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也称“碰磁”,老北京人多用儿化音,称“碰瓷儿”或“碰瓷儿的”。齐如山所编《北平土话》称:“碰词(瓷)的,(碰磁的),此亦闲子之一种。每每持一物在庙会游人拥挤之处行走,遇机会则佯与人相撞,将物坠地,便行讹诈。遇强硬人,则软磨哀告;遇柔软者,则强赖,总以得钱为止。此即名曰‘碰词的’。因相碰之后,便可借词也,或书‘碰磁的’。”
有关“碰瓷”欺诈行为的起源有两种说法。一说“碰瓷”是古玩业的一句行话,意指个别不法之徒在摊位上摆卖古董时,常常别有用心地把易碎裂的瓷器或赝品或已有裂纹的残次品往路中央或拐弯抹角处摆放,专等路人不小心碰坏,他们便可以借机讹诈。干这种勾当的多是一些小古玩店,正经的大买卖家多不会以此骗取钱财。另说,“碰瓷”是清末一些没落八旗子弟“发明”的。在清廷统治的200多年里,旗人享有特权,生活相当优越。到了清末,随着清王朝的衰落,俸银、俸米越来越少,直至消失。为了生计,一些旗人除了变卖房产、旗地,有的还变卖了家里的瓷器、古董。但货真价实的瓷器极其有限,于是便有人以次充好,以假充真。多是手捧一件“名贵”的瓷器(实为赝品),行走于闹市街巷、庙会,然后瞅准机会,故意让行驶的马车或行走的路人不小心“碰”他一下,他手中的瓷器随即落地摔碎,于是瓷器的主人就“义正词严”地缠住车主或路人,按名贵瓷器的价格要求赔偿。久而久之,人们就称这种欺诈行为为“碰瓷”,将干这种勾当的人称之为“碰瓷的”。清末民初时,京城街头以此行骗的时有发生。
清光绪末年,崇文门大街有个“瓷儿张”,祖上为满洲正蓝旗章扎尔氏,后改汉姓张,家境败落后便在正阳门东车站(前门火车站)一带以“碰瓷”为生,人送绰号“瓷儿张”。他“碰瓷”的对象主要是那些刚下火车的外地人,且“碰”得很有“技巧”。他手里拿个破瓷瓶,只要瞧准了谁,一碰一个准。被碰的人多是初到京城,为了赶路,不愿与其纠缠,自认倒霉,给几个钱走人。一天,“瓷儿张”见两位操着山东口音的人走出车站,看那衣着,像是有钱之人,便尾随其后,没走多远便往其身边一靠,只听“砰”地一声,一只瓷瓶应声落地。“这位爷,您走道儿看着点儿,怎么往我身上撞呀,我的宝瓶……”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大嘴巴就抽到了脸上:“小子,碰瓷儿碰到大爷头上来了,知道我是谁吗?”“您是……”“张鹏举!”接着那人又是三拳两脚,把他打翻在地,然后扬长而去。原来此人是光绪皇帝御前侍卫张鹏举,有“武显将军”之称。他武功高强,身手不凡。那天与弟弟刚从老家山东平度省亲回京,不想让“瓷儿张”碰了瓷儿。就他这三拳两脚,打折了“瓷儿张”的三根肋骨,踢断了脚骨,让他仨月没下炕。
民国年间,“碰瓷的”多集中在前门大栅栏、天桥、王府井、琉璃厂等繁华街市,而京城各大庙会和劝业场里也时有“碰瓷的”。这些地方人多,便于下手。“碰瓷的”除利用瓷器碰瓷外,还有了一些新鲜玩意儿,如水晶眼镜、钢笔、八音盒、香水瓶等易碎品。与瓷器相比,这些物件小巧,携带方便,也容易摔碎。而随着自行车的不断增加,还出现了以碰撞自行车讹钱的。
文/户力平
(参考资料:《北平土话》、《清代北京旗人社会》、《民国史话》)
老北京古玩行的规矩
古玩商都知道琉璃厂是块风水宝地。二十多年前,京城的第一家私人古玩店“贤燕堂”就在这里开了张。说起来,店主刘学贤的祖上,也不是经营古玩买卖的。但是把店开在了“风水宝地”,刘掌柜可是走了“鸿运”——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这里聚集着一批老北京古玩行里的高手:陶瓷专家徐震伯,碑帖印章专家付大佑,过去廊房头条的玉器珠宝商王春霖,还有专玩儿字画的张有光。那阵子,这些“民国遗老遗少”或已退休,赋闲在家,或被国营古玩店聘为顾问,帮着“掌眼”。坐落在东琉璃厂的“贤燕堂”紧邻怡坊斋、博古斋那些国营店铺,几位老爷子一来二去,知道了年轻的刘掌柜开的是私人买卖,还属于“新手上路”,于是热心相助。春夏秋冬,他们成了“贤燕堂”的常客,喝着茶,聊着天,就教会了晚辈不少做生意的老规矩和前辈们总结出来的赚钱诀窍。
刘掌柜说,当时,老爷子们最担心的就是他这个年轻的买卖人不懂规矩,上不了正道,所以灌输最多的,是那些老规矩。“过去古玩行里,信誉最重要。商会对会员都有着严格的要求,刨坟掘墓不许,卖假货如有二次,便会被摘掉商会会员的牌子……”京城过去的古玩行商会是古玩权威机构,里面都是行家,属“内行领导内行”。出现买家和卖家对古玩的真假有异议时,由商会出面鉴定,出具结论,没人不信服。“那会儿,哪家店要是卖了假货让同行知道了,再混下去就很难了。”刘掌柜说,古玩这行当,说到底拼的就是眼力。过去,没有人因为觉得买错了而回头登门退货的,一是觉得丢不起这个人,怕别人知道自己打了眼;二是买错了说明自己眼力不行,怪不得别人,只能认缴学费。现在,买家回头退货的事时有发生,造假的故事也能听到不少。说到这儿,刘掌柜长叹一口气:“多些规矩其实对商家和买主都有好处啊!古玩属文化领域,古玩交易不仅需要极高的专业知识和眼力,也需要交易者胸怀一腔正气,否则就会成为浑水一潭。”
过去老北京古玩行还讲究不同的买卖,在不同的地界经营。像“挂货铺”一类的都开在花市一带,店里往往什么都有,货比较杂。那些专营字画、印章、瓷器的古玩店,都开在琉璃厂、地安门、东四和西四一带。前门的廊房头条是玉器珠宝行的云集之地,可能有历史上的原因,这里回族商人比较多。
古玩行里还分做“洋庄”的和做“国内庄”的。前者专卖货给洋人,直接出口海外,后者服务于本地客人。古玩店的客人都是熟客,即便有新主顾,也是老客人介绍来的,这与现在的情况也大不相同。现在逛古玩店的客人,可谓来自五湖四海,各色人等都有,京城各处的古玩城,似乎也成了一些外国游客的定点购物场所。这令从业二十余年的刘掌柜有些匪夷所思。有时,看着一些完全是瞧热闹的人走进店里,想摸摸看看物件,心里真捏着把汗。“过去到店里看东西,上手也是有严格的规矩。对那些不懂行规的外行商人,一般店家不会拿出东西供其鉴赏。”
据说过去古玩界也没有公开拍卖这一说,更没有举牌子这回事。遇到大家都紧盯的宝物,由古玩商会出面约请各位商家聚在一起看东西,然后各自将想出的价钱写在纸上,最后出价最高者将其归入囊中。自始至终,谁出的什么价都是不公开的。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刘掌柜说,如果“老琉璃厂”们还在,看着拍卖会上举起的块块牌子,不知该做何感想。大概会说:这就叫时过境迁吧!
好的东西一般都是在行里易手,很难流到外面。而且好的东西,行里人都清楚其身世,来龙去脉,包括这物件原来是哪位藏家的藏品,都了如指掌。过去,行里还讲究定期搞聚会看东西,其实是比眼力。比如做玉器的行里人聚在一起,每人都把自己的物件拿来,大伙一块评比,如果谁的货被评为最次级,那主家就得负责给那天的饭局买单。这种聚会有点像现在的行业交流会,但形式似乎更活泼,内容也更务实。毕竟,能看看别人的好东西,对古玩商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哪个行业不重视“知己知彼”呢,更何况古玩这行当是“人精”聚集的领域,也因此,那会儿的人都低调得很。
在这个行当,懂了规矩,并不意味着马上就有银子滚滚而来。刚开业那会儿,刘学贤真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你想啊,头一个星期一分钱没挣,那会儿真急得满嘴长大泡。”这肯节儿上,几位“老琉璃厂”又露面了,他们稳稳地往店里一坐,说:“小伙子,咱开的可不是油盐酱醋店,天天人来人往。你记住了,古玩这买卖是‘三天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几句话就把小刘掌柜那提着的一颗心给安抚了。接着,师爷们又叮嘱这“孙儿徒弟”要“等主候客”,就是坐在店里等客人,不能一着急跑外面揽客去。客人来了,要沏茶倒水,寒暄聊天,揣摩客人的喜好所在,用现在时髦的词来说就是进行沟通。
刚开张那会儿,老爷子们还叮嘱刘学贤,店铺该几点营业就是几点营业,不能随便推迟,因为“卖是赚钱,买也赚钱”。有上门卖货的来了,兴许带的是个千载难逢的好东西,你要是没开门,就要“漏货”了,岂不是天大的遗憾。没想到这事后来还真让刘掌柜给赶上一回。那天因为家里有事,刘掌柜11点才露面,一个河北农民早晨八点半就来了,想给刘掌柜看个翡翠扳指。他左等右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还是不见刘掌柜的人影,于是就敲开了附近一家店铺的大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翡翠扳指就归了人家店主,一转手卖了7万多人民币。这“漏货”的教训对刘掌柜来说有点刻骨铭心,打那以后,类似的事情再也没发生过。
刘学贤回忆说,当时,就是在店铺的“形象包装”方面,老爷子们都给了很具体的指点。每日里,刘学贤和媳妇身着传统马褂和旗袍招呼着客人,店里放着古筝民乐,让人冷不丁一进来,以为回到了民国老琉璃厂的古玩店。18平方米的小店还为客人备好饮料。“那会儿,琉璃厂的街上没几家私人店铺,我们的小店显得特招人,特热闹。”
教归教,可这些奔八十岁的老爷子们分文不取。于是,刘学贤就干脆一礼拜请老爷子们轮流“吃一次庄子”,作为对恩师们的回报。“常去的地方是同和轩、孔膳堂、前门烤鸭店。那会儿没有小轿车,所谓车接车送,用的都是自行车。”据说有一次,刘学贤还险些把后车座上驮着的“国宝”徐震伯老先生给摔着,至今提起来还后怕得很。
小小的“贤燕堂”有了人气,又有“老家伙”帮忙掌眼,不赚钱就奇怪了。开了没几年,刘学贤就成了京城里“先富裕起来的人”中的一位。学着师爷们年轻时代赚了钱就置房置地的做法,刘学贤在宣武门一带也买了个小四合院。二十多年间,古玩店也从起家的琉璃厂,一直开到了城南华威桥附近的古玩城。在京城古玩行里,提起“贤燕堂”的刘先生,大都知道这是个眼睛特“毒”的人,这精明的古玩商人“捡漏儿”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大伙儿鲜少知道,这功夫说起来,是二十多年前由“老琉璃厂”们帮助打下的底子。
头发都花白了的刘掌柜,一说起上世纪八十年代跟老爷子们“学徒”的那些日子,对“老琉璃厂”们充满了敬意、怀念和感激之情。“想一想,现在的古玩商有几个能像我当初那么幸运,有好几位前辈教做生意的规矩还帮忙掌眼?”在古玩行里打拼了二十多年的刘掌柜,慨叹自己由于受老一辈的影响比较深,观念不入流,对许多“新生事物”既看不懂,也看不惯。这些年还一直提醒大伙儿,希望古玩行的同仁能够了解、珍重那些由前辈们制定的老规矩。
说到现在古玩店“遍地开花”的情形,刘学贤还是爱提过去。“老人们告诉我,那会儿,古玩店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开的。常常是,一条街上十几个学徒的里面,能有两三个聪明好学、有出息的,被一些有经济实力且懂古玩的投资商看上被聘为掌柜。学徒的刚进门时只负责搞卫生,端茶倒水之类的,绝对不许触摸店里的古玩。”已故碑帖专家马宝山先生当初就是在琉璃厂学徒起家的。
据说“老琉璃厂”们中河北人居多。刘掌柜说,这些几尽沧桑的老人从自己一生的从业经历中参悟出,古玩是一个博大精深的传统行业,这行当里的知识几辈子都学不完。他们告诉自己,过去无论名人、文人或高官,在接触古玩时,都老老实实,不敢放大话,吹大牛,不像现在有些人,狂傲得很,自认为很有钱,声称没有不敢碰的,也没有不敢买的。刘掌柜说,其实上当受骗的却往往是这些人,自以为看过几本书,跑过一些市场,逛过一些店铺,结识了几位店主,熟悉了几句行话,就成专家了。“进这个行当之前,最好先了解水有多深,别光听利有多大。多揣摩揣摩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让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古玩这东西玩好了长寿,玩不好可折寿啊!”耳闻目睹了太多悲剧性场景的刘掌柜,这样提醒那些热衷于古玩的外行人。
来源: 北京晨报网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