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有着一段艰难的历史,所有的艺术家必须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消化它。A.R.彭克也在不断询问自己:1945年之后,作为一个德国人意味着什么?绘画到底意味着什么?艺术家不断的探索,也是在历史的推动下,不断地去回答。
这一展览在策划时,彭克还在世,而当展览在上海举办时,他已经辞世半年了。
11月8日,德国艺术家A.R.彭克(1939-2017)个展“A.R.彭克:暗喻是否会成真?”在上海复星艺术中心开幕。
A.R.彭克是德国战后艺术家的代表人物,这是他今年5月辞世后的首个大型展览。与此同时,这次展览也是复星艺术中心一周年系列活动的重头戏。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了解到,此次展览注重文献性,通过近百件代表性的雕塑、大型油画、水彩、装置,力图梳理艺术家本人一生的创作脉络:从1960–1970年代的孤独探索,1980–1990年代对符号系统的研究和发展,以及在21世纪后又重归艺术母题之后的新思索。
A.R.彭克原名拉尔夫·温克勒(Ralf Winkler),他在20世纪80年代参与并开创了德国新表现主义,在继承传统表现主义热爱原始艺术,着重精神体验,忽视客观形象的基础之上,结合符号学、控制论理论,深入发掘图像背后传达的精神意义,开创了独特的绘画语言和艺术风格。
彭克自幼目睹家乡毁于二战,基于其独特坎坷的人生经历、对众多科学理论的研究、对人类精神领域的探寻,他提出了融合了哲学、政治和科学理论的“Standart”思想。彭克认为这是艺术不可或缺的一个功能:“艺术并非用以愉悦之物,而是一种智性的训练。”
在对艺术历史的研究中,彭克认为原始洞穴壁画之所以抽象,“其目的在于以充满自然想象和现象的抽象图形来传递人类的行为理念”。尽管艺术已愈发趋向标准化,但现代人类依然没有丧失原始沟通体系的交流能力,自己可以重现所谓的原始沟通过程。
在三楼的展厅,观众除了可以看到艺术家那些带有实验性质的雕塑作品外,本次展览中尺幅最大的一件作品《纽约!纽约!纽约》也坐落于此。策展人沈奇岚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这幅作品与展览空间相互匹配:“它是一幅3米高,9米宽的画,复星展厅的墙是3.15m高。它就属于这个空间,这种顶天立地的效果特别好。”
据悉,在展览期间,亦将同时推出一系列相关公共项目活动,包括讲座、电影、表演等。展览将持续至2018年1月7日。
在展览开幕之际,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与策展人沈奇岚及Michael Werner画廊总监波特·克里曼(Birte Kleemann)进行了对话。
澎湃新闻:A.R.彭克是一个怎样的艺术家?
克里曼:A.R.彭克不是他的真名,他原本叫拉尔夫·温克勒(Ralf Winkler),其实他在创作中有一堆各种各样的名字,原因之一是为了保护自己。他的艺术生涯始于二战后的民主德国地区,当他的作品在联邦德国展出时,他需要用别的名字。同时,他也觉得那是一种艺术实践,好像是另一个人在做这个事情。他在民主德国的时候过的是极其艰苦的生活,但是那个叫A.R。彭克的人在联邦德国过的是一个艺术家的明星版的生活。他的身份感是值得让人探究的一个东西。
澎湃新闻:为何选择将他的作品介绍到中国?在选择作品时有哪些考虑?
沈奇岚:当我们还在讨论彭克这个项目时,他还在世。今年5月,他不幸去世了。因此,我们就打算认认真真地做一个纪念展,把一个艺术家能贡献给人类的丰富层次都展现出来,这也是他的作品第一次与中国观众接触,我们就来一个全面、丰富、彻底的展览。因此,我们选择的作品也从几十件作品变成了近百件。
在展览整个策划过程中,我们一直在思考:在这个时间点上,它对中国的观众有什么样的价值?这个展览很特别的地方在于两点,一是研究性的展览,有着各个层次的艺术创作,有雕塑、装置、水彩、水粉、油画。彭克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他在一生当中克服了各种艰难,去做各种研究。他生活在环境艰苦、没有什么艺术市场可言的时代,但是他就是坚持不懈地去做一切探索。三楼的那些雕塑的材质是铜的,彭克在1980年之后,从民主德国到联邦德国之后,才第一次有机会去做铜质雕塑,之前是木头的。一旦有了新的可能,他就会尽一切所能去探索。这种精神是不过时的,对当下特别有启发。
目前大多数人都是在想:市场怎么看?世界这么热闹,我怎么去获得话语权?我的位置是什么?彭克不会去想这个问题的,彭克会想,我有这样的热情就去表达自己。他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特别地和这个世界保持着距离,自己的开幕式也不参加,他觉得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楼上还有关于他的video,可以看到他当时创作的状态,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的电影题材。
第二,现在大家都强调体验经济,注重感官的享受,这是经济所需,也是观众需要的东西。但是不能只有这一类。在热闹的展览当中,有那么一点点的安静的力量,是很特别的。
澎湃新闻:展览是按照怎样的逻辑来呈现的?几个空间中分别布置了哪些主题的作品?
沈奇岚:展厅空间的分配不是根据内容性的主题,而是方法论的主题。这个房间更多的是研究性的,即他如何去探索一个音符、一个图形,更多的是关于方法论的。我们没有专门根据创作时间来分类,而是根据研究主题,将相关的东西放在一起。
单以时间来划分是很粗暴的,在这里,更多是心理线索。他思考一个问题,上世纪70年代思考过,80年代有突破,90年代又有新的回应,我们可以在艺术家身上看到这些变化。
这里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的风格。我们希望观众能够在房间里面体会彭克是怎么思考的。每个小房间有一个小小的主题,例如其中一个空间里体现他创造了一套自己独特的语言去解释和表达这个世界。有一个房间的墙上贴满了拼贴,可以看到他心中的图景,里面有他朋友的照片,也有很多以前的德国艺术家被纳粹评为堕落艺术的作品。大家可以看到他的心理,他眼中的德国艺术世界。第二个房间有自画像,你可以看到他怎么看自己。
在三楼有一个阅览室,观众可以在那边听一下彭克的音乐,看一下纪录片,阅读一些相关书籍,我们还准备了一些中文的图书,包括彭克当时读的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和美学,让观众进入滋养彭克的那个世界,更好理解他的创作。
澎湃新闻:表面看来,彭克的绘画有点像巴斯奎特的涂鸦作品。普通观众如何去深入理解艺术家所属流派和风格?
克里曼:彭克不属于任何流派,他是属于自己的。彭克和巴斯奎特在美国应该见过,他们肯定互相知道。可能大家不太了解彭克的时候,会觉得他的作品和巴斯奎特有点相似。其实梳理一下时间顺序的话,巴斯奎特在1980年代非常活跃,而彭克在1970年代就已经画成这样了,只不过那时候彭克还在民主德国,没有人知道。
沈奇岚:巴斯奎特的作品看上去是简单的涂鸦,但他也是经受了非常好的艺术史的专业训练的。我更关心的是艺术家和社会之间的关系,以及社会如何让他创作出一些东西,艺术家如何克服时代的困境和自身的困境。当你把彭克和巴斯奎特比较时,要看他们的生活环境,他们的生产过程、起因和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他们的画看上去笔触相似,但是完全是两件事情。
澎湃新闻:我们知道,在德国战后这一代,涌现了大批非常重要的艺术家。彭克的创作是否也和他所处时代精神休戚相关?
克里曼:在展览中,我们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年表,除了彭克的大事记,还有一些世界大事,包括1939年、1945年。1945年是二战结束,这件事情和彭克特别有关系。彭克生活在德累斯顿,经历了童年创伤,眼见这个城市被炸成了一片废墟。与此同时,战后产生了大量移民,很多人被迫离开了家乡,甚至流离失所。他会开始质疑这个世界和人生。那个时候,他的上一代德国人,很多都参与过战争,从小他的父母也是离异的,因此他很叛逆,也学会了独立思考。
你会看到这个世界以一种比较遥远的方式影响着这个人的成长和精神世界。在年表中,还有柏林墙倒塌,以及水门事件,全球在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这个很安静的艺术家,他的内心和这个时代怎么呼应,这是一种隐性的对应关系,时代精神。
沈奇岚:德国有着一段艰难的历史,所有的艺术家必须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消化它。安塞姆·基弗、格哈德·里希特、乔治·巴塞利兹,他们的创作都对此作出了回应。彭克也提供了一种新的语言,他问自己,1945年之后,作为一个德国人意味着什么,以及绘画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个时代,每个人都要回答这个问题。他们回答了这些问题,才能继续往前走,而这些不断的探索,也是在历史的推动下,不断地去回答。
德国艺术家是比较理性的,一个作品里面的思想含量很高。他跟同时代的艺术家还是有一定联系的,但是不是流派的联系,而是共同面对一个时代问题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