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钱建恒

　　一生有幸与刘艺老先生结缘，首先要感谢吴震启老师的抬爱，举荐和引见。

　　2010年5月份，刘老夫人不幸仙逝。刘老心情一直不好，吴震启老师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为使老人能尽快从痛苦阴影中走出来，他经过仔细考虑，精心策划安排后，请我陪同刘艺先生到承德休息疗养一段时间，换换环境，这对刘老是莫大的关心和爱戴，同时也是对我的相信和厚爱。

　　零距离接触刘老，深深被他德艺人生、谦逊恭和、博大精深的学识而感染，令我高山仰止，永不忘怀。刘老精通诗书画印，喜欢看足球，听京戏。他能说客家话，越南话，日本话，精通英语。

　　其书法精于今草及章草，兼擅行、楷、隶、篆诸体。作品格调高古，形式多样。先后参加过历届全国书法展、中日代表书法家作品展、旧金山中国当代书法艺术展等

　　重大展览。大量作品被中南海、钓鱼台等单位及书法爱好者收藏。自1993年以来，陆续出版了《刘艺章草书滕王阁序》、  做l艺草书琵琶行》、《刘艺草书秋兴八首》、做0艺章草千字文》两种、《刘艺书法作品集》及((支0艺诗书卷》等著作。

　　“往事如烟，又来把人提醒，提醒生涯中走错了的邪路迷津，善良的人们从我眼前消尽，他们是被幸运欺骗。令我伤神。”和刘艺老见面，他十分流利地吟诵起了少年时读过的歌德《浮士德》中的诗句，他的记忆力和作为书法家对外

　　国文学经典的广泛涉猎，让我感到吃惊。

　　“世事沧桑人亦老，只今惟与笔相亲。”这是刘艺老七十书怀的诗句，而“与笔相亲”，既表达了自己作为书法家的幸福和纯粹，更揭示了他走向成功的秘密。

　　谈起在中国书协工作的日子，刘老说：  “81年6月，我被调到中国书协工作。那个时候书协刚刚成立，在复兴路一个借用的平房里工作，我向书协领导舒同、启功、林林、陈叔亮一个月汇报一次工作。基本都是骑自行车，身体好呀，从西城到东城再到舒同家里，每次都是几十公里。去舒同主席那里汇报工作，都是他亲自安排派车把我送回家。哎，人呀，不服老不行，现在腿脚也不灵了，还需要搀扶，给

　　你们找麻烦呀！”

　　我考虑到刘老的身体，每天上午安排他外出一到两个小时散步、赏景，下午休息。起初刘老言语并不多，经过几天接触后。刘老渐渐打开话匣子，心情也开朗了许多。无论是散步还是吃饭，他不时和一起陪同而来的林万华用日语对话，因为小林在日本呆过十年，能讲流利的日本话，我戏称小林老师为“小林泽一”，小林则说是“万林泽一”，并演绎说，我自封是刘老的关门弟子，故“万林择一”，逗得刘老哈哈大笑。一起吃饭的时候偶尔给刘老小酌一两杯酒，又担心他年纪大了不胜酒力，故适可而止。

　　老人家和我聊诗书，聊人事代谢，谈人生哲学，令我受益匪浅。

　　一天早上起床后，他即兴赋诗一首并提笔挥毫：  “帝室山庄村墅情，木兰秋狳鬼神惊。、兴衰遗迹今犹在，唤起游人论替更。”  (狳：打猎的意思。)我遂唱和一首：“绮望楼前孔雀鸣，文津阁里墨兵营。休闲观景三杯酒，无暑清凉一片情。”借以表达此情此景此时的心情，刘老看后直夸写得好，写得好，无暑清凉一片情。

　　上午，我们一行陪同81岁高龄的刘老来到大佛寺。

　　大乘之阁是大佛寺最重要的建筑。它起于1.6米高的大型须弥座上，面阔七间，进深五间，正面外观为六檐五层，高度接近30米。整座大殿由下往上逐渐收缩，四层面阔收成五问，四角覆以方形黄琉璃瓦攒尖屋顶，上置铜质镏金宝顶四个，拟比四大天王。第五层面阔收成三间，大型攒尖屋顶上置大型镏金宝顶，拟比须弥山，与下层四个攒尖顶构成四小一大的拱卫格局。整座大殿雄伟壮观，气势逼人，游人至此，纵使不信佛教，也不得不心怀敬畏。

　　比大乘之阁本身更令人敬畏的是其中供奉的密宗千手千眼观音像。此像为全木结构，通高22 28米，腰围15米，使用木材120立方米，仅观音脚踩的莲花座就高1.01米，莲花座下的石雕须弥座高1 22米。观音像全身重110吨，是

　　世界上最高最大的木质雕像。游客的高度还不到观音菩萨的脚平面。因为距离太近，即便把头仰到九十度，也只能看到观音的下颚。菩萨的高大和神圣通过这种空间安排完美地表现出来。观音形象洒脱，璎珞衣纹花饰均做工精细，体现了极高的工艺水平。大佛寺在承德素来有着很高的口碑。

　　导游介绍过后，刘老走到转经桶前，一边转着转经桶，一边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当谈到寺庙的由来，刘老脱口而出：  “此庙是乾隆为了纪念平定蒙古准葛尔部的叛乱和随后在避暑山庄宴请厄鲁特蒙古四部贵族的盛举，效仿康熙帝安定喀尔喀蒙古之后在多伦诺尔会盟建汇宗寺的先例，按西藏三摩耶庙式修建的。因为叛乱已经平定，‘臣庶咸愿安其居，乐其业，永永普宁’，因此乾隆将此庙定名为普宁寺。”刘老一边看蒙、满、藏、汉文的石碑，一边做着解说，令在场的人无不为刘老学识之渊博而赞叹。

　　在承德政府接待办陈涌泉主任和导游的搀扶下，刘老精神矍铄地登上有42级台阶的大佛寺。稍事休息，刘老和我谈起25年前的事情。他说：  “25年前我曾来过承德，当时是秘密来的，中国文联召开高级职称的审定评定会议，我作为5人专家小组成员之一参加了会议，会议前期是在密云和怀柔开的，后期转到承德。当时保密，原因就是怕人打招呼，说情，递条子。那个时候到承德路途远，道路不好走，我们坐车是一边休息一边走，不像现在从北京到承德2个多

　　小时就到了，那次来承德就是开会工作，根本也没顾上玩，这次可是多亏震启安排，你抽出时间陪同，故地重游呀。”

　　一路走来，工作人员早就安排好开过光的菩提子手链，每人一个，刘老虔诚地接过，高兴地戴在手上说：  “我也成为善男信女的一员了，阿弥陀佛。”

　　刘老和我聊书法，他说：  “王羲之的《兰亭序))被尊为天下第一行书，颜真卿《祭侄文稀被尊为第二行书，苏轼的《黄州寒食诗m占》被尊为第三行书。这不是由评委会选出的，是古往今来公认的。获得后人如此高的尊称，首要条件是字要写得出类拔萃，不同凡响。同时，文字内容生动感人也是重要原因。这三件杰作都是书者自撰诗文即席创作的，是书家直抒胸臆倾诉真情的记录，就连自己也再无法超越。”“文学作品反映着人们的欢乐与痛苦。书法既不依附，也不脱离文学，就要求书家既要重视书写技巧，又要提高文学素养；既读前贤法帖，又读文学名著。”“我主张你们多看书，戏剧作品令人喜爱，令人捧腹。巴尔扎克的从间喜居吩，果戈里的《巡按史》，莫泊桑的《漂亮朋友》等等，嬉笑中包藏着讽刺，读后余味苦涩。中外悲剧作品也要读《红楼梦》、  《长恨歌》、链琶琶行》、《安娜与卡列尼娜》、《罗密欧与朱丽叶》、《巴黎圣母l勋等。悲剧不幸有多种，因此较难趋避，所以更令人关心与同情。”“书法作品能够给人产生共鸣心态，需要接受三大行书传达的感动，悲情使三件伟大书作更具感染力。”说完刘老话锋一转，建议我再下功夫临写《祭侄文稿》和《寒食帖》，把作品变得厚重一些，逐步变成自己的东西，形成自己的风格。

　　“青石无奈细竹鞭，竟被尖尖嫩笋掀。节节拔高春雨后，生之威力在根源。”这是刘艺老1983年冬所作的((咏竹))诗，此诗所表达的心声足可以看出刘老对书法后学者的殷殷期望和重托，今天再读，细细品味。感触良多。

　　80年代初，刘艺先生和李铎、张荣庆、李力生、刘恒先生等一行，应邀来海军慰问即将复员退伍的老兵。慰问笔会现场就设在我单位大会议室，我当时是单位文书，负责照顾和服务，为参加笔会的诸位老师，倒个茶水、裁裁纸。复退

　　老兵排队等候，每人一幅作品，但只能对一个书法家，这个老师的作品有了，就不能再要其他老师的作品。部队官兵热情呀，求了这位老师的还想求另外老师的，结果把几位老师累得大汗淋漓。就是那次，我无意中得到刘艺老赐给我的一张四尺横裁的书法作品，书写内容是王维的“竹里馆”，时至今日。刘老的书法一直挂在我家中堂之上。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接触刘老，虽然时间短暂，但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今天，再回过头来品读刘老的《咏竹》诗，深悟刘老对后学者的启发教育，倍感亲切，倍受鼓舞。今天我走进了中国书法家协会这支队伍，回想起来，这与艺术环境熏陶和刘老影响不无关系，真可以说是缘分，更是情结。当我当面和刘老提起20多年前的这一幕，刘老不无感慨地说：  “是呀，这要感谢余明海和丁振来，他们是部队书法家，坚持为部队服务，为官兵服务，既带动了部队书法热，也促进了我们为官兵服务。”

　　2001年7月，我参加中国佛学院和中国硬笔书法家协会联合主办的全国“首届佛学嘉言书画艺术大展”，在现场见到刘老。刘老认真仔细看了我的篆刻和参展书法作品，鼓励我说：“篆刻比书法好，篆刻直追汉印，取法高古，刻得也

　　好，继续努力必有大成。书法要临帖，取法二王，多临多摹，心悟手摹，必出成果。”这是对我莫大的鞭策和鼓舞。

　　2002年8月，我有幸参加全国第十二届“群星奖”培训班，刘艺先生应邀前来为参加群星奖的学员授课并点评书法作品，当点评到我的作品时，刘老仔细看后说：“《兰亭励临得很熟练，苏体写得也不错，建议你在形式和内容上要统一，现在信札和扇面在国展中屡获奖，其中兰亭奖有两件都是手札、是小字，你可以多看、多学、多吸收。”我作为学员，在刘老前又是个孩子，听了刘老这番话心情异常激动，更

　　加坚定了我追求书法艺术的决心和信心。

　　陪伴在刘老左右，是多么难得的学习机会呀。刘老语重心长地说：“功力为基础，还需道理通。得心兼应手，其艺始能工。”接着说：“你的功力和基础都不错了，碑帖之间见精神，要定位形成自己风格，就需要在加强文学修养的同时与书法艺术关联，变中求通。向震启学习诗书合璧是个好路子，自撰自书，更能创作出精品。”

　　一天。天气炎热，我们一行安排刘老来到位于承德市南的半壁山魁星楼散步纳凉。魁星楼始建于清代道光8年(公元1828年)，立于半壁山之巅，是一座三间硬山布泥瓦殿，由于年久失修而毁。新建成的魁星楼位于原址半壁山上，占地一百余亩，其建筑规模比原楼要大出许多，又增添了许多富有文化内涵的新内容。整组建筑色彩绚丽，宏伟壮观，依山就势，错落有致。站在魁星楼可以俯瞰承德市全貌。其主要观赏景点分布在广场苑区、宫殿区、园林绿化区。景观有龙门、中斗宫、七十二福地、荣仕乐真殿、弘文殿、魁星主楼、承天台、聪明泉、环山栈道等。其中荣仕乐真殿为东西配殿，

　　分别供奉“寿、喜、乐、合”和“福、禄、财、安”八尊神像，彩绘形象，雕制精美，别具一格。弘文殿为景内一组重要建筑，由正面碑廊与两侧爬山走廊巧妙连接而成。殿内选录了我国历史上有影响的思想家、文学家、艺术家、科学家等名人68位，选其一生中精华一点，以图像及简要成就刻于碑上，碑刻上方还有仿红木大型情景木雕画，记录我国古代“悬梁苦读”，  “凿壁借光”等刻苦读书的典范11例。殿内还有魁星文化特色碑16块。整组雕刻构成一幅启迪后人、激发进取、光彩照人的历史画卷。魁星主楼，供奉魁星像，取独占鳌头之上欲点明榜首的一瞬。

　　来到魁星楼，刘老稍事休息，认真听取魁星楼老总和导游的汇报介绍，当听到承德这些年出了不少文科理科状元，且名字都镌刻在魁星楼状元榜上时，刘老转过头来嘱咐我准备纸砚，他起身即兴挥毫泼墨，写下：  “独占鳌头”四个大字。魁星楼老总高兴地接过墨宝并合影留念。他表示，要把这四个大字刻碑，并制作成魁星楼状元榜证书，“独占

　　鳌头”四字将印在证书扉页，这将成为魁星楼一处新的人文景观。刘老写完这四个字以后兴致未减，又挥毫写下东坡句：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赠予魁星楼永久收藏。

　　正值端午节长假，避暑山庄游人如织。我们一行陪同刘老畅游山庄，阳光灿烂，凉风习习。天气好，心情自然好，刘老脸上挂着笑容，不时和导游聊天。

　　刘老问导游：  “你多大了？”

　　导游说：  “您老猜猜？”

　　刘老说：“20岁吧。”

　　导游说：  “您猜错了，我都是孩子的妈妈了，

　　孩子1周多了，今年26岁。”

　　刘老哈哈大笑说：  “不像不像，真的不像，我

　　认为你还是孩子嘞。”

　　当看到一处简介中有康熙帝一生拥有55个子女，其中35个儿子，20个女儿时，刘老说：“康熙帝武力精力非凡，自幼习武，精于骑射，每每围场狩猎总是所猎野兽最多。他不但勤于朝政，且精通代数、几何、天文、医学等诸方面知识。他兴文重教，编纂典籍。他的身体好，无不与他精于武

　　术，骑马狩猎有关。”

　　不知不觉，谈笑问来到了文津阁，导游指指太阳，指指文津阁前的湖水说：  “上面是日，下面是月，映在水中就成了日月同辉，有学问，有知识，聪明的人到了这里，一眼就能看到倒影。”她问刘老。您看到了吗？刘老低头，大声说：  “看到了，看到了。”

　　登上观光电瓶车，刘老捋捋头发，小风细细拂面，他满面春风。经导游指点，我们来到热河泉。导游介绍说：  “热河泉是山庄湖泊的主要水源，泉流四涌，汇成碧波千顷。严冬季节，山庄内外银装素裹，冰天雪地，唯此处碧水涟漪，云蒸霞蔚，春意盎然。夏季，此处清泉细波，清澈晶莹，冷砭肌骨。”刘老插话道：  “清朝皇帝有‘名泉亦多览，未若此为首。’之句。”导游被刘老出口成章的渊博知识惊呆了，回过头悄悄问我：  “刘老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我说：  “你我好好学习吧，他是中国书协第一、二届秘书长、第三届副主席，第四、五、六届顾问，精于诗书，精通史书。能说多国语言，不用翻译，厉害吧？”导游惊诧地眨眨眼睛，不住地点头。

　　来到水车旁，导游搀扶刘老，介绍说：“这架热河泉水车，素有水车转一转，烦恼忧愁全不见；热河泉水洗洗手，疾病痛苦全溜走之说。”刘老说：  “我懂了，自己来，自己洗，烦恼忧愁疾病痛苦全没了。”说完自己洗了起来，边洗边言语：  “清清爽爽，焕然一新。”

　　走出避暑山庄，我们来到位于山庄门口博古城里的《远香书屋》小憩。这个面积不大的书屋，洋溢着浓浓的茶香墨润，店主便是震启老师的侄女吴英杰。杰子看到刘爷爷突然驾到，分外亲切热情，一口一个“爷爷”叫着，沏茶、洗水果，高兴得不亦乐乎。刘老仔细看着每一件书法作品，不住地点头称赞。他关切地问： “生意怎么样呀？”当听到生意不是很好时，刘老说：  “建恒和小林也帮帮忙，为你做点

　　贡献。”我们齐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一生有缘结识刘艺先生，并亲自陪同刘老的日子至今记忆犹新，最近我的书法作品集问世，刘艺先生亲自题写书名，我和刘老通话后，前往其寓所送书，一起交谈时又回忆起去年那段休闲观景的时光，不免拿起笔来一一记录，权当我个人日记形式，未经刘老审阅，刊发在此，以作留念。衷心祝愿刘老健康长寿，艺术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