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树:一个中国渔人在纽约的惊人壮举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11月30日 15:11 新浪收藏 微博
选自:吴树[微博]《谁在拍卖中国》 第二章 夺宝风暴:中国富豪血战欧美大陆
采访时间:2008——2009年。
采访地点:美国纽约。
受访人:纽约朵尔拍卖行雇员、纽约市若干媒体记者。
采访人:罗曼(化名,外籍学者,本书作者委托采访人)。
文字整理:本书作者。
2001年5月16日,在纽约华尔街西面的一幢大楼内,聚集了东西方众多实力雄厚的古董玩家,一场惊心动魄的夺宝大战,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拍卖行操持下“开打”。事前,曾有不少当地人对此感到惊愕,因为几天前,另外两家世界级拍卖巨头——纽约苏富比[微博]和纽约佳士得[微博]也在同一区域举行秋季拍卖会,由于这两家公司的丑闻阴云未散,拍卖场门可罗雀,成交率低迷。
这家名叫Doyle New York(朵尔)的小拍卖行因何得以广聚人气、独占鳌头呢?了解拍卖行的人都知道,有没有重量级的拍品是决定一场拍卖会成败的关键,而现身朵尔卖场的正是一批足以先声夺人的中国古代瑰宝——景德镇早期青花瓷。
“9.11”事件前,在中国人的眼里,似乎根系不发达的美国佬基因里就缺少爱国元素,其实不然,虽然那里的年轻人在愤怒之余会点火焚烧他们的总统画像或星条旗,但更多的时候,他们还是愿意用自己的金钱去购买别国的文化,以填充他们国家饥饿的文化腔肠。这一批中国青花瓷拍品的所有者莫瑞尔夫妇,曾经就是这样的热血青年。他们年轻时长期旅居欧洲,买得了不少意大利和中国的古代艺术品,尤其是成套的中国早期青花瓷,很多都是清代皇宫里面的御用珍奇。莫瑞尔夫妇生前陆陆续续将自己的藏品捐了一部分给纽约几家博物馆,老两口去世后,剩下的物件则由他们的委托律师代为拍卖。
一件件精美绝伦的青花瓷在拍场正面两边巨型荧屏上频频亮相,轮番轰炸着在场者的眼球……最令人瞩目的一件拍品在众人的赞叹声中闪亮登场——那是一尊元代青花四系海水龙纹扁瓶,编号74。此器物造型奇异、纹饰精美,但可惜瓶口显然是残破后由人工沾补上去的。除此之外,扁瓶正反两面以及底部还有几条明显的裂痕。这种现象,在亚洲古董圈里,通常被称作“残品”,一般是不会有人出高价购买的。据莫瑞尔夫妇生前记录:他们是1973年在伦敦购买的,当时的价格是77,000美元。尽管如此,由于朵尔此次拍卖的主打拍品事先都在香港等地做过路演,拍卖方显然对拍品信心满满,这件残破扁瓶的起拍价高达80万美元。
“100万、110万、120万,好!那位先生直接加到150万……”拍卖师兴奋地指向后座一位亚洲买主。那是来自中国台湾的一位古董商,他见几个欧美买家纠缠不休,便索性跳出“三界”,直接把竞价打上150万美元。这是拍卖场上惯用的伎俩,用中国人的说法叫“泰山压顶”,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摆脱与对手在低位纠缠中容易造成的渐进式哄抬天价,直接跳过几级台阶出一记重拳,往往可以给对方造成一种志在必得的印象,使对方丧失斗志,放弃竞争。
“150万、150万……”拍卖师一只手操槌,另一只手与目光成一条直线,在竞买席黑压压的人头上面快速移动,如同一只在半空中觅食的鹰隼张开利目利爪,寻觅着视野里的猎物。发现了——
“200万!200万!前座这位绅士出价200万!”英国人的自大常常不加掩饰,就算是在这样一场小小的拍卖会,前座前牌的荣耀也足可以引发绅士们的优越感。艾斯肯纳西——这位来自英国伦敦的古董商朝热情洋溢的拍卖师微微报之一笑,自信地举起拍牌,随即用眼睛的余晖扫视了一眼拍品和周围的人,那神情分明不过地传递出一样毋庸置疑的信息:那只破瓶子,就是我的啦!
不只是英国绅士艾斯肯纳西自己这样认为,台下的记者和美国古董界的参入者,也用一声不约而同的“噢”,高度认定了这只中国瓶子的下一位主人是谁。
其实,美国人并不看重中国的青花瓷器,关于这一点,你只要走进美国各地的博物馆或一些收藏者的陈列室,就可以清楚。面对激烈的竞拍,到场的美国买家往往很快就变成了普通观众,有的人干脆就把号牌放在屁股底下垫坐。所以,当艾斯肯纳西将竞买价打到200万美元后,在场的美国人就坐等落槌了。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正当拍卖师将落槌的最后一秒钟,冷不防后座又有一位中国人高高地举起了食指。
“噢,300万!300万!后座那位尊敬的先生加一、百、万!”尽管编号113的中国人不会讲英语,但精明过人的拍卖师仍然准确地解读了他那个手势的含义。在场的美国人又发出一阵更惊讶的唏嘘声。据事后《纽约时报》当场记者报道所称:“令在场者万分惊讶的并不是因为区区300万美元的报价,那个中国人举起的手臂上每一寸装饰都让人惊呆——名贵的大钻戒、世界上最昂贵的手表,有珠宝行家当场估算,光是那只‘中国金手臂’的价值就接近3,000万美金!随后,现场的美国人只为那只‘中国金手臂’喝彩,一阵高过一阵的热烈掌声,随着它的上下飞舞而响起……”
几分钟后,热闹的场面又出现了戏剧性的改变——当英国人艾斯肯纳西将报价增至380万美元的时候,那只“中国金手臂”突然放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不知姓名的电话买家,死命咬住艾斯肯纳西胶着报价,直到最后以583万美元的报价成交胜出。接着,拍卖师不无骄傲的宣告:“此项拍卖刷新了中国瓷器的世界拍卖记录!”
事后有一家亚洲报纸暴料:获得这件74号拍品的神秘电话买主是中国香港著名的古董收藏家何鸿卿爵士,英文名Joseph Hotung,此前他曾为大英博物馆东方部捐献过许多重要文物,因而被任命为该馆理事。
接下来的拍卖过程几乎成了中国人的“竞宝表演赛”,当场举牌的、打越洋电话的、委托当地古董经纪人竞买的……形式五花八门,但同胞们竞争起来似乎毫不手软,喊价一波高过一波。特别是那位放过74号拍品的“金手臂”,此后的出手更是咄咄逼人,一口气夺得十几件拍品,打破了单人成交数量的现场记录:
87号拍品——制作于15世纪早期的“明代青花缠枝花卉纹梅瓶”(有残破),以32.11万美元成交(当时折合人民币约266万元);
85号拍品——同样制作于15世纪早期的“明代青花缠枝花卉纹碗”,以16.43万美元成交(当时折合人民币约146万元);
89号拍品——仅13公分高的“明代宣德年青花葡萄纹小罐”,以25.39万美元成交(当时折合人民币约230万元);
92号拍品——“明代宣德年青花莲纹大盘”,以32万美元成交(当时折合人民币约290万元)……
中国人的“表演赛”非但让到场的美国人过足了眼瘾,就连以往非常熟悉中国古董行情的欧洲人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记者走访过程中,一位当年参加过那场拍卖会的英国古董商说:“尽管我们曾经预料过中国富豪对本土文物的热情会增长,可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而且竞买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一只几百年前普通人用过的饭碗,他们可以毫不吝啬的花上几十万美金买走!而此前,那样一只明代青花碗,在伦敦古玩店里只需花上几十英镑就可以买到……”
罗曼教授在越洋电话中告诉我,朵尔公司的那场拍卖会,受到纽约当地媒体的高度关注,但关注点并不是中国瓷器的破记录和几件重器拍卖时的惊心动魄,众多媒体的报道显然更偏爱那位“中国金手臂”,他被人形容成“中国暴发户”、“中国新富豪”……过后,罗曼教授又为我翻译了当时几家纽约报纸的相关报道。
《华尔街日报》对下半场拍卖作了如下生动的描述:“喜欢刺激的美国人更愿意把下半场的明星称号授予那只‘中国金手臂’——那是一位40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套不怎么合身的名牌西装,戴着镶钻金表,典型的中国暴发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暴发户却代表了中国经济的复苏和兴起……他看上去不懂英语,却对竞买充满了热情,他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花不完的钱,每一次竞价都兴奋地挥舞手中的塑料牌,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喊叫声,就这样一口气拿下5件被他称为‘国宝’的瓷器。其中有据说是数百年前中国古人装酒的瓶子、吃饭的大碗、盛菜的大盘子,一只仅13公分高的小罐子,成交价竟达26万美元。还有编号87的一只有明显破损痕迹的梅瓶,也被他以32万美元的高价收入囊中……”
另有一家纽约的报纸如是说:“听说那个热情的竞买者是来自中国大陆的一位养鱼人,涉足古董收藏不到两年,甚至对藏品的估价也一窍不通。尽管美国买家不看好中国古代青花瓷器,欧洲藏家对此的热情也在减退,但是,这位中国渔人的疯狂举动,还是让一些有头脑的古董商人受到了某种启发:悄然崛起的中国经济,热衷于投资艺术市场的中国新富豪,一定可以为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商机……”
“我是个非常追求生活品质的人,这一点从我的藏品中也可以看出来!”几年后,记者刚见到那位当年曾经震撼纽约的“中国金手臂”——浙江齐氏集团(化名)创始人、董事长齐名(化名)时,他挥动着那只有伤残的手,回应了美国媒体对他的不当画像。这位佩带近视眼镜,外表显得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与他的老乡路金龙被曾一度收藏界戏称为“海外夺宝双剑客”。虽然早年曾有过一段十分艰辛的海上创业史,但齐名早已不是什么“中国渔人”,而是一位有着极其丰富的商战经验的大型企业领袖。2007年,他以卓越的商业才干和过百亿的巨额身价,被评选为“全球华商500强”。
“不知道美国人怎么会那样大惊小怪?其实那一次我从纽约朵尔拍卖行拍回来的东西大多数很一般,价格也很便宜,只是试一试手、长点见识。你看看我后来买的东西——”齐名顺手指了指挂在会议室墙上的几幅照片——“我所收藏的都是国家鼎盛时期的宫廷艺术珍品。其中90%是国家一、二级文物,60%以上是国家一级文物,还有一些是一级甲等的国宝级文物!”
“齐名的藏品品位之高,为近年民间收藏界所罕见。特别是在国外买回来的一些元明清三代官窑瓷器,连我们浙江博物馆也自愧弗如!”在参观“瓷典——齐氏集团珍藏历代名瓷展”时,浙江博物馆的一位负责人证实了齐名的自我评价。在有关专家的向导下,记者一一浏览了齐名送展的56件藏品:
清乾隆官窑仿汝窑釉六方瓶-2003年10月27日自佳士得以1,743,750港元竞得;
明正德官窑青花龙纹渣斗-2003年11月12日自伦敦苏富比以22,000英磅竞得;
清雍正官窑青花釉里红海水赶珠云龙纹梅瓶-2003年11月26日自苏富比以3,422,400
港元竞得;
元青花缠枝花卉凤纹梅瓶-2004年4月25日自香港苏富比以362.77港元竞得;
清康熙官窑青花釉里红双龙戏珠缸-2004年4月26日自佳士得以2,751,750港元竞得;
明永乐官窑青花垂肩如意折枝瑞果纹盖罐-2006年,自苏富比以2812万港币拍得;
清康熙“尤侃”款犀角杯-2006年,自纽约苏富比以203万美金拍得;
元青花天马牡丹纹罐-2007年5月26日自佳士得以850万港币购得;
清乾隆白玉“太平有象”纹捧盒-2008年5月13日自苏富比以136万英镑拍得;
清乾隆松石绿地粉彩缠枝花卉琮式瓶-2008年5月27日自苏富比以1250万元港币拍得……
美轮美奂的展品的确尽显明清两代中国景德镇官窑瓷器的高超制作水准,藏在这些展品身后的一大串成交数字,更令观者在惊羡之余萌生几分失落。记者身旁一位中年人如此调侃:“听说这只罐子比拿破仑他老婆脑袋上的皇冠还多卖出3倍的价格,如今咱们中国人怎么这么有钱啊!”
旁边一小青年嬉笑着接茬儿:“我说大哥啊,吃不到嘴的葡萄总是酸的吧?努力挣钱噢!”
此次展览引起了中国收藏界和舆论界的高度关注,浙江富豪海外夺宝的消息,一夜之间炒得沸沸扬扬。众多国内媒体站在各自的角度,把富豪们一些自我标榜的情绪词无限放大,摘取其中一两句带有正常国民色彩的言语,主观臆想地加以主题化,并且毫不吝啬地强加上“深刻”的社会涵义。在这种气氛下面,一种非常老套的中国式的宣传效应产生了:艺术品投资这种司空见惯的商业行为,被提炼成“为国藏宝”之类的政治说辞。对此,连一些务实的浙商自己都觉得“肉麻”和“脸红”。
齐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坦诚地说:“我收藏文物就如同经营企业是一样,这些文物给我们的影响不仅仅是短期的名气,更多的是未来的,长远的,现在看不到的……这么大的企业,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个三长两短呢?万一有个需要,死钱就应该变成活钱……”齐名甚至还公开抱怨过国家有关进口文物重新出口的政策“不合理”,因为那些政策不允许他在一年半后将买回的那些“国宝”重新拿到境外市场去倒卖。
路金龙也向外界透露过自己的真实想法:“早年搞收藏,完全出于个人兴趣爱好,后来出国去买精品,一方面也包含了个人爱好,但主要还是作为一项长期投资……”据记者调查,路金龙从拍卖会购得的“国宝”,有些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就以10倍的价格成功重新转卖出境。
当然,与此同时,记者在许多同行们的报道中更多读到的是还有一些“富豪拍士”们的豪言壮语:“为国藏宝,穷死也不卖!”
不管这些话哪些是真言、哪些只是口号,在一个刚刚释放自由躁动权的国家,新闻媒体可以轻而易举地鼓动起民众的极端情绪。路金龙、齐名等 “富豪拍士”海外重金回购“国宝”的消息经过媒体的“爱国”包装和文物专家们的“增值”鼓噪后,很快在中国大陆掀起了海外淘宝的热潮,其政治热度之高可以与中国历次政治运动媲美,其经济热度之大,超过了当年的“大跃进”和“大炼钢铁”!
兴高采烈的人远不止中国的富豪和媒体,在北京,两位国际拍行的高管向记者表述:“齐名先生和路金龙先生都是我们最杰出的客户,他让我们进一步发现了中国艺术品的经久魅力和中国艺术品的巨大市场,这对于我们及时调整经营策略相当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