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新建:色情最重要 这是原则问题

2014年06月21日 09:30   新周刊  微博 收藏本文     

秦淮河边的朱新建 秦淮河边的朱新建

 文/宋诗婷 图/由被访者提供(除署名外)

  “朱新建生前也是个爱热闹的,画家嘛,家里总是人来人往,跟集市似的。但到最后,总归要自己面对自己。” 王朔写道。

  天气渐暖,今日美术馆3号展厅里“春”光明媚,已故画家朱新建的个人展览“除了要吃饭其他就跟神仙一样”开幕。“下臭棋,读破书,瞎写诗,乱画画,拼命抽香烟,死活不起床,快活得一塌糊涂。”朱新建生前希望这样活。画中那些袒胸露乳的丰腴女人,见证了他最后的快活时光。

  陈丹青来了,栗宪庭来了,批评过他的李小山也来了。展览现场像是一场盛大的朋友聚会,大家喝着红酒,叙着旧,指点着画中的鸳鸯和小脚。

  “他这一辈子的性格让所有人觉得自己都在装,他画的这些女人、情色让所有男人都羞愧。”陈丹青说。

  “色情最重要,这是一个原则问题。”

  发布会现场黑压压一片,300人容量的展厅里,愣是挤进了700多人。“把我吓坏了。”朱新建的太太陈衍说,他们只把展览信息和邀请函发给了身边的朋友和少数几个媒体,时间仓促,今日美术馆方面也没做太多宣传,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有人拄着拐杖来,有人拎着行李来,也有人只是路过凑个热闹。看展的人太多,今日美术馆一度以售票来控制人数。

  朱新建这个名字,在艺术圈里很扎眼。上世纪80年代,朱新建的“小脚女人图”在中国美术馆展出,那些衣衫不整的小脚女人令老艺术家痛心疾首,他们说,这是“封建糟粕”,是“淫秽”。90年代,朱新建画倦了小脚女人,他的审美趣味转向了穿着丝袜短裤的摩登女郎,业余享乐中多了一项唱卡拉OK。他在《决定快活》一书中写道:“呆不喜欢看女人穿裙子,呆就喜欢看女人穿‘裤子’,觉得性感,觉得色情,色情最重要,这是一个原则问题。”

  所以,他把色情的女人画进《卡拉OK》,替她们追问“你真的会爱我吗”。

  “朱新建的作品在任何场合都能够被一眼看出,他的独特性和图式化确立了他在当代画坛不可动摇的地位。”李小山批评过朱新建,后来成了他的忠实捍卫者。

  文化圈和娱乐圈的人也熟悉他。他的儿子娶了王朔的女儿王咪,《记朱新建》是王朔的最新作品,编剧史航把展览墙上的全文一字一句敲打出来,微博和微信朋友圈里,一个老泼皮写给另一个老泼皮的絮叨话被转来转去。

  太太陈衍作为策展人忙得不可开交。“展览是从去年8月开始筹备的。”陈衍说,朱新建在世时他们就已经开始筹备这场展览。“我们2012年8月来北京,到2013年8月正满一年,我们希望给他的左手画做一个小小的总结。”

  展览的主题是朱新建亲自定的。说起主题的由来,画家边平山说:“有一天,朱新建问我,你说这个神仙什么都好,就是不吃饭这点不好。人啊,除了吃饭挺好,其他哪都不好。于是,他就拿起笔写下了‘除了要吃饭其他就跟神仙一样’。”

  “换了一只手而已,他什么都没有失去,灵魂的东西都在他心里。”

  令陈衍没想到的是,还没等来展览,朱新建就走了。今年2月10日,朱新建在北京病逝,左手画定格在61岁。

  陈衍和朋友们觉得有必要把朱新建的作品相对完整地展现给大家。“作品从最初的150多张,变成了最后展出的210张。”陈衍说,50多张早期的右手画是后加进去的,挂在展厅的最前面,算是一个纪念和回顾。其余的150多张都是朱新建2013年画的左手画。

  “朱老师特别希望大家能看看他的左手画。”陈衍说。

  2007年,朱新建突患脑梗,命是保住了,后遗症令他患上语言障碍,右手偏瘫。生病前的朱新建是个话唠,生病后就很少说话了。“对”、“不对”、“好”、“不好”,朱新建用闭合式回答应对家人和朋友。偶尔遇到记者采访,朱新建简单地吐出几个词,陈衍把故事补全,她是他的翻译官和外交官。

  陈衍说,她和儿子常给朱新建读书,“读点新书,讲些最近发生的事儿,这也是他生病后主要的信息来源。”朋友来了也要读书,不过,要读朱新建自己的书,还必须是他指定的段落。

  生病半年后,朱新建开始尝试用左手画画。起先很艰难,但好在进展顺利。“画画是他生病后唯一的表达方式。”陈衍说,“有些人知道他在画左手画就很同情他,他是不能接受的。换了一只手而已,他什么都没有失去,灵魂的东西都在他心里。”

  所以,只要有朋友来,朱新建就拉着人家看画。他依然写字,画花草鱼虫,画性感女人,题材没有变,笔法更拙笨了,他自己喜欢得很。

  “朱老师坚持要办左手画展览,他对自己的左手画非常自信。”联合策展人曹晨说,“这次的展览,所有业内人士看了都表示惊讶,陈丹青尤其喜欢。”

  “最好是能读懂我的作品,又能给我钱。”

  在这次展出的210多张朱新建作品中,有一部分是从藏家手中借来的。具体数目是多少,陈衍不肯透露。

  她说,几次采访之后,自己越来越害怕和媒体打交道。朱新建去世之初,许多媒体打电话来采访她,有人询问病情,有人关心画作的分配方式。

  还有更麻烦的。一家国内知名杂志自行下载的作品照片里,夹杂着假画。懂行的看到,以为陈衍手中有朱新建的假画,赶忙打来电话询问。

  除了媒体采访,朱新建去世后,陈衍还接到许多拍卖行和藏家的电话。有人要来买画,有人希望帮忙鉴定真伪。

  “我们不做任何商业操作。”陈衍急着澄清传闻。朱新建曾在书中写过:“对我个人来说,最好是能读懂我的作品,又能给我钱。”和朱新建以画谋生不同,陈衍抗拒任何与画作相关的商业行为。

  4月22日,今日美术馆的朱新建个展结束。陈衍和朱新建艺术中心将集中精力完成朱新建生前的另一项愿望——编辑出版《朱新建全集》。

  “朱老师的作品太多,我们要尽可能多地收集他的作品,辨别真伪,挑选好的集结成册。”曹晨说。

  画作的价值高低如何评判?“我们不看价值,只看质量好坏,一切都是为了让更多人认可朱老师的画。”陈衍自动把“价值”和“价格”划上等号,连忙解释。

  陈衍说,最终的大全集将包括所有左手画和右手画的优秀作品。一来是推广,二来给艺术市场提供参照。

  “目前,艺术界欠朱老师一个公正的评价,不管是左手画还是右手画。大全集能给大家一个全面的认识,朱老师值得在美术史上拥有更高的地位。” 曹晨说。

  记朱新建

  文/王朔

  编者按 本文是王朔为悼念亲家朱新建所写的悼文,编剧史航把展览墙上的全文敲下来发在网上,并表示欢迎转发,“有这篇文章对比着,微博上的各路假王朔,应该自惭而退散了吧”。

  我跟朱新建其实不熟,大部分印象也是通过朋友聊天听来的。早先是南方一些作家朋友认识他,说有一个南京画家叫朱新建的,很能聊,话头起来都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一聊能聊好几顿饭。叶兆言、苏童、陈村和陈丹青都认识他,说他画儿画得好,水墨有人画过,春宫有人画过,合在一起还从来没人这么画过。我看的春宫也少,也不懂画,其实也不喜欢国画,画得都跟午觉做的半截梦似的,不明不白的,说是文人气,其实是退休官僚气,老奸巨猾,假淡泊。什么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乌烟瘴气。老朱的画有泼皮气,粗鲁生动,这大概是新世纪的新气象吧。这评价有点高,我也心虚,不多聊了,尊重画家也是一个行当,外人多插嘴也招人不待见。

  朱新建感觉上还是人缘不错的。除了男女问题也没人说他什么。这事儿在艺术家身上也不算缺点,风流嘛,说明他对待美好事物敏感。后来病了,话也说不太利索了,每天家里还是人来人往,朋贾满座,透着热闹。人活几十年,就算你真是一大好人也好,还是有利用价值也罢,有人愿意陪着坐会儿,聊会儿天儿,买你张涂鸦,也说明你没白活。好多人老实巴交了一辈子,跟谁都没红过脸,真到老了病了,也是一个人呆着。我其实是很喜欢南京人的。我也是生在南京,腆着脸算也是半个江苏人。江苏人漂亮,六朝金粉之地,好看的种儿都撒在秦淮河两岸了。南方男的普遍比北方男的温和,没那么咋呼,待人接物都是客客气气的。南京人跟我们家也算有缘,找来找去又找一块儿去了。

  有一天,王咪回家来跟我说要跟朱砂结婚,问我要不要去见见陈衍和朱新建。我其实一直比较怕这种场面,不知道聊什么,加上我有童年创伤,怕见长辈和大人,至今不能习惯自己也是长辈了,感到很大压力。正好赶上那会儿过年,吃了半个月的羊肉就五十年假茅台,把多少年都不犯的痛风给吃出来了。又听说朱新建中了风,说不了什么话,我又不能喝酒,到那儿就得醒着,多干呐。就说病了,腿脚不方便,躲着不想见。这种事躲也躲不过去,熟的人知道我是怕生,怕场面尴尬,不知道的以为我对人家有什么意见呢,也挺不合适。其实周围有不少人都认识朱新建,柯蓝、非非、计洲也经常去陈衍那儿,都说当天可以在场,陪着一块热闹,起个哄就把这事哄过去了,弄得我再不去见就显得矫情了。后来有一天就找了苏小和老姜作陪,下午一起去陈衍家。

  他们住在塔园外交公寓,是八十年代盖的楼,四平八整的,跟部队大院的房子挺像。朱新建比我想象中状态要好不少,一来就张罗着大家看画,不是之前听说的说不了话的样子。大家说什么他也都懂,能跟着重复句子后头那几个字。你要是说得不对,他会着急,说:不对。他从书架上取下来一张他和陈衍年轻时候的照片,照片里一个年轻姑娘透着稚气,一黑面男人站在姑娘后面,倚着一面砖墙,典型的八十年代文艺青年的样子,貌似我认识的好多人当年都有那种气质,披靡众生。老朱还指着我,在大家七嘴八舌的提醒下说出我一本书名。简单沟通是没问题的。那会儿已经是夏末了,挺热的,大家都穿着短袖,还热一身汗。陈衍说老朱生病以后怕凉,不能开空调,就开着窗户在厅里坐着。朱新建一直递烟给大家,我平常出门不太抽烟,养着嗓子,写东西的时候抽。那天下午跟着他抽了得有一包,多数时候就是互相抽着烟微笑。到五点多,老朱就开始吃饭了,我们也准备离开。那天他桌上摆着一碗丸子汤,素净得很,左手拿着一个大白馒头。他一个南京人,又讲究好吃好喝的,现在跟着一山东护工也开始吃馒头了。

  春节的时候听说他病了,住到了武警医院。陈衍说是轻微的脑梗,医生建议打十天点滴,没什么大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后来又听说他癫痫了,又住了一段日子的院。后来就说接回家了,医生说情况不太好,也没法治疗了,就在家里养着。春节过后没几天就说吃不下饭了,接到医院去希望能挂挂营养针。过了两天,老朱就走了。遁入彩色世界,人格湮灭,能量的归能量,物质的归物质。

  我后来想想朱新建也就比我大五岁,虽然有些人叫他老爷子,其实算是同辈人。人到中年,总是会先走一批人的。很多好人英年早逝,走的时候不过四十来岁,剩下我们这些人无耻地活着。早走晚走都是一辈子,就算恶心地活到百岁,也逃不过一死,只是死得更难看一点。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人走了,再怎么说音容宛在,垂而不朽,也是没了。再有些不懂事的祝念来世升官,发财,大富大贵,十足愚昧且卑微,谁他妈的要升官发财,见他的鬼去吧!“三观”里没这项。

  朱新建生前也是个爱热闹的,画家嘛,家里总是人来人往,跟集市似的。但到最后,总归要自己面对自己。中国诗人,有不少自杀的。写小说的,国外有不少自杀的。中国这头,除了“文革”中有几位被逼得不得不死的,太平年月,只有病死的。我其实一直挺想给中国写小说的争口气,也别让人写诗的太瞧不起咱们。有坏人说,您既然这么想,就趁身体还硬朗时把事儿办了,真到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时候才自尽,等于是安乐死,不牛叉!还有坏人说,每天嚷嚷着死的人,进了ICU比谁都怕死,抓着呼吸机管子不让拔。希望到那时我浑身癌,疼得死去活来,只要能不疼,什么都乐意。希望到那时我特别惨,吃不上干的,拉不出稀的,大夫护士没好脸,孩子都嫌弃我,那样的待遇,活着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死也没什么好怕的。不管怎么说,有生不出来的,没死不了的,希望咱们走得体面,来世托生个好人家,逍遥一辈子。天堂,不去也罢。无量寿福,阿弥陀佛,嗡呢吗逼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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