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德耀:私人欲望与社会公益可以实现双赢

2014年06月05日 07:32   第一财经日报  收藏本文     

  钱梦妮

  “烧钱能烧多久?看好戏的人请不要看我一个人,而是要看展览。所有美术馆都需要被支持,因为这是社会的大好。”

  “我还是喜欢做一个藏家,‘藏’并不是‘隐藏’的意思,而是‘保护’。我们是艺术赞助者,也是艺术保护者。”

  做展览太简单了,但是做好展览不简单。光这个开幕展就做了一年多。有好的藏品,还要有好的策展人、空间、策划、后续工作。

  留下我的痕迹

  第一财经日报:作为拥有印尼第三大农业公司的商业巨头,当初你是怎样进入当代艺术收藏领域,又是怎样开始创建美术馆的?

  余德耀:(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印尼排华,餐馆不能看到中国字,书籍也不能进来。一个中国导演请我赞助他们在快餐店拍电影,结果我直接赞助了一笔钱让他去桂林、上海、北京拍外景。因为我希望让印尼人民知道,中国已经开放了。

  当时成立了“中国印尼文化交流基金会”,目的就是希望华人得到尊重。其实雅加达的美术馆就是这一工作的延伸——我做的都是中国的当代艺术。中国人到东南亚都读商科,很少读音乐戏剧。他们对我们很歧视,觉得中国落后,所以要在这里赚他们的钱。

  日报:开始收藏也是因为这个吗?

  余德耀:不,收藏是兴趣。我收藏二十几年木头家具,慢慢发现当代艺术很有意思。在印尼成立美术馆,连政府都笑我,因为我是印尼第一个申请私人美术馆执照的人,那边很多机构没有执照直接就开了。所以那也是“第一个有政府认可的私人美术馆”。

  美术馆可以延伸我的工作,拉拢华族(华人)。我们有属于自己民族的精神和文化,我在印尼的四个小孩全都会讲中文。但我朋友家的小孩90%不会讲中文,很多人三十岁还跑来国内上两年语言班。我小时候在中国香港、新加坡念书感受很深,没有自己的文化太可惜了。

  日报:在上海的美术馆是不是有着更进一步的愿望?

  余德耀:在这边,是要延伸我的美术馆梦。把自己的名字放在里面,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要把这个招牌永远放在这边。有人问我三十年计划,可我都不知道五年、十年之后会怎么样。但是有一点:全球很多公共美术馆前身都是私人美术馆,比如MoMA(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或者古根汉姆博物馆——所以我还有后路,私人不行就跟大家一起成立董事会,大家出钱出力。

  当然我还是希望永远都是私人美术馆。很多东西是为自己也是为大家,完全为大家也不对,因为毕竟人有私心,希望留名,希望社会留下我的痕迹,这是要满足自己的欲望;但这个欲望是跟社会公益连在一起,可以实现双赢。于私于公能够做出成绩来就是对的。

  日报:你在两三年前被《艺术与拍卖》杂志评为“艺术世界最有影响力百人”第八名,仅仅位居几位世界顶尖大藏家之后,你怎样看待这样的光环?

  余德耀:影响力其实是短暂的,如果无所为,很快就会退下去。同时也很有压力,大家都在看:能把这个美术馆撑起来吗,烧钱能烧多久?看好戏的人请不要看我一个人,而是要看展览。所有美术馆都需要被支持,因为这是社会的大好。

  我这次去斯德哥尔摩,那里有的私立美术馆每天有五六千人参观,(而城市)人口才两百多万,我是羡慕!那个老板很开心,说美术馆是盈利的——当然盈利的钱是回到基金会。我就希望自己的美术馆也可以是盈利的,当然不是为自己,我自己只要不继续烧钱就已经谢天谢地。美术馆靠自己力量实现运营可持续,靠门票、活动、赞助、餐厅、咖啡厅、衍生品店,这些都还在摸索中。

  藏家是艺术保护者

  日报:你怎样看待自己的收藏家身份?

  余德耀:我还是喜欢做一个藏家,“藏”并不是“隐藏”的意思,而是“保护”。我们是艺术赞助者,也是艺术保护者,艺术的生命比我们长。我们卖掉、捐掉,等于是传给更高一层的保护者,毕竟艺术品永远都在恒温恒湿的地方流转。当价格越来越高,艺术品受保护的程度越来越大。大家都可以玩艺术,但是那些最有价值、历史意义的,最终是有钱人保护它们,最终捐给美术馆。

  日报:在你的收藏体系中,好像非常着重强调从1985年到1995年这期间的作品。

  余德耀:这跟美术馆理念有关系,最轰轰烈烈的中国当代艺术史就是这段时间。之前之后都是零零散散,这十年是最重要的阶段。当然有的艺术家到现在我还在收,很多艺术家是现在的东西和90年代一样,这就算了,有重要东西就好了——我希望他们有变化。

  藏家永远在观望,有着最独立、客观的收藏理念,而且都对画不对人。当然这很主观,有时候出错。我就比较保守,看准黄金年代,拿(到)一个补一个,这样要花很多年才能补出年代线索——而且现在越来越难。

  日报:同时你也以热爱收藏大型艺术装置著称,为什么喜欢这些流通、储存都很麻烦的艺术作品?

  余德耀:装置也是艺术史。这种类型发展起来也是这二十年的事情,黄永砯、陈真都是90年代的事情了,徐冰的“烟草计划”也是在2001年。装置艺术是当代艺术史的延伸,只是形态越来越多样化——是多样化的历史。比如杨福东的照片、影像就是这十年的东西。其实我永远都在收历史,看艺术品在艺术史之中能否占据一席之位,永远在猜;也许同时也会帮助推动历史,这就需要后人来判断。或者变成野史也不重要,被人遗忘了。

  日报:有的藏家喜欢和艺术家打交道,有的只看作品不看人,你属于哪一种?

  余德耀:前者。对于喜欢的个别艺术家,如果他们至今还有突破,那我就会把线索在他这里拉成一条线,一直收他每个阶段的作品。还有的艺术家就只收个别作品,作为历史的亮点。

  持久战策略

  日报:余德耀美术馆已经开幕近一个月,你现在关心的是哪些问题?

  余德耀:经营节能。现在天气很热了,大厅却感觉凉爽,入口处的玻璃房子也不热——我们全部都不用空调,就是因为通风设施做得好。我之前做畜牧业,每天就是跟风打交道。热是我们的朋友,热是一个引擎,因为冷风在下面,热空气跑上去,只要我们能疏导热空气往上走,人感觉到的空气就是一米两米,只要一直补充空气来就不会感觉很热。当初就跟建筑师在讨论怎么样减低运营成本。

  我有时候很啰嗦节能问题。以前我就有习惯,酒店出门随手关灯。灯其实就是全球变暖的起源,对下一代造成危害。我晚上上厕所可以看得到都不会开灯。这个时候用节能灯虽然贵,但是用对了就咬紧牙关。我的经营理念其实就是用很多方法去打持久战。

  日报:来看展的人还不够多,这也是你面对的问题吧?

  余德耀:这么好的展览却没人看,心里觉得很难过。美术馆需要大众支持,特别是私人美术馆。在美国哪里都是满满的排队,但这里只有博物馆免费日的时候排队。

  但是未来会慢慢地有大大小小的美术馆、中心、画廊出现在这个西岸,那就成了。要我预言的话,需要让这里变得人满为患,(我觉得)还要三五年时间,快则三年,慢则五年。所以我们这三年要忍住。

  日报:有人认为建造一个美术馆建筑其实很容易,甚至收藏丰富的作品也容易,但是接下来该怎样用好的展览去充实美术馆,这才是最难的。你怎样看?未来你的规划是怎样的?

  余德耀:我也不想太有压力,私人美术馆可以比较轻松,做很多好玩的东西。只要把运营成本控制好。  展览方面我们不成问题。第一,大机库用来永久展示大装置,永久展示不是不换,而是慢慢换。但其中有几件可能是永久放在那里的,学其他美术馆的“常设展”。其次,还有几个房间,加起来有两千多平方米,可以做三个月一展。但是老实讲,前一两年我们会很保守,一年两三个展览就很好了,还是要量力而为。

  因为做展览太简单了,但是做好展览不简单。光这个开幕展就做了一年多。有好的藏品,还要有好的策展人、空间、策划、后续工作。这是我们的策略。不会贪图做很多展览,也不会把那些普通艺术家塞进去——很多人在等这个机会,这要小心。我不建议美术馆有展览数量的压力。在国外,能够尊重你也是因为(展览的)质量,而不是数量。

  很多人说美术馆是为了跟艺术家拿作品,我的作品都是跟画廊、拍卖行买,只有跟几个很要好的艺术家定制——但总不能说开个美术馆就是为了定制这一两张东西吧,对不对。国内美术馆环境还是不成熟,但是必须要有几个美术馆先走一步,不然永远都不成熟。这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总得有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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