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发表于《杂志》1944年6月号扉页上的素描“小暑取景”

　　顾铮

　　炎炎夏日，一位身材修长苗条、身着泳衣、包着头巾的女子，站在了游泳池的下水扶梯边。她正手持一台照相机专注地取景。从其身姿看，似乎在俯视泳池中的人物与景观。此画的形式是素描，以明暗法绘就。

　　这幅给出了如此前卫的女性身影的素描作者是谁？张爱玲。

　　此画发表于上海沦陷时期的《杂志》1944年6月号，题名为“小暑取景”，发表于杂志的扉页上。该期杂志于1944年6月10日在上海出版。

　　作家张爱玲擅绘事已广为人知。她以入木三分的描绘与刻划，表现出她拥有除了文字之外洞察人性的另外一种优异的表达能力。她为自己的小说集设计封面，为自己的小说绘制插图，也为自己设计在当时属相当“招摇”的服装。可见，她就是现在热闹非凡的视觉文化的老手，即使不算老祖宗的话。

　　这位擅绘的张爱玲，已经有许多她的绘画作品被收入其作品集。只是今天要谈到的张爱玲的这幅画，至少在我，似乎没有看见过被哪本编辑张爱玲绘画的集子收进去过。

　　张爱玲女士所塑造的这个女性摄影者形象，集合了所谓“看与被看论”的对立双方于一体。她既是观看者，也是居高临下的、处于优势地位的、手持着观看利器的观看者。她所观看并且要记录的，应该是裸露身体于池水中的同性与异性的泳伴。同时，站在游泳池高处的她，也同时成为了一个被观看者。而且，显然因为这么入时、前卫的着装而成为各方入眼、养眼的对象。当然，这个各方之中，可能包括了张爱玲本人。她这幅画也许就是对她当时的泳池记忆的记录。我想，她的这幅画的意义，虽然不必陈义过高，但显然，有着明确的都会性与性别意识，而且也可能寄托了她期待女性参与甚至主宰某些场合的观看的自觉或不自觉的强烈意识。

　　另外，我们可以确认，从张爱玲的角度看，这是由女性作者绘制的有关女性观看的作品。看看近代中国美术史上的女性画家们的作品，虽然不乏强调女性存在的优秀之作，但能够将看与被看的两个行为集于一身并且同时入画的，似乎没有。如此看来，作为表现者的画家张爱玲，其实在主张女权的观看权利方面，也是不动声色地拔得了头筹。

　　无论是从中国现代美术史还是中国现代摄影史的角度看，张爱玲的这幅作品都当得起是唯一一幅以绘画形式表现的女性摄影家形象的评价。在张爱玲绘制此画当年，摄影作为一种中上层中产阶级的消费行为，已经成型。虽然至今中国摄影史上少有民国时期女性专业摄影师的工作记录，但女性在业余休闲与消遣性质的活动中从事摄影的表现，也许可以从这幅画中了然一二。

　　顺便说一下，《杂志》上面的张爱玲卷首画，不止这一幅。

　　至于《杂志》是何等样的杂志，可参见谢其章所著《创刊号剪影》(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一书中的简介。从谢先生的介绍可以了解到的是，《杂志》于1938年在上海创刊，于1942年改版，1945年停刊。稍微有点兴趣的人还可以从其他管道了解到其驳杂背景，尤其是上海沦陷后的表现更是至今仍然为人诟病。而张爱玲则在此杂志上发表了大量的作品。这个杂志为奠定张爱玲的作家地位贡献甚大。

　　(作者系复旦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