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中国当代艺术的定位与定价相当于谈论未来股市如何，多少有点“天方夜谭”的味道。但艺术与其它行业的不同就在于其创造性及无限可能性。而且我们有确切 的信息证明：存在中国当代艺术的定位与定价这回事。问题是大家是否认识到并参与其中。

　　1、“中国当代艺术”定位的大背景 

　　今天世界正在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这种变化深刻影响到每个人，以至于我们在描述或说明这种变化的时候常常感到非常困难、无所适从、甚至无法交流。这种状况在艺术领域的表现就是自19世纪中期印象派及杜尚以来一百多年的西方艺术已经发展到无所不包，没有极限。

杜尚《泉》

　　时代变迁的概念：

　　“单一概念时代”

　　造成今天这种无法预料的变化的原因是前所未有的，是“复合的”。以往，人类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区域文明内，按区域文明的习惯、价值观、文化、文明的规定作用 思考并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一切都是可以预料的，有自己的传统审美，但西方文明发展到19世纪末，进入一个无法预料的时期。其最好的证明的是：印象派的产 生，其绘画焦点的模糊取代了以往绘画艺术的精确和写实。我们把人类文明发展的可以预料的这个阶段，19世纪以前，命名为“单一概念时代”。

莫奈《睡莲》

　　“复合概念时代”

　　19世纪之后一直到今天，乃至未来相当长一个时期，西方文明引发的全球一体化及互联网造成一种前所未有的状况：未来将要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世界任何一 地发生的状况，就如同发生在我们身边，直击每一个人内心，行成前所未有的“复合型”冲击。也就是说：一个人不可避免地开始产生前所未有的“复合型思考”， 一方面是个体的，以自己生存其间的文化、文明及价值观看问题；一方面又以外来的碎片化的各种知识、观念、信息及价值观思考，造成内心不知不觉的混乱、冲突 及思想观念的更加碎片化。这仅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毕加索《亚维农的少女》

　　问题另外一个方面是区域文明间的大规模相遇、冲突、融合造成新的全球性问题，这些问题产生的生存压力，在无数个体内心产生无法预料的影响。比如：中国文明 与西方文明的冲突。中国文明是一个源自黄河、长江流域的早熟的、单一的农业文明，其历史的悠久和一脉相承有上万年历史一直到今天，以周期性自生自灭的方式 生存，循环运动。西方文明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源自古希腊、古罗马和基督教的复合文明共同体，以直线的创新的扩张方式生存。这两个文明在过去数千年，甚至上 万年进化的家族形态、人格、生活方式、价值观、思想方法、习俗、文化制度等都完全不同。如同驴唇不对马嘴，风马牛不相及。但21世纪今天，互联网让你天天 相撞，好像驴唇马嘴非要对上，不一样的东西非要说成是一样的，结果语言与现实完全对不上，造成个体及公众心灵、思想的严重扭曲。我们把这个时代称为“复合 概念时代”。

　　“复合概念时代”的当代艺术定位

　　我们可以想象：西方文明是直线运动的一个巨大生命体，而中国文明是一个原地循环运动的巨大生命体。当一个直线运动的生命体强行插入一个循环运动的生命体 时，必然产生三种情况：西方文明不够强大，被中国文明拧断；两个文明势均力敌，僵持，减缓中国文明自身的周期性运动速度，造成中国文明内部固有自毁力量的 不断积累；西方文明足够强大，终止了中国文明周期性运动，改变其循环运动成为直线运动的新文明，但结果无非预料。当今中国的一切问题，大到国家，小到个人 的内心世界和情感无一不是在这个巨大的史无前例的文化、文明、价值观、思想方法、生存方式等全方位冲突的表象、表现及结果。这是中国当代艺术定位的大背 景。

　　换言之，生活在中国大陆的艺术家，面临的生存压力及要表达、表现的思考和理念，无非来自这三个方面：本土的、中西合璧的、西方的。又因为互联网及全球一体 化，使中国大陆的艺术家可以在时空方面与西方艺术家处在“同步”。问题的差别仅仅在于：西方艺术家是自己文化、文明传统的继承者、破坏者或创造者，而中国 艺术家则处在更复杂境地。因为从文化、文明的传统而言，当代中国艺术家处在文化、文明断层和被改变的前夜，但又不是纯粹的西方文化文明的继承者，心灵没有 西方文化的生命之源，又要接受西方的诸多价值观和被动的选择。这种状况可能产生的生存压力及精神压力有可能产生独特的“中国当代艺术”。

　　中国艺术家从生存和“成功”的意义讲，一直缺乏独立性和自信心。特别是当代艺术，他们只能被西方认同才是“成功”的标志。这对中国艺术家的价值和自尊来说是一种深刻的挫折。

　　在这个大的背景下，中国艺术家如何思考自己的“定位”：我是谁？我应该如何创作？

　　艺术家要首先回答我是谁？艺术是艺术家一个人跟整个世界的战斗，包括跟自己的情感和心灵的战斗。艺术的精神是自由，而自由的本意是突破自己的局限，解放自 己，发现新的自己！人有各种自我限制，包括习惯性的、文化、文明的规定作用，恐惧、懒惰、世俗的、欲望的束缚等等。艺术家就是要突破一切束缚进行自由创 作，表达突破自我束缚的自由精神，当下中国人的人文精神。你成功了，是艺术家，失败了是冒险家，半途而废是艺术爱好者。这就是当下中国艺术家的基本定位。

蔡国强《草船借箭》

　　中国艺术家如何创作？我们在这里只谈“道”，不论“术”。因为道是“一”，是“理念”，是我们用语言可以谈论、把握的；而“术”是多，是无法谈论把握的。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没有意义。

　　中国艺术家之所以是“中国艺术家”，就是因为作为当下的中国人，中国艺术家面临的生存压力和思考来自于我们上面说的“大背景”，就是中西文明交汇、冲突在 人心造成的震荡和冲击。如果说人类的一切思考，包括艺术、哲学、政治和科学，本质都是人要解决自己面临的生存问题。西方人面临西方文明的生存压力，他们创 造了西方的文化与文明，西方特色的艺术和哲学。中国人面临自己文明的生存压力及西方文明的到来行成的复合压力，需要中国人创造出自己的新文化回应这样的生 存压力。这就是中国未来必然产生自己的艺术和哲学的根本原因。

　　过去100多年，中国文明一直处在被西方文明插入的状态，逐渐失去了自信和生命力，因此不由自主地臣服并模仿和取悦西方。最近30多年，中国文明采取开放 包容的态度，与西方文明开始了相互插入的互动状态。这种状态让中国艺术家立足于自我，通过自由、突破、创新向世人提供艺术品成为可能。

　　艺术只有第一，没有第二。为获得金钱而进行的创作不是艺术创作，那是生意；为取悦于西方人而模仿，那也不是艺术，是艺妓。因此，中国艺术家在思考自己的定 位时，必须非常严肃地思考艺术的本质：主观的、独立的、富有尊严的、表达人类的伟大精神，创造性的表现人在中国文明发展的独特阶段的人性光辉。

　　2、“中国当代艺术”的定价

　　我们不得不承认：一方面中国没有“当代”艺术，因为中国整体根本就没有处在当代，而是处在古代，不管是文化、制度、习俗、思想和情感都如此。一方面我们又 生活在西方文明意义上的“当代”。因此，为严肃的说明问题起见，我们把中国当代艺术应该命名为“当下艺术”。它是一个时空观念，而非精神的或哲学的，更不 是审美的。这也是“中国当代艺术”在国内发展困难的根本所在。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首先艺术家要完成自身的现代性及当代性两个哲学阶段的心灵历程。这个历程西方人用了300年！其结果是艺术家的理性、良知、社会责任感和批判精神及自由、突破和创新处在时代最前列。艺术家用当代艺术手法积极回应现实。当然这非常不容易。

　　其次是中国收藏家及中产阶级要完成自身的现代性及当代性的艺术修养，学会去认知、欣赏、收藏那些真正具有当代性的中国艺术家的作品。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 需要大众参与的艺术实践课程。我们可以看到西方19世纪以来的发展经验。当社会产生一个广大的中产阶级，他们独立的个性、喜好、判断及购买收藏行为使艺术 的个性化、多元化、现代性得以发展。换言之，收藏群体的大小决定了艺术发展的空间及影响力。当一个社会的精英、学术、画廊、批评家、大众共同参与当代中国 艺术的收藏时，中国当代艺术才有自己本土的定价权。（配图：周春芽与农妇作品的对比）

　　毋庸讳言，中国当代艺术的评价体系、定价权、主要收藏群体都在西方人手里。这样的现实导致中国艺术家唯一的成功之路就是让西方人承认，让西方人收藏，从而 行成一种畸形的中国当代艺术面貌。当代艺术完全脱离了与当下中国的关系而成为一种金钱与虚荣的代名词。这本身就违反了“艺术”的独立、自由、突破和创新的 精神而成为金钱的奴隶。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与中国大众，特别是中产阶级及社会精英普遍缺乏现代性及艺术修养有关。这就跟农民不把自己祖宗留下的遗产当宝 贝，反而当负担和垃圾一样，有一天突然发现可以用祖宗的遗产发展旅游赚钱，他们开始重视祖宗遗产了。启蒙中国人的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中国人认识到当代 艺术的金钱价值。这要感谢西方人。几十年前，以瑞士前大使希克先生为代表的西方人开始以收垃圾及大白菜的价钱买中国当下艺术品，现在这些作品中的佼佼者价 值连城。上世纪40年代，美国人佩吉·古根海姆在西方也干了同样的事。她用200到600美元，把西欧当代艺术作品几乎尽收囊中，总共花了4万美元，今天 一幅作品就价值连城。从这个意义上说，收藏当代艺术是一本万利的最富有远见卓识的赚钱的买卖，同时陶冶心灵，提高品位。如果说艺术是点石成金之术，收藏艺 术品本质是收藏人类最珍贵的自由和创造精神。收藏当代艺术，是收藏当代的创造精神。

　　因此，中国当代艺术的定位与定价不是拼金钱和实力，而是拼品味、艺术修养和眼力。没有一项收藏在一开始看起来是获利丰厚的。这就跟你现在说乔布斯是一个天 才没有意义，只有第一个看好乔布斯的人，甚至在他儿童期就看出他的天才的人，才是真有眼力，真正的收藏家。从这个意义上说，谈论当代艺术的定位和定价是我 们重新思考自己，提高自己艺术修养及整个社会品味甚至远见的训练与实践，而且人人可以参与。历史已经证明：任何大师的作品，在其早期都是普通中产阶级可以 买得起的。而且根据西方自19世纪以来的成功经验证明：艺术品的合理定价应该在一个本地中产阶级一个月左右的工资。如果定价合理，市场广大，人们的兴趣多 元，大众开始收藏具有个性的原创的当代艺术品，中国自己的当代艺术大师自然就产生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地位与定价就会掌握在中国人自己手里，不再是天方夜 谭，而是与大众及艺术家创作实践息息相关的生活。

文/北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