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书画里都是谜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8月28日 18:20 环球人物杂志 微博

  身为亡国的皇族,把爱恨情仇都倾注于笔下

  清代前期文坛上名人辈出,八大山人算是最吸引人的一位。他是修行多年的僧侣,诗、书、画往往禅意深幽;他行为怪异,时而疯,时而哑,时而又无比正常;他身世特殊,是明朝皇族后裔,从一出生,就背负了家国衰亡的剧痛。

  八大山人本名朱耷,又名朱由桵(读ruǐ)。他生于明天启六年(1626年),卒于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据说八大山人出生时耳朵特别大,父母因此给他取了乳名“耷子”,后来索性就叫朱耷了。这位书画家一生中所用的字号、别号特别多,而且每个都像他的书画一样与众不同。清顺治五年(1648年),他出家为僧,法名传棨(音同“起”),字刃庵;康熙五年(1666年)取号雪个,后来又有了个山、驴、屋驴、人屋等别号;到了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他58岁,又给自己取了个奇特的别号——八大山人,从此,以前的别号都弃之不用。他在自己的画上落“八大山人”的款时,总是竖笔连写,看起来有时像“哭之”,有时像“笑之”,据说代表着他作画时的心情。这一个性鲜明的别号于是随着他的书画作品流传千年,响亮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本名。

  祖先宁王是奇才

  八大山人诗、书、画都擅长,是个多才多艺的奇才;同时,他性格孤傲,行事狂诞,不屈己奉人,更不曲意媚世,是个特立独行的人。说起来这一切都是有渊源的,往前追溯200多年,八大山人有个同样博学多才的祖先,名叫朱权。八大山人是朱权的九世孙。

  朱权(1378年—1448年)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七个儿子,年轻时自称“大明奇士”。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封于大宁(今属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宁城县),故称宁王。燕王朱棣起兵前,胁迫朱权出兵相助。朱棣即位后,便将朱权从北方迁至江西南昌,削去其兵权,但封号未变。

  朱权在经史、医学、释道甚至茶道等方面都有造诣,其他姑且不说,仅在文学艺术方面,他精通音律,擅长鼓琴,创作杂剧12种,流传下来的有《卓文君私奔相如》等两种。尤其是他撰写的《太和正音谱》,是一部重要的戏剧理论著作,仅此足以让他在中国戏曲历史上声名不朽。

  从朱权开始的宁王封号,只传到第四代、即朱权的玄孙朱宸濠就终止了。朱宸濠于弘治十二年(1499年)承袭了宁王封号,但他不甘于做王爷,以皇帝荒淫无道为名,于正德十四年(1519年)从南昌起兵,打算夺取皇位。然而这场闹剧只进行了43天,朱宸濠就被俘,第二年被杀,自此宁王的藩国被撤,封号也被取消。但是朱权的后代一直生活在南昌,所以,八大山人是南昌人。

  国破逢家变

  从出生到青年时代,八大山人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他生长在一个充满文化艺术氛围的家庭,祖父和父亲都擅长书画。身为贵族子弟,他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加上天资聪颖,八大山人8岁时就能作诗,能悬腕写北宋书法家米芾的小楷,11岁能画山水画,显示出非凡的艺术才能。

  因为自家的藩国、封号被撤,八大山人早年曾醉心于科举,希望通过仕途而显达。他熟读儒家经典,十几岁时就顺利考中了秀才,接下来,参加科举、踏上仕途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可是巨大的变故在他18岁时突然发生,一切都改变了。

  那年3月19日,崇祯皇帝自缢,延续了276年的大明王朝就此终结。改朝换代,对每一个传统文人来说,都是一次难以言说的精神重创,而对八大山人来说,又多了一层更为内在的心理伤痛——他是朱明王朝的直系后裔,虽然早就没有了藩王的身份,但血缘关系是抹不去的,血浓于水,甚至八大山人和崇祯皇帝同是“由”字辈的人。

  明亡第二年,八大山人的父亲去世。国家剧变加上家庭变故,原先无可置疑的科举道路,对八大山人来说已经无法走下去了,他决定皈依佛门。清顺治五年(1648年),22岁的八大山人在江西奉新的耕香院落发为僧,在山里一住就是数十年。

  时疯时哑是遗传

  八大山人有“癫疾”,一生中曾多次发作。有人说他行事癫狂,有人说他是装疯。史书中还常说他哑不能语,也有人说他是装哑。人们大都认为他装疯装哑的原因是国亡家破,令其郁愤填胸,不能自已。但是实际上,作为明王后裔,八大山人有遗民心结及故国情怀不假,但他也有困扰其一生的疾患。

  八大山人的疯和哑属于家族的遗传病。据记载,八大山人的祖父就有着狂狷的性格,他才华超群,但行为却异乎常人。只要内心有感触,就当众歌唱、哭泣,令在场的人觉得莫名其妙。他喜欢游览名山大川,常常独往独来,应景写诗,并刻在石头上,说要让后世知道曾有过他这个人。

  八大山人的祖父有5个儿子,第四个儿子非常漂亮,且聪慧异常,但是个聋哑人,他就是八大山人的父亲。八大山人不像他的父亲那样聋哑,但有“口疾”,常常说话不畅。有记载说八大山人与朋友见面后,握手大笑,然后用手语交谈。有时以书代口,在纸上写字与朋友聊天。但他并非全哑,有时又能说话。

  八大山人的“癫疾”发作最厉害的一次,是康熙十八年(1679年)应临川县令胡亦堂之邀,在临川县衙署作客期间。胡亦堂曾记载,他和八大山人游览临川的东湖寺和多宝寺,八大山人一直默默不语。回家后,开始的十多天,和八大山人说话,他只点头作答。腊月的一天夜里,他与八大山人下棋,到了决定胜负的关键一步时,八大山人突然开口说话了。胡亦堂很高兴,为此特意写了首诗。

  在临川的近一年时间里,八大山人应邀作画、下棋,还赏月、看花、赏雨、饮酒等,也外出游览。这样的生活应该是很惬意的,可不知为何,他总会在某一天忽发狂疾大笑,忽然又终日痛哭。一天晚上,他还扯破僧服,将其烧掉。

  康熙十九年(1680年)初春的一天,八大山人独自上路,硬是从临川徒步走回南昌,而这两个地方相距120多公里。回到南昌后,最初他每日在街市上徜徉,常常是头戴布帽,身穿长袍,脚穿露出脚后跟的破鞋,来往于闹市中。一些孩子跟在他身后围观喧笑,他也不在乎。后来,他的一个侄儿认出了他,让八大山人留住在自己家里,这样过了两三年时间,八大山人才恢复正常。

  晚年的八大山人,先后在南昌附近的北兰寺、开元观等处留居。他与北兰寺的住持澹雪是好友。澹雪擅长书法和诗文,并有很高的禅学修养,八大山人常与他聚谈,或谈书论画,或谈禅论道。八大山人对艺术痴迷,但不善于经营自己的生活,常常兴之所至,泼墨挥毫,画出的画任人拿走,拿走画的人又往往并不知道画的真正价值。当时有位名叫程京萼的书画家,见八大山人年纪大了,常常衣食无着,便让众人从八大山人那里付钱买画,使他能维持生计。后来,八大山人在离北兰寺不远的地方自建了一所陋室,名其为“寤(音同‘误’)歌草堂”,仍是作画卖画,过着艰难凄凉的生活。79岁时,孤寂而亡。

  书画作品孤傲不群

  八大山人的“癫疾”给他的生活以及关心他的亲人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和困扰,但同时,又给他的书画染上了一种神秘、独特的色彩,使他的一些画作进入到一种超越凡尘的境界。这样的艺术家不仅中国有,如果我们把视野放宽到更大的范围,世界绘画史上这样的例子也并不罕见,像荷兰画家梵高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例子。

  八大山人的书画体现着孤傲不群的个性,在怪异夸张的形象背后,既有基于现实的愤懑之情和讽刺之笔,又有超越时空的苍茫空灵,有的作品还透着神秘诡异的意味。可能因为八大山人曾遁入佛门数十年,参禅修道,这样的经历和他曾经的身份,对他的艺术影响巨大,其作品和禅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往往另有深意,或神秘、或空灵、或悠远,能引发人无穷的想象和猜测。他有一个字款,很长时间人们一直称它为“龟形画押”,因为其形状特别像一只乌龟。后来才看出,原来是由“三月十九日”几个字变形组成,这恰好是崇祯皇帝自杀的日子。

  八大山人的画作优于书法,题材十分丰富,花卉、果蔬、禽鸟、怪石、畜兽、山水无不涉及。在他人生的不同阶段,对这些不同的绘画对象也有所偏重,他笔下的禽鸟、畜兽、山石等等,大都以奇特的姿态跃然纸上,自成一格,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力和心灵震撼。

  在八大山人的画作中,人们谈论最多的是一类独立不羁的形象,最能体现八大山人的独特风格。举几幅著名画作为例:

  《孤禽图》历来脍炙人口。这幅画着墨不多,却具有神奇的魔力,让人看一眼便会被它触动:一幅白纸,只在下方的中间,有一只黑色的鸟侧身独脚站立,弓着背,缩着脖子,眼睛上翻,一股冷漠倔强之气从黑鸟的身姿和眼神里透出,有种横眉冷对大千世界的气势。

  《眠鸭图》也同样著名,构图与《孤禽图》异曲同工。大片留白,仅在纸的下方画了一只卧着的黑鸭。黑鸭闭眼沉睡,一副世事不问的样子,也许表现了沉着和从容。

  八大山人78岁时画了一幅题为《杨柳浴禽图》的画。这幅画的画面是:一个山坡上,一株老树,树干屈曲横斜,伸向山谷。山坡上斜立着一块岩石,支撑着横斜的树干。一只乌鸦站立在树干上,仰头侧立,我们甚至看不到它的眼睛,但能感到它寂寞而倔强的心灵。

  类似的画作还有很多,有的是一幅画上仅有一条小鱼(《小鱼》,日本京都泉屋博物馆藏),有的只画一只小鸡雏(《鸡雏图》,上海博物馆藏),还有的画中间只有一只孤独的猫(《猫》,日本京都泉屋博物馆藏)……这些小鸟、小鸡、小鱼、猫等动物的神态多种多样,有桀骜不驯、翻着白眼的;有神情古怪、藐视一切的;也有站在巨石上惊慌啼叫的,还有站在枯枝上恬静悠然的……300多年来,人们对八大山人的画做了多种多样的解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无论谁都可以从这些画作中看到八大山人所推崇的人格:孤傲自守、高标独立;也可以从中体味到他对世事的认识:这个世界充满了美,什么都可以入画,但也潜伏着不安,充满了不平。

  这位才华横溢的僧人画家,似乎超然世外,实际上对现实人生体察入微。他以避世的心态度过了79年的漫长人生,其实心里并不超然。他有一首题画诗,写的是:“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摹。”特殊的身世、家国的变乱从来没有从他的脑海中离开,他对清王朝心有愤懑,对故国常怀哀思。身在六根清净的寺院,可他血脉中,流的毕竟还是朱家天子的龙血。

  八大山人无法付出性命去恢复家国天下,但他把关于人生和现实的思考,用绝美的、自成一格的方式传达出来,充分表达了内心。300多年过去后,他的诗、书、画,以及奇异的名号,既有美妙的形象,又有丰富的内涵,还以神秘莫测的意蕴,令人产生无尽的想象,也留下一个又一个谜。总之,“八大山人”是个说不完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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