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辽绿釉贴塑龙纹马镫壶

　　“中国”一词西文译名（China）的来源，有一种说法是“昌南”的音译。因景德镇在宋景德元年以前称昌南，西人是因昌南的瓷器而认知中国，故把中国称为昌南。另有一种说法是“契丹”的音译。契丹人建立的西辽帝国曾经统治了广大的中亚地区，威震东西方，中国的西文译名便由此得来。以上两种说法证明，瓷器曾象征中国；而契丹则曾代表中国。契丹，怎么竟是你，一个尘封千年的中国北方民族！你的面容如此迷蒙却又令我如此震撼，请露出你清澈的真颜！

　　其实，当我第一次把视线停留在契丹时，只是因为一只绿釉辽壶。那是一只穿带壶，穿带的造型是典型的游牧文化风格，瓶身的线条和纹饰周正而优雅，挺括而柔丽，率性而淳美，朴拙而清幽。一片纯净的绿釉层层披裹在瓷胎上，就像一望无边的草原片片展开在大地上，草木葱翠，春意浓郁，让我顷刻沉迷于大辽帝国那绿色的无限世界，一种对契丹人的思古幽情油然生发，从此心系契丹。

　　我知道，就在那片寥廓的绿色中，曾有一朵契丹的玫瑰，虽然早已化为香尘，但却仍然绰约在席慕容的诗华里：

　　一朵 契丹的玫瑰

　　即使繁华都将湮灭 即使

　　记忆漂浮如草原上的晨雾

　　即使在充满了杀戮争夺的史书里

　　从来没有给美留下任何位置

　　我依旧相信

　　有些什么在诗中一旦唤起初心

　　那些曾经属于我们的

　　美丽与幽微的本质 也许

　　就会重新苏醒……

　　十世纪初，契丹人建立了强大的大辽王朝。辽国的版图雄跨于长城内外，中心区域是赤峰和哲里木盟。北京就是当时辽国五京之一的南京。契丹人崇尚汉文化并奉为圭臬，辽兵入侵中原，竟然不是为了征服汉人，而是为了劫掠汉文化。辽兵曾征战千里，直取定州的窑场，并把定窑的瓷器、技术和窑工掳掠回辽，仿照定瓷，大量烧制辽瓷。从此，在辽国的广袤之乡，烽火连着窑火，狼烟裹着窑烟。在辽国分置的五京，都有烧造辽瓷的著名窑口，其南京就有着龙泉务窑、小水峪窑和磁家务窑，分别坐落在北京的门头沟、密云和房山。龙泉务窑的白瓷之精细，与定窑几无区别。我曾到门头沟一带寻访过龙泉务窑的遗踪，居然还找到了几处窑炉，至今还冒着窑烟，少量地定制着当代艺术瓷，这可能就是当年遗落的窑火吧。站在窑炉前，感觉那遥远的辽国不再是幻影。

　　在辽河源头契丹人的一片祖居之地，近年曾出土了许多精美的辽瓷；在北方的其他一些地区，也陆续有辽瓷发现，向我们再现着一个古国失落的文明。

　　我藏有一件辽白瓷鱼形洗，胎釉极似白釉定瓷，又颇具契丹风尚，是一件罕见之物。水洗呈鱼的形态，壁上刻有鱼眼、嘴、鳍、鳞等纹饰。灵然跃动，如巡游于辽河之水；瞬息静穆，若归隐于历史之隙。

　　辽瓷以白釉为主，尚有黄、绿、黑各色，据说还有珐琅彩瓷，那一定是惊世之器，只是我尚无缘以见。

　　我有一件黄釉花口辽瓶，也叫“辽黄”，尽现典型的辽瓷之美：纹饰简洁洒脱，器型规正顺畅，釉面滋润饱满，釉水晶莹欲滴——透似琥珀，冻如玛瑙，灿然若黄水晶。辽黄之名贵，盖在其釉质超绝矣。

　　我还有一件辽黑釉高足四方杯，是赤峰缸瓦屯窑生产的上品官器，胎轻，体薄，质坚，色沉，闪烁着金属般的熠熠光泽。内外壁均凸现鱼纹，疏淡幽致，韵味隽永。整个器物线条硬朗，形神俊秀，如铜似铁，气度超逸，完全是在仿制定窑中最珍稀的黑定，却入乎其里又出乎其间，需细细品鉴方能领悟云飞草长间的辽瓷风雅。

　　佛光西来，穿越流沙，传向东方。辽国也是一片佛法之地，梵音弥漫，佛塔林立，其中就有北京著名的妙应白塔。但辽国流存的瓷质佛器却难得一见。偏偏我藏有一尊瓷佛，是辽白釉加彩佛像，佛祖结跏趺坐，宝相庄严，璎珞繁饰，裙衣舒展。佛像周身白釉光润，惟宝珠、璎珞、法器和莲座涂染红彩，花冠下还飘挂着绿彩的饰带。过去只知宋瓷有白釉加彩叫“宋加彩”，后来又发现金瓷也有白釉加彩叫“金加彩”。尽管世间有着著名的陶胎辽三彩，但从未有过瓷胎“辽加彩”的报告，因而这是一件不为人知的存世孤品。佛像底座下还刻有久已失传的两个契丹大字，斑斑漫漶，模糊不识。此物乃辽代官窑林东上京窑所制御器，代表了辽瓷的最高水准，珍稀至极，堪为辽之国宝。

　　辽代漫漫，传国209年，然终为金人所灭。从此国破家亡的契丹人离别家园，一支西征中亚，建立西辽及至后西辽，最终溶于伊斯兰世界；其余或北投大漠，化为尘埃；或南下归汉，湮没于世。空余大漠孤魂，终成无语冷月；唯闻野马嘶鸣，徒做长空悲切。

　　传说哥伦布出海远航，就是为了寻找他所向往的契丹。契丹终未寻见，却化作海上的一轮沉月。惺惺相惜时，英雄同归路，自古风雅颂，长做离恨歌。

　　往事无迹，灰飞烟灭，千年回首，远望契丹……那个消隐遁形的民族，曾经铁马冰河，震惊世界；那个神秘蒙面的民族，曾经融汉一体，开创伟业；那个名字叫做契丹，那个名字也叫做中国的民族，究竟魂归何处？

　　哥伦布，你可曾听到风中的响铃？那是我的呼唤！一同去寻找契丹吧，让辽国的遗世之宝，重归故里；让契丹的神灵玫瑰，再度绽放。

　　蓦然，我看见，在那一片空冥静寂的古老荒原，竟透出一处幽秘的光晕，影影绰绰，散漫陆离。这就是我捐奉的那尊辽瓷的佛像啊，灵光闪现，神佑契丹，千古迷幻，风月无边……

（文章来源：收藏快报 北京 方鸣 原标题：China，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