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雅昌艺术网 作者:陈小利
乾隆爷,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今年乾隆很忙呀,火了一夏天的《延禧攻略》迎来了繁花落尽,经历多次延播的《如懿传》又又坠成为了新宠,作为一位处处留情的风流帝王,能处理好这么多家庭纠纷也真是不容易啊。其实,历史上的乾隆皇帝如同当下的潮人,大爱cosplay(角色扮演),他常令宫廷画家仿制前人画作,以自己的容貌入画,花样百出,装扮成汉人、文人、道士、隐士、猎人、甚至还有普贤菩萨,在画作中各种放飞自我,为了寻找憧憬的文人生活,亦可展示个人风采,嘿嘿。
乾隆在位60年间,文治武功俱臻高峰,自称“十全老人”、“千古一人”。 或许正是因为“十全”,这位皇帝也留下不太传统的行为痕迹。作为一枚待机超长的文艺青年,乾隆一生写了4.2万首诗,平均每年创作700首,每12年编制一册“御制诗集”,卷前扉页均附肖像,这些肖像记录了乾隆不同时期的面貌,可惜没有一首为后代传诵。他是个“三好学生”,喜欢随时做笔记,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就“悲剧性”地被题跋了30多处、、王羲之《快雪时晴帖》上的章可“谓密密麻麻,不透风”。
他还喜欢把自己的画像张贴在宫墙之上,这一形式称为贴落 , 流行于乾隆朝 , 是装饰宫殿的重要手段之一。斯当东《英使谒见乾隆纪实》一书记录了乾隆帝在承德避暑山庄招待英国特使及随员游览御花园 , 他们看见 “有些墙壁上悬挂着勒粗区狩猎的图画 , 其中皇帝的像永远画着奔驰的马 、 张弓射野兽的姿态 ”,表现乾隆十九年(1754年)皇帝诏见蒙古各部的《万树园赐宴图》(故宫博物院藏)、《马术图》轴(故宫博物院藏)就曾经张贴于避暑山庄“卷阿胜境”的大殿之中,场面宏大,我们都知道清代以前的帝王图像主要用于皇家典礼和祭祖。
乾隆Cosplay为什么喜欢自己同框?
因为朕很帅,帅到没朋友?
乾隆皇帝汉服像
清 轴,绢本,设色 纵100.2 厘米,横96 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打破点小规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作为大清皇帝也有很多不能实现的梦想,只能在画中世界过把瘾。乾隆从小就向所谓的“三先生”(福敏、朱轼与蔡世远三个人,均为经学大家)学习传统文化。虽然身为满人,文化的熏陶,让其从小就对汉人的历史人物、文化、服饰产生亲近的感情,但身份尊贵(康熙爷爷亲自带的孙子、雍正爸爸亲自认定的接班人),加之碍于清代宫廷内“禁穿汉人衣冠”的规矩。这主要是考虑到满州人过去以游牧骑射为主,传统的窄袖短装更利于骑马。如果换上汉族服饰,自然不利于骑射,就丧失满州族尚武勇猛的传统了。
比如康熙在当政时,曾多次批评文弱到不能骑马的八旗子弟。而从小在康熙身边成长的乾隆,自然也受到爷爷的影响,在帝王选秀时,连女孩子乾隆都特别强调:“满州人的旧风俗,女人就该是一耳三钳,以后禁止你们这些参与选秀的秀女,跑去学汉族女人一耳一钳的坏习惯。”在这种情况下,身为满人的他,产生装扮成汉人的愿望一点也不意外,cosplay也是乾隆对于理想文人生活的憧憬。
画作右上有乾隆皇帝自题诗,诗中则寄托了乾隆皇帝的心志:
何来潇洒清都客,逍遥为爱云烟碧。
筠篮满贮仙岩芝,芒鞋不踏尘寰迹。
人世蓬莱镜里天,霞巾彷佛南华仙。
谁识当年真面貎,图入生绡属偶然。
落款为“长春居士自题”。下钤“宝亲王宝”白文方印、“长春居士”朱文方印。题诗的用纸与别处不同,显然是后附上去的,小童的锄头处也为后来修改。左下为梁诗正书长题,落款“雍正甲寅夏四月梁诗正谨题”。
这件郎世宁《少年弘历采芝图》,乾隆以身着传统汉族服饰的少年形象出现在右侧,左边则是成年后乾隆的脸,可以看出他很年轻时,就产生对汉文化以及汉人服饰的喜爱。有意思的是,在现存的乾隆画像中,有一类比较有趣的:按照今天的说法,就是乾隆皇帝与自己“同框”。即在同一幅作品中,有两个乾隆皇帝的形象,有时这两个形象出现在同一场景之内,有时又巧妙地安排在不同空间之中,体现了皇帝的喜好和作者的匠心,这类作品有《平安春信图》、《是一是二》和《弘历观画图》作品内涵各不相同。
画幅无作者名款,右上乾隆帝御题五言绝句一首,“写真世宁擅,缋我少年时。入室皤然者,不知此是谁。壬寅暮春御题。”钤“古稀天子”朱方印,“犹日孜孜”白方印。画幅上有“太上皇帝之宝”(朱方)、“古稀天子”(朱圆)、“八徵耄念之宝”(朱方)三方鉴藏印。
扬之水《“二我”与<平安春信图>》一文中写道:“绘湖石、梅花,修竹三五,竹边赏梅的两个人,身著直裰,虽一长一少,但颜容逼肖。乾隆在画上题道:“写真世宁撞,缋我少年时。入室皤然者,不知此是谁。”题诗之年为王寅春,即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这时候郎世宁早已去世,那么此是补题。所谓“皤然者”,正是题诗之际的乾隆。不过奇怪的是,人们谈到这幅画的时候却总以为画中的年长者为雍正,年少者为乾隆,实大谬不然。《平安春信图》不仅有乾隆题诗,且加盖“古稀天子”、“太上皇帝之宝”等印,若画面上果然有雍正,则可谓“大逆不道”。这当然是绝对不可能的。其实题画诗已用浅近的语言说得明明白白“写真世宁擅,缋我少年时”,即图中所绘正是乾隆本人,不过是“二我图”的画法,而将同时之“二我”拉开一段时间的距离,为这一幅属意平常的吉祥图平添一点戏剧性而己。”顺带提一句,在此之前很多学者把《平安春信图》中的长者看作是雍正,青年看作是乾隆帝,画作寓意皇权交接。
《是一是二》图在构图上,摹仿了台北故宫收藏的一幅宋代佚名画作,它曾是清宫旧藏,又有“乾隆御览之宝”的印记,同样是这种“画中画”的构图,画中主人公与自己的头像画对望,只是把画面中心人物由文士改为方巾道袍的帝王,细看两画中的器物,画家悄然把古画中的器物全部替换成清宫旧藏的古物,恰好呼应“鉴古”这一主题,画中屏风画也换成了“四王”山水,给人感觉就是乾隆身边的家具和人物都是当下真实的,简而言之就是他穿上喜欢的汉服正在把玩藏品的场景。与宋画不同的是,此图已经明显使用了西洋绘法,将透视效果运用其中,画面更具空间感和立体感。
《是一是二》上附题诗:
是一是二,不即不离。
儒可墨可,何虑何思。
《是一是二图》(故00006492)乾隆帝形象局部
有趣的是,在这四个版本的《是一是二》图中,乾隆皇帝题写的都是一首诗,可见他对于此诗十分喜爱。这首诗中融入了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很多精要,如“是一是二”一辩,佛家道家均有论及。李渔有“是一是二,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之句,乾隆皇帝自己在《赵修陆罗汉赞》中,也有“是一是二,非彼非此”的议论。“一”与“二”、“即”与“离”、“儒家”与“墨家”这三对看似矛盾的概念,在乾隆的思考中得到了统一。这是一首富于哲学思想的诗,配在此幅画作上,乾隆皇帝审视着画中的自己,形容举止相同,一动一静,一实一虚,颇可玩味。
这类PS画作可不止一例,比如清朝画家冷枚的《赏月图》深得乾隆心,他便命画师重新临摹,再将自己放入画中取代主要人物,手持如意坐在树根椅上赏月,取名《高宗观月图》;又比如明代画作《雪夜读书》,乾隆更是亲自临摹后命画师将他画入其中,虚拟体验一回文人在雪夜茅房寒窗苦读。
左图为明·丁云鹏《扫象图》局部,右图为清·丁观鹏《乾隆帝洗象图》局部,右侧是乾隆
另一幅《弘历观画图》情节更有趣,在此图中,乾隆皇帝汉服高冠,端坐于椅上,左侧一红衣小童手执如意,身后一小童手执孔雀翎仪仗扇,右手为一小几,上陈各色博古。乾隆皇帝面前,有几对侍者正在搬运卷轴,意欲请皇帝欣赏。所打开的一幅,是丁观鹏所绘的《乾隆皇帝洗象图》。据故宫博物院李湜分析,《乾隆观画图》中乾隆面部为郎世宁所绘,有明显的西方写实特征,而风景山水部分则为中国画师所绘,为中西合璧作品。
对于乾隆帝汉装肖像的真实性,目前学界持有不同观点。
有的学者认为画中乾隆帝的汉装装扮是真实存在的。乾隆钦慕汉族文化,特别喜欢穿汉服,就跟现在的有些年轻人喜欢“古风”穿汉服一样。他以一个汉族文人形象出现,也体现出满洲贵族入关之后逐步汉化的过程。
同时,也有学者指出自雍正帝到乾隆帝的汉装行乐装扮并非真实,都是虚拟出来的。因为在清朝历朝严格的衣冠制度下,不可能出现满洲皇帝汉装打扮的现实。细看画中乾隆帝的装束,很明显是从宋明古画中模拟而来,有很多生硬的地方,有理由怀疑汉服并没有实际穿在身上,只是画师的“脑补”。
你觉得乾隆皇帝,有没有下海呢?
cosplay文殊菩萨,古今帝王之中“天下一人”
乾隆帝在cosplay的路上越走越宽,我们可以看到在《乾隆皇帝洗象图》画中乾隆竟扮作文殊菩萨,他爹雍正最多也就cosplay个喇嘛玩玩,纵观历史,乾隆是第一个展示自己作为文殊菩萨形象的皇帝。更令人值得玩味的是,在其众多的画像中,还有唐卡形式的,其上的清高宗形象均被描绘成文殊菩萨的扮相 , 档案里称之为 “御容佛像 ”,目前约存有七幅(上表中),唐卡的首要职能是为佛教宣传和修行服务,因而成为藏传佛教中最常见的宗教宣传品、法物。乾隆为什么要将自己画成文殊菩萨的模样呢?而且同样形制的画作不止一幅?
文殊菩萨是佛的左协侍,司智,早成佛,位居所有菩萨之首。五台山在清代己经成为汉藏佛教并有的圣地。信奉藏传佛教的蒙藏人民,尤其崇奉五台山的文殊菩萨。藏传佛教的黄教(格鲁派),认为他们的创始人宗喀巴就是文殊菩萨的化身。蒙古人也尊崇黄教,特别是明清时期,几乎达到家喻户晓的程度,在他们的政治生话中占据着不可动摇的地位,所以要想统治蒙古、西藏就必定会利用宗教来达到目的。
早在元代, 藏传佛教已经把中国皇帝看作是文殊菩萨在世间的转轮君王。乾隆四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 , 清高宗在热河扎什伦布寺时 , 三世章嘉若必多吉对六世班禅大师说 “今日是星暇圆满 , 藏汉双方会晤,文殊菩萨之化身、人间主宰大皇帝为大师祝寿甚善,不仅气相与缘起很好。大皇帝对大师满腔热诚 , 乐不可言 ”。对此 , 清高宗不仅欣然接受,并且乘势而进 , 大力宣传 , 扮演起人王 、 法王两种角色 ,从而借机加强对僧俗两界的统治,因而这一时期宫中绘制了很多类似的唐卡。
清代皇室不知道是不是必须得拥有几项cosplay技能,至少他们留下来许多与我们对其身份认知不相符的画像。比如慈禧喜欢扮观音。
在上面“童子拜观音”的cosplay场景里,慈禧穿的其实是接近世俗妆扮,额外加了五佛帽和莲花云肩,这在她另外一张佛装像里也有类似表现。这两个配件,不仅和宗教有关系,和戏曲关系恐怕更大,毕竟都没有谁见过菩萨本人,所能用到的想象力之穷尽处,也就是这些了。
姜还是老的辣,《雍正洋装伏虎图》更胜一筹
雍正:“朕就是嵇康那样的美男子!”
有种地主家吃饱饭没事干的气质?
雍正:“雁儿,给个面自己掉下来行不……”
乾隆如此爱cosplay,可能是他爹雍正的基因在起作用,父子俩PK一下,两人都玩过cos文人、隐士这类,玩得很hi,乾隆cos菩萨棋高一着,不过姜还是老的辣,《雍正帝半身洋装像》和洋人版武松打虎——《雍正洋装伏虎图》便是例子。《雍正洋装伏虎图》中的老虎的形象与盛清时期流行的中西结合的绘制方法相差甚远,装饰意味远远大于写实趣味,老虎的睫毛根根分明如木板线刻一般,变形的、呈花瓣状的耳朵察贴于脑袋上,一点也不凶,倒有几分可爱。而雍正则极度紧张,高扬眉毛,怒瞪双目,目光由于过分专注甚至有一些斗鸡服,加上微微上扬的嘴角有一丝忍俊不禁的味道,拿三叉戟的手势在实际情况下是无法用力的,场面极富戏剧性。
在中国版画中,多有佛道人物伏虎的画面,道教张天师经常以骑虎形象现身,佛教中也有罗汉高僧伏虎的故事,以虎代表人性中凶顽难驯的贪欲嗔恨,以伏虎鼓励向道者克服弱点。《雍正洋装伏虎图》之雍正手持云叉戟的动态正是《三才图会》中的“伏虎势”,《三才图会》人物九卷中的第十三罗汉尊者右方回首的虎头(图6)与洋装伏虎中的虎亦类似,明戴进《画罗汉》(图7)中罗没身边的黄斑大虎样貌乖巧驯顺,背景与洋装伏虎般以大斧劈皴完成,用笔力道健挺,凸显山石粗硬的质感。其身后老虎铜铃大眼,斑纹眉睫向外福射,利爪己收,斑纹走向和嘴角微微上扬,与洋装伏虎图中的虎一般都有一种刻意营造出某种类似微笑的效果。
有关雍正帝这种异装打扮的真假,巫鸿认为“应是受到欧洲扮装舞会中各种花俏别致服饰,以及当时欧洲流行穿着东方服饰绘制肖像风尚的影响。随着当时百科全书知识的传播,以及对自我与众不同的期待,西方文化圈对于不同文化及人种产生浓厚的兴趣,透过‘解蔽(Demasking)’的过程,十八世纪早期欧洲宫廷与贵族阶级男女将自己由扮装舞会的服装改置于具异国风情的场景中绘制肖像。这种欧洲肖像画在雍正朝以前已为中国所知。
参考文献:
扬之水《“二我”与<平安春信图>》
丁勤《清高宗图像研究》首都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5月
邓雪萍《两幅雍正洋装像的考察》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5月
王敬雅《与自己“同框”——浅谈几幅谈乾隆皇帝画》,《紫禁城》,2017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