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文:20世纪中国美术的见证者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9月25日 09:59 中国文化报
本报记者 朱永安
张大千、傅抱石、齐白石、黄宾虹、吴作人、林风眠、李可染等人的画作,徐悲鸿、庞薰琹、丁聪、潘玉良、赵无极等人的书信,《20世纪中国美术》、《东西方艺术的交流》、《艺术中国》等研究中国美术的英文著作……一个并不枯燥的学术研究展,画作、照片、手稿和录像的背后,是一位关注、研究中国美术70余年的西方学者与现代中国美术的往事,以及面向未来的学术命题。
9月10日,国家近现代美术研究中心联合中国美术馆、英国阿什莫林博物馆推出了该中心成立后的首个学术研究展:“苏立文与20世纪中国美术”。96岁的牛津大学教授、西方研究中国现代美术史的权威学者迈克尔·苏立文亲临现场,与中国朋友分享他的学术人生。
结缘中国美术
源远流长的中国美术,在进入20世纪后,和整个时代文化一样,遭遇了从传统到现代的巨大挑战。当时许多中国艺术家前往西方学习,而西方学界对正在发生变革的中国美术知之甚少。因缘际会,苏立文成为了解、研究、传播中国美术的先驱者。
1940年,从英国剑桥大学毕业不久的苏立文,以国际红十字会英国救援分队成员的身份来到战火弥漫的中国。在一次向医院运送医药补给的途中,苏立文邂逅了来自厦门的生物学家吴环。正是这位后来成为他终生伴侣的女科学家,开启了苏立文研究中国艺术的大门。恰如苏立文本人所说:“环介绍我认识了许多艺术家朋友,若非如此,我永远只能被当做一个老外而已。”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苏立文夫妇在成都和重庆结识了许多中国美术家,张大千、傅抱石、庞薰琹、丁聪、吴作人、叶浅予、张光宇、郁风等名家与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临摹古代绘画而自出风格的张大千,西学派的代表画家徐悲鸿,行走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傅抱石,发起现代艺术运动的决澜社画家庞薰琹……20世纪前半叶不同学派、不同风格的画家都进入了苏立文的视野。“西方美术对现代中国美术的影响”“中国画笔墨语言的特征”“20世纪中国美术中的现代意识”等至今仍在探讨的研究命题,在彼时已经让苏立文有了切身感受。
亲历者的独到研究
中国美术馆馆长、国家近现代美术研究中心主任范迪安认为,苏立文对中国美术的历史源流和中国画的传统有比较全面的认识,能够把20世纪中国美术的变化放在历史的长河中观照和评价,把20世纪中国美术带入了西方艺术史学界的视野。而作为一位西方学者,苏立文在艺术史观上难能可贵地排除了“西方中心主义”,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审视中国美术的历史发展,以比较的视野和方法将中西美术进行了比照研究。
英国阿什莫林博物馆中国馆馆长马熙乐说:“苏立文的观点,不是一个英国人的、美国人的或者加拿大人的观点,也不是一个亚洲人的观点,他在许多地方生活过,他对世界的了解比别人更多,因此他的看法十分独特。”
在范迪安看来,除了学术视野广阔和学术态度严谨,苏立文治学最大的特色是他以亲历者的身份走进了20世纪的中国美术。从1940年开始,苏立文就与中国艺术家保持着密切联系,不断地踏访中国,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后又结交了更多的中青年艺术家。他的研究不断向当代延伸,在许多著作的再版中不断加上新的发现和思考,使得这些著作在西方大学的艺术史教学中成为必读之书,他也成为20世纪中西艺术的“学术桥梁”。
不经意的收藏家
此次展览展出苏立文夫妇的部分绘画藏品,与苏立文的美术研究历程形成了相互的衬映。其中,齐白石、张大千、庞薰琹、吴作人、傅抱石、丁聪、吴冠中、李可染等已故名家的作品都是首次回国展出。
苏立文说,他与夫人吴环从未试图成为收藏家,这些藏品90%来自艺术家朋友相赠。1940年,吕斯百将一幅日军轰炸后重庆雨巷的速写送给吴环,这成为苏立文夫妇的第一幅藏品。“严格说,那件作品是属于我夫人的。”苏立文幽默地说。
“吴作人去过甘肃、青海和四川西昌,他赠给我们一张描绘当地集市情景的油画稿;庞薰琹在贵州西部和云南的苗族少数民族地区待了一年,他赠给我们描绘农民、苗族人以及精致的唐代仕女舞蹈的佳作;丁聪去过四川西部和西南部的羌族等少数民族地区,他曾赠给我们一批线描作品。此外,叶浅予成功到达印度,他在那里画的素描也成了我们的藏品。广东画家关山月赠给我们一张画有水车的风景画,他还跟我上过交换课,我教他英语,他教我照着《芥子园画传》这部标准教材用传统技巧画国画。不过我是个糟糕的学生。当我呆坐着看我的先生研墨的时候,环大吃一惊,然后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苏立文回忆他与中国艺术家的交往。
抗日战争结束后苏立文回到英国,有一天意外地收到素未谋面的黄宾虹寄来的一幅山水画。苏立文后来才知道:“傅雷从庞薰琹那儿得知我有志于写作中国现代艺术史,就在1946年4月14日的一封信中向黄宾虹提议,请他给我寄一幅册页,让我因此获得一张黄宾虹的原作。”
新中国成立之初,想获得研究20世纪中国美术的机会和资料并不容易。令苏立文追悔莫及的是,他从中国收集的所有资料和笔记在英格兰的一趟火车上遗失了。此后庞薰琹费尽周折地为他寄去中国现代艺术史的必要材料,并指明要留意哪些青年艺术家。“他说我们应当尤其注意一位看起来大有前途的年轻学生,他的名字叫赵无极……”
不经意间,苏立文的收藏日渐丰富。除了老一代艺术家的作品,刘国松、徐冰、陈文冀、朱铭等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也成为他喜爱的收藏。
年轻人应该用心画画
“如何评价徐悲鸿的艺术成就?”面对这样的问题,耄耋之年的苏立文头脑清醒:“徐悲鸿对于中国美术历史发展的作用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对于评价徐悲鸿本人的艺术成就,他则“拒绝回答”。
“我经常被邀请帮助画家撰写展览前言等,也因此获得了画家们馈赠的作品。理所当然的,问题出现了。在中国友人之间,要拒绝这种请求是很困难的,而且其实很多这样的序言不过是老套的溢美之辞,没有任何评论的分量,所以对于我不感兴趣的艺术家通常只能婉言拒绝。”苏立文说,他希望自己收藏的作品“就算再过一两百年,也能像今天这样让我们感动。”
“在西方,艺术家十分注重对艺术自由的绝对忠诚;在中国,艺术家存在对艺术本身、艺术天赋的忠诚以及对社会、国家的忠诚,这两者的矛盾构成了中国艺术独特的张力。”苏立文如此阐述对中西艺术的理解。然而在商业化的浪潮中,任何艺术家都将面对挑战和诱惑。苏立文说,商业化的环境企图扭曲艺术的价值,许多艺术家重复自己的作品以便在市场中销售,但也有一些艺术家拥有真正的诚实,不断创造而不是重复自己。“很多事情并不取决于我们这样的人,这由不得我。”他感慨道。
年轻人应该怎么办?苏立文报以坦诚的微笑:“30年前,在西安也有画家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当时突然没有了各种限制,许多画家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我的回答是:用心画画,做你自己。”苏立文希望今天的年轻艺术家仍然能够用心灵作画,“除了画画什么也不要想,画你的感受。”
苏立文说,70多年来,自己目睹了中国文化艺术的显著变化,中国的当代艺术有如此多的流派或运动,无论形式和内容都充满了活力。“当今的中国对自己和自己成为全球重要力量的未来充满信心。”
1980年,苏立文随一个美国代表团来到中国,他在欢迎晚宴上见到了几位35年未能谋面的老朋友。庞薰琹重拾法语与他畅谈,临别之时对他说:“别以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来评判我们,现在只是个开始。”苏立文说,庞薰琹的这句话,他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