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仕女造像 上官婉儿和武惠妃墓葬，传递了什么信息？

　　武则天的‘登顶’是横空出世，还是有漫长的铺垫？

　　‘关中四美’，很多人是否津津乐道于她们的私生活，而忽略了其他？

　　“关中四美”并非专属名词，亦无特别的对应关系，也不尽然生于关中这片土地上，只是记者叙述方便，亦发现其中的趣味与关联之处，所以以此命名。

　　这里的“四美”是指武则天、上官婉儿、武惠妃和杨贵妃。大家对武则天和杨贵妃比较熟悉，现实中也有乾陵和贵妃墓、华清池等遗存与之对应。上官婉儿和武惠妃则不然，在她们的墓葬被发现之前，两人只是存在于历史典籍之中，绝大多数人是从影视剧中了解她们，她们是否存在，也许在心里都有个问号。

　　2006年，西安市公安部门侦破一起重大的古墓盗掘案，2010年完成最终鉴定，墓主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武惠妃。这次上官婉儿墓葬的发掘，又使才女上官婉儿具象到世人面前。

　　从位于乾县的武则天乾陵，到兴平市西12公里处的杨贵妃墓，到西安咸阳国际机场附近的上官婉儿墓，再到西安市长安区的武惠妃敬陵，四位“美人”形成了一幅特殊的关中美人图。说其特殊，是因为“关中四美”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一个特殊现象。她们都身处大唐，都以妃嫔之身步入大唐的权力中心，而且相互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上官婉儿既是武则天身边之人，同时也和她有着杀父之仇。武惠妃是武则天堂侄的女儿，后来又成为武则天孙子唐玄宗的宠妃；武惠妃同时还是杨贵妃的婆婆，没想到后来，杨贵妃又成了她丈夫的爱妃。

　　她们先后经历了唐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中宗李显、睿宗李旦、玄宗李隆基等五位皇帝，先后经历了“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其中一美还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正统的女皇帝。在前后一百年时间里，她们在关中大地上写下了波澜壮阔的篇章，既影响了历史，也正在影响当今。乾陵虽然暂不发掘，但武则天躺在神秘莫测的乾陵内，以一尊坚挺的无字碑照样让人谈论了1000多年；上官婉儿和武惠妃则以考古或非考古的形式被“挖”了出来，让典籍中的历史一下子在今天变得如此真实；杨贵妃虽是一个衣冠之冢，但其传说至今不绝。

　　上官婉儿墓造成公众巨大心理落差

　　上官婉儿墓位于西安咸阳国际机场西北不远处。看墓的工作人员说，自从媒体报道后，来的人一拨接一拨，有的小孩子甚至“翻墙”进来，不让进时，还往里面扔鞭炮。

　　该墓的发掘之所以影响如此之大，是因为这个人物在历史上太过有名，就连名字都那么好听。现在有一种倾向，就是常常把历史人物娱乐化。这也难怪，现在戏说太多，很多人熟知上官婉儿，多是从影视剧中了解。据不完全统计，至少有十七八位女演员饰演过上官婉儿，其中就包括李冰冰、钟欣桐(现改名为钟欣潼)等。

　　可以说，每一个男人心目中都有一个上官婉儿，每一个女人心中也有一个上官婉儿，一千多年来，这种对上官婉儿的幻想一直没有改变。而所有的幻想，在2013年的这一时刻、在古称“洪渎原”的这个地方，完成了具象化的过程。然而，当一切突然具体化到这个点上时，公众心中出现了巨大的落差。

　　这是因为墓里既没有出现很多人想要看到的、色彩绚丽的、内容丰富、可以让人一窥大唐盛世乃至女主人私生活的壁画；也没有可以满足大家好奇心的各种堪称宝贝的文物，有的只是一个10米深的大坑，和一些少量的很普通的陶俑，还有一块冰冷的墓志。

　　人们期望从墓志上得到一些破解历史谜团的线索，可换来的同样是失望。相反，武惠妃的墓该有的都有了，不但有壁画，还有巨大的石椁。两座墓葬的一个共同点是，美人的尸骨都已不存。这让无数想依靠骨骼复原来窥视美女真容的人丢掉了幻想。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看待上官婉儿的“无”和武惠妃的“有”？我们又该如何面对历史和历史人物？

　　考古发掘的目的是为了尽可能地保护历史文化遗存的信息，对考古工作者来说，有，是价值，无，也是价值。只要真实存在，一定就有它的原因。而考古最大的工作，不是单纯的挖宝，而是解读其背后隐藏的历史信息。那么，上官婉儿和武惠妃的墓，又传递给我们什么样的信息？

　　上官婉儿墓的“无”传递了哪些信息

　　上官婉儿无疑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在武则天时期，她参与批复奏章和政令的拟定，成为武周王朝的政治核心；在唐中宗时期，她又能继续得到重用，专掌起草诏令，其政治才干和文学修养由此可见一斑。更难得的是，她能在错综复杂的政治局势中游刃有余，并施展其政治才能，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但政治有时也是一把双刃剑，特别是当上官婉儿成为唐中宗的妃子后，这种特殊的身份属性，在给她提供了诸多便利的同时，也成为她的死结。等李隆基成为太子后，她和很多人都到了该谢幕的时候了。

　　从上官婉儿的墓葬来看，五个天井，规格很高，不存在“贬葬”情形。同时，墓葬里虽然也有粉刷的墙，但却没有壁画。按照她“正二品”的规格这是不对等的。尽管专家推测，她的墓葬曾遭过毁墓的厄运，但是看不到一点壁画的五颜六色的痕迹，也很值得玩味。她的墓可以说，该有的表面的隆重都有了，但里子上还差很多东西。

　　唐玄宗李隆基虽然诛杀了上官婉儿，但是很快就令人搜集编纂《上官昭容集》二十卷。从墓葬的规格和搜集其诗文的举动，都可看出，各方对上官婉儿才华和贡献的肯定。这些迹象，也都说明那个年代，政治各方面都成熟了，该走的趟趟都走到了。

　　上官婉儿墓发现之后，有人感慨道：“规格这么高的墓都不画壁画？这么有名的人物，即便是被迫害，也不至于‘吝啬’至此？”其实这是过分强调官本位的一种心态。缺乏自信，才需要很多外在的东西来做场子，装门面。其实更应关注的，反倒是那个时空当中，很多精英的政治成熟度。在某种意义上，正是这种成熟度支撑了大唐的气象和胸襟。

　　了解一个历史人物或者一个王朝，在了解其所作所为的同时，更重要的还是了解其精神的力量。我们从上官婉儿再回看武则天。

　　她杀了上官婉儿的爷爷和父亲，同时又让这个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留在身边，并委以重用。这是一种何等的气魄和胸襟！上官婉儿如果想投毒或者暗杀，至少有无数次的机会。武则天当然明白，但她更看重的是上官婉儿的才华。为了珍惜人才，她承受了这种风险。所以我们不难想象，为什么科举制虽然不是武则天所发明，但却在武则天时期得到充分的发展。可以说，武则天最大的善政就是人才政策。同时，我们将心比心来看上官婉儿，她所侍奉的主子和她有着杀父之仇、杀爷之恨，是什么让她遏制住了复仇的火焰，反而竭尽全力辅佐仇人？

　　武则天“登顶”前有漫长的铺垫和预热

　　我们不得不将视野拉回到那个特殊的时空背景中来解读。

　　中央民族大学历史系副教授蒙曼对武则天有两个定位。首先，武则天是插在大唐王朝身上的一根刺。大唐王朝280多年的历史，中间被武则天拦截了一下，有15年改唐为周，对李唐王朝来讲，这是个中断。既然是刺，自然扎着很不爽。但同时，武则天又是大唐王朝开出的一朵盛世之花。刺也好，盛世之花也好，武则天能做出惊世之举，此前一定有着很多的预热和铺垫。她也绝对不是一个横空出世的人物。

　　隋唐之前是南北朝时期，我们常说“五胡乱华”，那个时代，五个少数民族进入中原后，使得思想领域进一步开放，特别是妇女观念领域相对宽松相对多元，比如妇女可以当家，可以出头露面等等。

　　而且北朝还遗留下来一个特点，就是有才华的妇女，或多或少会在政治上有所需求，比如北魏就出现了几个干政的太后。到了隋朝依然如此，隋文帝的妻子独孤皇后更厉害。隋文帝共有5个孩子，全是独孤皇后所生。虽贵为一国之君，但隋文帝却没有和独孤皇后之外的任何一个女性生过孩子，可见独孤的手段。独孤不但是后宫之主，而且还会和隋文帝一起上朝，这已经是武则天的雏形了。唐太宗时期，长孙皇后虽然自称不涉朝政，但时常以古事设喻“劝谏”皇帝，随时敲打。

　　正是这样一个漫长的铺垫和预热，社会风气不断被突破，社会也有了这种承受能力，女人更是有了这方面的自信。所以，最终有了武则天的登顶。武则天之后，很多女人也都希望自己能在皇帝的宝座上玩一下，太平公主如此，韦皇后如此，安乐公主也是如此。至少大家觉得这个事可以干，而不是过去，这个事你怎么能干？虽然直至封建王朝结束，还没有哪一个人能接过这一接力棒，但这丝毫不影响这些女人们的前赴后继。

　　当然，她们的身边也聚集了一大批像狄仁杰这样的男人，像上官婉儿那样的女人，他们为了共同的人生理想，可以忍受甚至放弃杀父之仇。可以说，大家的理想达到了高度一致。

　　武惠妃和杨贵妃 唐玄宗更爱哪一个

　　上官婉儿被唐玄宗处死的时候，武惠妃才11岁，杨贵妃9年后才出生。而这个处死上官婉儿的人，后来成为了她们的男人。

　　提起唐玄宗，大家首先想到的可能是杨贵妃。其实唐玄宗还有一个宠妃，那就是武惠妃。以前只存在于历史典籍或者影视剧中的人物，因一起盗墓案而走进我们的视野。

　　其墓位于西安市长安区庞留村，过去常被称为庞留村古墓。武惠妃的“敬陵”，虽在文献上有所记载，但一直没有找到具体位置，直到被盗墓分子光顾后方才知晓。在她的墓中，除了发现有精美的壁画外，还有一件巨大的石椁。该石椁被盗墓分子卖到了美国，2010年被追回并由警方移交给文物部门。这也是中国首次成功追索回国的体量最大的、色彩最好的国家珍贵文物。

　　由于该墓被盗，所以如何确定墓主身份，文物鉴定就很关键。时任省文物局文物鉴定组组长的呼林贵主持了当时的文物鉴定工作。他们认为，这件石椁其艺术水准比此前出土的唐懿德太子、永泰公主、让皇帝李宪墓所出的石椁还高，体量更大，所以规格应更高一些。后来的考古发掘还出土了哀册，上面讲到了追谥贞顺皇后。另外还征集到其他一些重要的旁证，最终断定，它确系唐代贞顺皇后敬陵。

　　尽管唐玄宗一生风流成性，嫔妃无数，但万千宠爱中只有武惠妃和杨贵妃这两个最爱。所以常有人会问：李隆基到底爱哪一个？

　　从名分上看，两人虽同是“妃”，但实际效果大不相同。根据唐朝的妃嫔制度来看，皇后下面有三夫人，分别为贵妃、淑妃、德妃，而“惠妃”为唐玄宗增设，这点杨贵妃也没有享受到。另外，武惠妃死后，唐玄宗又追赠她皇后之位。这点从武惠妃墓出土的哀册等文物都已经得到验证，杨贵妃显然没有这种殊荣。再说马嵬坡兵变中，唐玄宗能将杨贵妃赐死，即便是无奈，但也至少说明爱得不深，而且杨贵妃死后也没有任何追封。

　　武惠妃是一个精通音律的人。时任省文物局文物鉴定组成员徐涛说，音乐上的相通相融，让武惠妃和唐玄宗感情深厚，其去世几年后，玄宗才找了杨贵妃。杨贵妃在音乐舞蹈上的天赋，让唐玄宗在她身上看到了武惠妃的影子，也许这才是唐玄宗喜欢杨贵妃的真正原因，而并不仅仅是美貌。可以说，没有武惠妃就没有杨贵妃。

　　武惠妃陪伴了唐玄宗二十年，可谓情感深厚。她一连为唐玄宗生下了四男三女七个孩子，也是玄宗妃嫔中生育最多的人。第一个孩子便是男孩，唐玄宗喜出望外，起名“嗣一”，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宠儿，可没多久便夭折了，被玄宗追封为“夏悼王”；第二个也是男孩，据说“貌丰秀若图画”，可却死在了襁褓之中，悲痛的唐玄宗追封其为“怀哀王”；第三个是女孩，可依然难逃悲惨命运，很快就成了“仙”，唐玄宗追谥其为“上仙公主”。一哀、一悼、一仙，可见唐玄宗与武惠妃之悲痛的心情。

　　不过两人没有放弃，很快，武惠妃又生下一个男孩，起名李瑁。为了给李瑁当太子铺平道路，武惠妃曾陷害了唐玄宗的另外三个儿子，但依然得到了唐玄宗的原谅。特别嘲讽的是，武惠妃死后，李瑁不但未当上太子，而且其王妃——杨玉环，也就是日后的杨贵妃，在不久后成了唐玄宗的新宠，婆婆和儿媳妇侍奉了同一个男人。所以有人也说，武惠妃最大的政绩就是为儿子选择了杨贵妃。

　　娱乐化历史人物是对真实的最大违背

　　“关中四美”只有武则天是长寿的，活了81岁，上官婉儿活了46岁，武惠妃和杨贵妃则分别活了38岁和37岁。杨贵妃和前三美不同，前三位都是政治家，而杨贵妃不参与政治，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香消玉殒于政治之下。

　　提起上述“四美”，很多人总是津津乐道于她们的私生活，而忽略了其他。其实，了解历史人物一定要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去分析看待，娱乐化是对真实的最大违背。

　　对四美如此，对大唐同样如此，也许我们对大唐的了解还远远不够。毕竟这是中国古代最强盛的时候，也是中华文明最珍贵的记忆。西安的特殊性也就在这里，诸多已知的和未知的历史遗产，时刻在提醒我们，历史曾在这里发生，都是实实在在的。

　　余秋雨曾说，西安要承担起让全世界的人了解唐代文化的责任，而考古是最好的视角之一，什么精彩都不如历史最精彩。考古，让我们有了进一步接触历史、认识历史的机会。

　　而这一切，都得从尊重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