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蜻蜓眼珠饰解历史之谜

2013年08月16日 07:43   第一财经日报   

  近日亮相上海玻璃博物馆的“古玻璃系列展——战国蜻蜓眼珠饰”中,34组从古代战国墓穴中出土的蜻蜓眼纹古玻璃珠饰,展现了两千四百多年前中国工匠所掌握的高超古玻璃制造工艺

  陈琳 王旭松

  [ 在古玻璃研究专家牧之的眼中,战国蜻蜓眼是一把能解开那个“礼崩乐坏”的时代种种历史谜团的钥匙。他认为,出自楚国的成语“买椟还珠”中的“珠”指的未必是珍珠,“可能性更大的是蜻蜓眼”。 ]

  战国也有玻璃?这个问题,琉璃资深藏家牧之已经被追问了无数次。而他的答案相当肯定:“有。而且不只是有,2000年前,这些小玻璃珠工艺精湛、价值连城,堪与和氏璧媲美。”在最近上海玻璃博物馆举办的“古玻璃系列展——战国蜻蜓眼珠饰”中,34组从古代战国墓穴中出土的蜻蜓眼纹古玻璃珠饰,向人们展现了那个时代鲜为人知的玻璃工艺。

  事实上,战国时期,中国就有古玻璃制作工艺并非牧之一家之言。上世纪20年代,加拿大传教士威廉·查尔斯·怀特在河南洛阳活动时,从当地盗墓者手中搜集到了一些出自周朝故址金村的古玻璃珠饰。这些珠饰纹路类似于蜻蜓复眼,和两河流域以及古埃及的护身符颇有相似之处。惊讶之余,他连忙请英国专家对珠饰进行鉴定。结果,专家发现这些古玻璃中含有大量重金属铅和钡,与西方含有钾钠钙成分的古玻璃完全不相同,从而得出这是中国周至战国以来特有的铅钡玻璃的论断。此结论不啻为在古玻璃学界投放了一颗重磅炸弹。

  “但在国内,人们对玻璃的印象通常是廉价而实用的工业产品。国内专家对古玻璃乃至战国古玻璃的研究,也不过是近十几年的事情。比起陶瓷、玉石等古玩,战国古玻璃珠饰数量少,玩家和藏家群体相对来说很小,完全是个冷门领域。”作为策展人,牧之在展览期间以讲座的形式,从战国玻璃的起源、工艺、加工方式入手,为参观者讲述了古玻璃掀起的时代涟漪。接受《第一财经日报》的采访时,他还透露了多年来对古玻璃的研究心得。牧之认为,像“随珠和璧”、“买椟还珠”、“吕不韦的发家生意”,这些人们耳熟能详却又未能完全参破其中玄机的典故,其实都和战国古玻璃珠饰息息相关。

  战国玻璃的尘埃

  如果没有灯光的映衬,展览上那些珠饰,外表看起来稀松平常,甚至还有几分古旧朴拙之感。只有在射灯的照耀下,其中一部分珠饰的坯体才会显露幽幽蓝光或者黄光,散发出一种特殊的美感。用牧之的话来说,“和西方的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相比,战国古玻璃的美很内敛,并不是人人都懂欣赏。”

  然而,当这些珍宝中的很大一部分还来不及在国人面前展露特殊美感,就已经被国外冒险家偷运出国。1928年,已经认识到古玻璃珠饰价值的威廉·查尔斯·怀特,用了六年时间,同美国人华尔纳等疯狂盗掘洛阳金村的东周王墓。他们带走的不仅有镶嵌金玉琉璃衮服的车马器、带钩、铜镜这些大件文物,还有一批蜻蜓眼珠饰。这些珠饰流失海外,几经流转,最后被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英国维多利亚博物馆、日本东京博物馆所收藏。

  尽管英国专家经过现代光谱测序得出结论,认为中国的“铅钡玻璃”与西方的“钾钠钙玻璃”属于两个不同的玻璃系统,中国古玻璃是利用一种特有的原料独立制造出来的,但疑问仍然存在。第一个问题是,这些古玻璃的纹饰和两河流域的辟邪眼珠,以及古埃及的荷鲁斯之眼护身符有相似之处。那么,战国古玻璃源起究竟从何而来?难道早在战国时代,国人就与西域有频繁的贸易沟通?而且,为什么中国的工匠重新制定了玻璃的配方?第二个问题是,既然这些珠饰能够进入王侯墓葬作为珍贵的陪葬品,本身应该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经济价值,为什么正史中几乎没有详细记载?而且,本土工匠掌握的高超古玻璃制造工艺,为什么没能流传下来,最终成了湮灭于历史中的断片?

  关于第一个问题,洛阳博物馆考古专家张玉芳很肯定地认为,在战国以前,中国和西亚、印度等地已经有了交往。比如,《穆天子传》就详细地记载了西周穆王西游的故事。“虽然带有神话色彩,但专家通过对西周青铜器铭文研究发现,其中很多人物在历史上都是真实存在的,足以证明西周和西方有了贸易和交流。”两河流域同古埃及人的玻璃制造工艺,已经能够通过陆路贸易的渠道进入中国。“而且,我们再回头来看,战国蜻蜓眼珠饰虽和西方‘眼睛文化’有相似之处,但是你再仔细看,很多珠饰上已经出现了龙纹、蛇纹等图案,这是中国的图腾,只能出自中国工匠之手。”

  至于为什么工匠要删改玻璃配方,对古玻璃研究十多年的专家、广西博物馆馆长黄启善有着自己的看法。“铅在我国古代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炼丹术又被叫做铅汞之术。因为制作古玻璃同样需要100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在古代,要获得这样的高温非常不容易。所以古玻璃制作,通常和炼丹术混在一起进行。炼丹术中的重金属配方当然会对玻璃配方产生影响。”

  而牧之则认为,工匠之所以选择在玻璃中加入铅钡,和中国人的审美观念有关。自周朝以来,比起那些光彩夺目的宝石和金属,中国人就对温润细腻的玉石情有独钟。在玻璃中加入铅、钡,恰好能让玻璃“胚胎”产生与玉石相仿的质感。虽然,这种玻璃对光线的反射和折射比不上西方的钾纳钙玻璃,“但按照常理和常识来推测,国人尤其是王公贵族这一阶层,显然对拥有含蓄内敛之美的铅钡玻璃更为欣赏。”

  失传的精巧工艺

  和一些古玻璃研究专家一样,牧之也觉得,随着对战国古玻璃的认识逐渐深入,拨去迷雾后的历史典故变得愈发有趣了,但与此同时,研究者的遗憾也随之增多。“其实,很多史籍上对古玻璃是有记载的,只不过有的语焉不详,披着神话外衣。有的记载中,撰写者对古玻璃缺乏真正的了解,而且由于质感相似,他们把古玻璃和其他珍珠美玉混为一谈。”

  牧之举例说,战国时候有一个关于“随侯珠”的故事流传甚广。传说,某日,随县的曾侯行至溠水河边的一个土丘,看到一条灵蛇受伤,觉得它很可怜,就命人用草药封住其伤口,医治它的伤。随后,在一个月圆之夜,这条灵蛇口衔明珠献予曾侯。人们就把这些珠饰称为“随侯珠”。在历史上,“随侯珠”的确存在。1978年,在湖北曾侯乙墓(又称随侯墓)中,出土了173颗带有蜻蜓眼纹路的古玻璃珠,做工精美绝伦,堪称古玻璃珠饰中的佳品。战国语汇中还有一个“随珠和璧”的说法,把“随侯珠”与和氏璧摆在并驾齐驱的位置上,也可以从另一侧面证明,当时古玻璃珠饰价值连城。

  考证的过程固然妙趣横生,但令人扼腕叹息、心存疑窦的是,古玻璃制造工艺,为什么出现在战国时期,并在艺术水准达到巅峰之后却再难以为续,甚至断了香火。“这也是历史的自然选择。先说说时代背景和古玻璃制作的条件。”按照上海玻璃博物馆执行总裁张琳的观点,春秋到战国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人们的思想和创造力异常活跃。不仅是思想界出现了百家争鸣的局面,王室诸侯对匠人在手工艺上的创新也相当鼓励,因为他们的穿着、装饰和日常用度,以及陪葬品不再受到礼制和礼法的严格约束。

  “但话说回来,也只有诸侯以上级别的人物用得起古玻璃珠饰。”张琳解释,古玻璃加工的温度需要保持在1000摄氏度以上,和青铜器、炼丹术需要的温度相同,后两者都是当时统治者,至少是掌握着一方财力和政治权力的诸侯的专利。所以,工艺上的要求决定了玩古玻璃蜻蜓眼珠饰的门槛相当高。事实上,从20世纪20年代以来,人们只在湖北、湖南、河南等地的战国时期王侯墓中发现过这种类型的珠饰陪葬,也证明了张琳的判断。

  “古玻璃在战国时代,是绝对的奢侈品,而且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蜻蜓眼珠饰在牧之的眼中,还是一把解开历史谜团的钥匙。他认为,出自楚国的成语“买椟还珠”中的“珠”指的未必是珍珠,可能性更大的是蜻蜓眼古玻璃珠。“从出土的情况来看,楚国制作古玻璃工艺是最精湛的。这和楚国国力的强盛大有关系。”牧之认为,中国多地盛产珍珠,富有商人也可以拥有,珍珠价值无法与稀有的古玻璃珠饰相比。而吕不韦又为什么能够凭珠宝生意迅速聚敛巨额财富,并且和当时王孙公子时有交集?“他做的很可能也是古玻璃珠饰的生意。”

  尽管,接触战国古玻璃有很长时间了,到现在为止,牧之仍然无法参透其中的很多工艺细节。“虽然它本来是西方的舶来品,但是因为王侯阶层的品位,工匠在破解了西方人的制作方法之后,对工艺进行了大胆的改良。”其实,光从造型和做工来看,中国的制作工艺已经明显优于西方。牧之拿出两种珠饰的图片资料比较,“西方的制作工艺有些粗糙,蜻蜓眼的多个眼睛大小不一,形状不对称是相当常见的。”中国的珠饰形状更为丰富,除了株形之外,又衍生出管状、单锥形、扁珠、长片形,而且纹饰的规整度和对称性也比同时期的西方古玻璃珠饰严谨很多。

  千万别小看这种循规蹈矩的工整。战国工匠首先要将玻璃坯拉成某种指定形状,用一根耐热的细长棍蘸上玻璃料,慢慢滚成一个胎体。而那些像蜻蜓复眼一般的细小装饰,则需要趁着100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玻璃坯还饱有延展性时,用热熔后的玻璃原料一层层贴合上去。“‘胚胎’和蜻蜓眼装饰之间的温度,差别不能超过50摄氏度,否则,两个部分无法真正黏合在一起。而且,工匠的手还必须匀速转动胎体,否则它就会受地心引力的作用变形。”牧之坦言,“现在,我们有高度提纯的燃料,用喷枪在短时间内就能达到这种温度,还有温度探测器。但即便如此,像战国工匠那样利用‘缠芯法’和‘镶嵌法’加工玻璃,仍然是很难掌握的手艺。”很难想象,在当时那种技术条件下,工匠是如何做出这些珠饰的。“通常,他们只能凭经验用眼睛去判断玻璃坯与眼珠饰是否达到了相同的温度。”即便如此,战国工匠还是在玻璃坯上制作出了角缀眼、乳钉眼等复杂的装饰,在此基础上,又用层层叠加的方法制造出七星纹、卷蛇纹、龙纹、泼墨纹等富有民族特色的繁复纹饰。“其中很多工艺的难度超过了我们的想象,成了难解之谜。”

  至于战国古玻璃工艺为什么失传,原因也是多方面的。“造价昂贵、工艺难度高自然是一方面的原因。之后,瓷器、玉器的工艺兴盛,也让统治者逐渐淡忘了古玻璃工艺。再加上战乱,原有的社会和经济秩序遭到破坏,从汉代开始的墓葬很少能发现蜻蜓眼古玻璃珠饰了。”牧之说,清朝时中国的玻璃工艺又开始兴盛,只不过,这次工匠使用的材料都是西方的玻璃,和战国古玻璃已经没有关系。

  尽管,整个考古学界对战国古玻璃的考证方面争议仍然存在,但牧之认为:“无论如何,人们无法忽略的是战国蜻蜓眼珠饰历经数千年,跨越时代和地域的绝世之美。”记者/任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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