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黄关于速写的对话

2013年08月12日 10:38   东方早报  

  何频

  这里的三黄,说的是美术界的三位黄姓前辈——国画家黄胄、美术家黄苗子和美术评论家及资深现场记者黄蒙田先生。如今只有黄蒙田老人还独自在世。

  黄胄是1930年代“国画改革家”赵望云的入室弟子,黄苗子和赵望云与黄胄师徒二人的交情颇不一般。赵望云当年作《大公报》的写生记者,连载《塞上风云集》速写,用毛笔速写,突出在作画题材上的改革。他把现场看到困顿中的民生实景和凋敝的山河画入画里,像照相机一样,对当时的社会震动很大。可与此同时,保守的艺术界,几乎没有人肯承认这是正规的国画。黄胄青出于蓝,后来甚至比老师赵望云的名气还大。康生曾戏说:潘天寿是笔墨班头,黄胄是美术新秀。1980年,黄蒙田前来采访黄胄的时候,他的身份是香港《美术家》杂志的主编,而台湾的《雄狮美术》等还远没有进来,《美术家》是一爿对外的重要窗口。

  画家黄胄,出名早而受难大,经过“文革”的残酷迫害,五十岁左右就半残废了,手指伸不开,走路离不开拐杖。1980年前后,他坚持不停地为各处作画,抱病参加筹备中国画研究院,即现在的国家画院前身。但黄胄屡屡犯病,多次住院,朋友们这时候来探望他,和他一起谈艺聊天。病中的黄胄,这一段时间集中反思自己所擅长的速写。

  在中国画的改造与创新中,黄胄是最热心速写、速写技法最娴熟的几个人之一。但是,这时的黄胄,却集中反思速写与中国画的笔墨关系。黄蒙田先来的,黄胄开口就对他说:“应该用中国画工具画速写。我习惯于用铅笔和炭精条画速写,吃了很大的亏,对于国画笔墨的运用和锻炼帮助不大。”黄蒙田连忙安慰黄胄,为黄胄已有的作画成就辩解,他认为,还不至于说吃了大亏。因为西方历来有可以独立欣赏的“纯粹素描”,黄胄的硬笔速写,也可以这样看。

  关于速写,黄胄不这样看。难得黄胄这样的反思。围绕黄胄对自己速写方法的一再反思,其实是谈艺,作为来倾听和分享的老友,黄苗子则不动声色。但他其实比黄蒙田的眼光更精深,他不讲话,只是忠实记录了黄胄的这些谈话。

  黄苗子回忆说, 1981年,黄胄住院一年多了。一个有成就的画家,正在五十多岁,就失去四肢的活动能力,连画也不能画,这个痛苦是不可想象的。但是,黄胄不相信自己就从此离开画家生活,他不但坚持医疗和锻炼,还强迫自己运用骨节疼痛的手指握笔画画。“就在这个时候,我去看黄胄,经常和黄胄谈到他的国画创作,谈到他的速写,谈到古代和现代绘画的许多问题。”

  “从形象看,黄胄是个粗线条的汉子,性格爽朗。可他有细致而缜密的观察思考能力,一个精细的脑瓜子放在粗豪的身躯上,就构成这个艺术家的整体。”

  下面记下来的,主要是黄胄的话。

  黄胄沉思着说:“如果有人问我对于速写有什么经验心得,那我首先就得告诉他,作为一个国画家,应当用毛笔和水墨画速写。我习惯于用铅笔和木炭画速写,吃了很大的亏,这对于国画笔墨的运用和锻炼帮助不大。特别是对于青年同志们,这条经验值得参考。铅笔和木炭的速写应当画,它到底还是容易掌握和携带方便些。但是,速写是绘画的基本功,也是国画的基本功,毛笔和水墨的速写对国画来说是更有用的,练小提琴怎么可以拿胡琴来练呢?”

  黄胄说了很多。最后他说:“中国的笔墨和宣纸,还有很丰富的生命力,等待我们去发挥和发展它。所以中国画是大有前途的。”

  但黄胄还不肯停下来。1982年底,为了筹备《黄胄毛笔速写》的出版,好像黄蒙田和黄苗子等人还在场一样,黄胄推心置腹地又在自己撰写的序言里说:

  这个集子选了我近三十年来的毛笔草图,有一些凭记忆画的默写;大部分是在生活中画的,所以称之为“速写”。可惜我用毛笔在生活中直接画的太少了,半生中却画了不少铅笔和炭笔速写。作为一个学中国画的人,在生活中使用毛笔搜集素材,我愈来愈感到重要。因为中国画的笔墨功夫很深,所以中国画家一定要有笔墨功夫,这种功夫包含着书法功夫,这里我就不多谈了。只谈毛笔速写,只有用毛笔画速写,才能与中国画的笔墨功夫结合起来。我在生活中也走了不少弯路,很多时候,我画速写只图携带绘画工具的方便,而忽视了用毛笔在生活中练基本功,在生活中起草图。我身强力壮时,实践得不够,结合得不好;现在残疾缠身,步履艰难,在生活中使用毛笔画速写就更不方便了,真是后悔莫及。因此,我建议学画中国画的青年朋友们,多用毛笔画写生。练基本功或起草图时,尽量使用毛笔,这就像拉二胡的用二胡练功,拉提琴的要用提琴练功的道理一样。练好笔墨功夫,绝非轻而易举的事,应该长期地从实践中掌握干、湿、浓、淡的变化,和有利于表达的艺术语言。

  黄胄为什么如此沉郁地反思这个问题?也是这段时间,蔡若虹接下来1986年为将要出版的《黄胄画集》作序,从他为黄胄回护的艺术辩论里面,曲折地反映了三个方面的社会批评:有人始终认为黄胄的画不脱俗气;还有人觉得黄胄的画不是中国画的线描方式;并且,黄胄在笔墨上不修边幅。蔡若虹强烈不同意前两点,认为是美术界形式主义的宗派观点。“另外,也有人说,黄胄近年来在笔墨上不修边幅,这一点我是同意的。我认为这是作者生理上和残疾作斗争、心理上受忧患干扰的必然结果。”(《忘忧馆小记》,见《黄胄研究》专题集。“炎黄艺术馆学术丛书”,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1999年6月版)

  黄胄历来认为自己的速写是为完成整体创作服务的。如果仅仅是速写,便还没有完成全部和整体的造型。而假如不讲造型,不为造型服务,吴冠中则说“笔墨等于零”。■

  (作者系文化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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