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佐·德·美第奇的个人魅力与艺术赞助

2014年02月17日 10:41   东方早报  

乔治·瓦萨里作品《“豪华者”洛伦佐画像》(局部) 乔治·瓦萨里作品《“豪华者”洛伦佐画像》(局部) 桑德罗·波提切利作品《蒙蒂菲尔特罗与兰迪诺画像》 桑德罗·波提切利作品《蒙蒂菲尔特罗与兰迪诺画像》

  《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于1月20日刊发了一期关于伟大的意大利艺术赞助者,收藏豪门美第奇家族的专题报道。其中“豪华者”洛伦佐·德·美第奇可谓是家族中最重要的艺术赞助人。作为此次专题的回音,本文试图从这位佛罗伦萨僭主的私人生活谈谈他的艺术赞助,同时也指出国内相关译介、研究缺位的问题。

  金晶

  当十四岁的米开朗琪罗还是一名学徒时,有一天,他正在专心雕凿一尊老年农神像,洛伦佐·德·美第奇刚好经过,提醒少年“老者怎么可能拥有全部的牙齿呢?”性格内向的米开朗琪罗在这个陌生人的微笑下脸红了,他立刻拿起凿子敲掉了已经雕好的牙齿。不久,米开朗琪罗就被接进了美第奇宫,此后四年,他与洛伦佐及其家人同吃同住,接受着和美第奇子弟一样的教育,并且得到了第一笔“艺术投资”,就如其前辈达·芬奇、波提切利等人一样。

  在乔治·瓦萨里的《著名画家、雕塑家、建筑家列传》中,洛伦佐·德·美第奇的名字经常以“伯乐”身份出现。其实,他不仅是一位艺术赞助人、艺术品的订购者和收藏家,还多才多艺:他精通音乐、建筑、哲学,诗歌造诣足以与当时意大利的一流诗人媲美。可以说,洛伦佐对艺术的鉴赏能力并非完全出于收藏或投资的需要,相反,是他从小接受的良好的教育,以及多样的兴趣和才能,使他对艺术品和艺术家的了解水到渠成,这也是当时文艺复兴人文主义者的一种共通的特质。今天,当艺术赞助与投资逐渐进入中国人的视野时,让我们换个角度,从这位佛罗伦萨僭主的私人生活谈谈他的艺术赞助,想必颇有几分趣味。

  丑与美的混合体

  洛伦佐出生于1449年,是“国父”柯西莫·德·美第奇的长孙,其父皮埃罗体弱多病,因此柯西莫便将家族希望早早寄托在心爱的孙子身上。当时在柯西莫的家中,一群流亡的希腊学者组成了一个小规模的“柏拉图学园”,洛伦佐便在这个一流的人文主义圈子长大。他向当时最著名的学者菲奇诺学习希腊语、拉丁语和修辞术,他在自家据说规模已超过一万本的藏书馆里徜徉,他倾听并积极地参与学者们的辩论。如果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洛伦佐就像那种来自富裕而家教良好的家庭,然后顺利地得到清华、北大名师指点的优等生。不过他所展现出的才能,看起来还是与那个圈子匹配的。他的老师菲奇诺非常喜欢他,称他为“天生的快乐性格”,并且怀着满腔热情将自己对柏拉图的钻研成果倾囊相授。

  在青少年时代,洛伦佐已经展现出他最重要的品质——乐观、敏锐、捷才,家境和智商是老天给的,但洛伦佐与一般贵族子弟不同的是他的情商也很高。马基雅维利给他的两组评语是“伟大·华丽”“慎重·冷静”,前者无疑是赞美他在政治、人文领域的成就,并直指其私生活的绚丽多彩,也是其公认的绰号“豪华者”(il magnifico)的由来;而后者就在说他性格的另一面了。洛伦佐似乎很早便意识到自己必须担当的责任,因此着意克制、磨练自己的性格,使之不至于太过锋芒毕露而坏事。1469年,二十岁的洛伦佐新婚燕尔,并且顺利地成为佛罗伦萨的实际统治者。他的婚姻是一场典型的政治联姻,新娘的父亲在罗马拥有强大的势力,她本人却是个相貌平平、愚钝乏味的女子,但洛伦佐仍以一场奢华至极的婚礼迎娶了她,并与妻子共同完成了生育三子四女的任务。

  无论从时人的记载还是今天的研究文献来看,对洛伦佐的个人特质有一点共识:那就是他是一个奇妙的矛盾混合体。日本学者盐野七生概括道:“他生机勃勃、性格常如阳光般愉悦开朗,他有智慧、有教养、幽默感十足,再加上一流的财富和权力,更难得的是他精神上良好的平衡感,使他能恰当地把握这一切。”这样看来洛伦佐简直十全十美,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可能就是他的相貌了。从一些画像来看,洛伦佐身材高大,可是皮肤发黄,鼻子又扁又宽,眼睛近视,毫无疑问是个丑男,但马基雅维利还是说他“对女人充满吸引力”,这句评语作为他气质之谜的一个旁证,被后来的传记作者和学者不断重复。

  多样化的趣味

  从1469年到1492年,洛伦佐统治佛罗伦萨23年,对人文主义学术和艺术的赞助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保罗·斯特拉森语)。让我们简单地为他赞助过的名人拉个清单:在绘画和雕塑方面,除了少年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亦有波提切利、韦罗基奥、吉兰达约、佩鲁吉诺、波莱尤奥洛兄弟等;在诗歌方面有波利齐亚诺、路易吉·普奇、皮科·德拉·米兰多拉;在哲学与思辨方面,我们只需看看吉兰达约的壁画《寺庙中的撒迦利亚》,这幅取材于圣经的壁画,所绘人物的样貌却是以当时佛罗伦萨的学者名人为原型,可以辨认出的有菲奇诺、兰迪诺、卡尔孔德勒斯等。

  洛伦佐赞助的领域如此广泛、人才如此多样,恐怕不仅与其个人兴趣有关,也受当时的社会审美标准影响。文艺复兴时期,文学、艺术等各方面的审美趣味都在经历重要的转变阶段,例如彼得·伯克在谈到15、16世纪绘画、雕塑和建筑趣味的变化趋势时就以“从自然的到想象的,从简单、朴素的到复杂、困难、华丽的”归纳之。在这样的环境下,艺术家们进行了多种创新和尝试,展现不同的风格并互相竞争,而像洛伦佐这样的艺术赞助人则需要以非凡的眼光从中发现能为社会审美所接受的风格和作品,并引导其成为主流,这也决定了他本身需具备包容的心态,接受更多样化的风格和作品。

  他的矛盾性格和混合气质在这方面起了积极的作用。以他自己擅长的诗歌为例,洛伦佐可以在不同的场合与风格迥异的诗人唱和,有时他会写出“青春多美啊/却是如此短暂/不要在悲伤中浪费时间/来日不多”这样用词生活化、而略带哲理的小诗;有时他华丽的骑士作风又能给予路易吉·普奇灵感,创作出长篇叙事诗《马上比武的洛伦佐·德·美第奇》;多年来他持续不断地给佛罗伦萨第一美女卢克丽霞·多娜提写充满幻想的情诗;同时他用俚语创作的庸俗下流的打油诗也深受佛罗伦萨市井小民的喜爱。洛伦佐的个性变化有时简直天差地别,例如他前一晚还和大家彻夜狂欢、豪饮吟诗,第二天一早却离开大家去做弥撒,又如他平时着装一如僧侣般朴素低调,在节日庆典上却时髦得令万众瞩目。用马基雅维利的话来说:“你会同时看到他庄严的一面和热情洋溢的一面,这两种个性被一种无形的约束力联系在一起。”

  从社会风俗史的角度来看,每一代美第奇人不仅是当时的艺术教父,毫无疑问也是时尚潮流的引领者,他们的影响力不仅使佛罗伦萨成为世界艺术之都,也通过政治、外交等手段扩展至周边地区。例如洛伦佐的朋友米兰公爵加雷亚佐,当他年轻时在美第奇宫做过几日客后,回到米兰便也开始委托艺术家装饰他的宫殿和城市了。

  艺术品的功用

  15世纪上半叶,四分五裂的意大利开始走向兼并,三十多个小国逐步分化出米兰、威尼斯、罗马教皇领、那不勒斯和佛罗伦萨这五个地区大国。在领土扩张的斗争中,洛伦佐的野心和雄才大略得到了极致的发挥,而艺术品和艺术家,往往也被其巧妙地加以政治和外交的用途。

  一份最新研究指出,在1478年针对洛伦佐的最大一次谋杀中,乌尔比诺公爵费德里戈·达·蒙蒂菲尔特罗亦参与其中。这位公爵是一位与洛伦佐齐名的艺术赞助人,他们曾有过多次合作。洛伦佐请费德里戈出兵平定属国沃尔泰拉的叛乱,费德里戈得胜后,洛伦佐高兴地将人文学者兰迪诺著名的《卡马尔德里争论》手稿制作成精美的彩色手绘本作为庆祝凯旋的礼物,还亲自创作了一个宗教剧本《圣乔万尼和圣保罗》。这两件礼物既投其所好又富于品味,果然费德里戈十分高兴。洛伦佐还特意请波提切利将兰迪诺献书于公爵的一幕绘成了一幅画。

  波提切利是洛伦佐最喜爱的画家,他不仅为洛伦佐周旋于佛罗伦萨各大家族之间,接受他们的种种委托,还被多次赋予外交任务。洛伦佐委托他的最具政治意义的一件作品是在粉碎帕奇家的阴谋后绘制一幅纪念壁画,同时,洛伦佐又私下请波提切利画了在阴谋中被杀害的弟弟朱利亚诺的画像以寄托哀思。波提切利深度地参与了帕奇阴谋之后的纪念活动,以至于其名作《维纳斯的诞生》和《春》的寓意引起了后世的种种猜测。尤其是《春》,这幅作品委托于谋杀发生之前,是为庆祝洛伦佐的表弟结婚而定制的,完成却是在谋杀发生之后的1482年。近来有学者从图像学和文献学的角度解析,认为波提切利在这幅作品中隐藏了“朱利亚诺的复活、美第奇家族不死”的寓意。这虽是猜测,但可以肯定的是,波提切利在完成《春》之后就被洛伦佐派到阴谋的支持者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身边,去履行修复佛罗伦萨和罗马关系的使命了。

  在历史的多重叙述中,洛伦佐·德·美第奇都带给我们层次感丰富、个性鲜明的印象,可惜的是无论从政治、外交、艺术还是社会风俗角度,目前国内对这样一位人物都译介、研究得太少。洛伦佐的课题再次强调了这样一个问题:艺术研究并不只在作品本身,那么需要从多深的历史维度、多宽的社会层面去关照艺术?这或许是“豪华者”在艺术赞助理念之外给我们的又一启示吧。■

  (作者系上海建桥学院新闻传播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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