秀，室无阁不雅”，后来多宝阁渐渐传到王府、官宦之家以及文人雅士的书房中，阁中方寸之间摆设的文玩珍品，包罗玉石、陶瓷、牙角、竹木、金属、玻璃等等，小巧玲珑，千姿百态。一架武装完毕的多宝阁，应为中国古代工艺美术繁荣和发展的缩影，阁中安睡着惊喜，囊括天地。

　　多宝阁所具备的书香气，让人从中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空灵凝重的韵味。西方的“多宝阁”，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番天地。欧美袖珍艺术，发源于十六世纪德国宫廷贵族，和我们袖珍的文玩小品本质上的不同，是欧美的袖珍艺术品不可以上手把玩。他们制作的多是一些微缩建筑，类似今天的沙盘模型。

　　但有两点令模型望尘莫及，一是所有建筑不仅要有精美的外观，还要真实再现室内的场景；二是讲究真材实料，除了有生命的人和动物之外，其他所有物件全都取材真实：电视是真的电视、留声机可以放出音乐、貂皮是真的皮草、酒是真的白兰地、邮票大小的油画是手绘而成、书本用放大镜就可以阅读，还有橱柜、座椅、床单、瓷器、玻璃、金属、钥匙、壁纸、水晶灯……等等，都是实物的翻版缩制。这对技术的要求非常严格，艺术家必须挑战各种材质，木工、金工、美工样样都要精通才行。一件稍大的袖珍艺术作品需要耗时3年才能完成，价格自然昂贵。

　　不过，这些西洋艺术珍品还是少了些许中国艺术品特有的人气儿。就像圆明园西洋楼景区，始建于乾隆十二年(1747年)，为哄皇帝高兴而作，建成后乾隆很是心满意足了一番，但中国人毕竟是中国人，时间久了，这“大玩具”的洋味儿变成了寡味儿，乾隆后期，这西洋楼便再无人问津。

　　行文至此，忽然发觉，凡是可以玩的、看的、听的和触摸的东西，其实都可称为玩具。它既是人类打开智慧天窗的工具，又是人类审美情趣的体现，适合从0岁到100岁的所有人群。当这个高度物质化的社会中，大人们都沉浸于文玩珍品价值的追逐时，有多少人心中还能留下，孩提时对待“玩具”那份质朴的感情。

　　(作者系独立艺术品鉴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