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尧专栏』“绝美之痛”我看金钕的雕塑童话

2018年05月17日 09:44 新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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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钕肖像金钕肖像

  

  金钕作品的第一印象是绝美的雕塑童话。

  童话有两种,现实的和超现实的,比如卖火柴的小女孩和美人鱼。金钕的作品也有两种,一种日常的和一种玄幻的,比如《春暖花开》和《弱水》。

金钕 春暖花开 2013 纸黏土&水彩 43×15×15cm金钕 春暖花开 2013 纸黏土&水彩 43×15×15cm

  先看《春暖花开》。这件作品的人物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齐眉刘海,两条小辫,身体裹在一件灰色的外套里,还围了一条灰色的厚围巾。她的姿态略前倾,大大的眼睛看着诗和远方,神情有一点点五四式的坚定。那时应该是乍暖还寒,她的面前应该是一片辽阔的海。在金钕的作品中,这样温暖的憧憬并不多。这件作品的前后,还有《海面上升》、《春花》和《小桃》。这些作品都是纸黏土着水彩色,相对靓丽,令我们这些有女儿的父亲感到宽慰。可是春暖花开之后呢,写“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那个诗人自杀了。那种可能的绝望和毁灭或许也隐藏在远方。

金钕 弱水 2011 树脂&橡木 80×45×60cm ¥100,000金钕 弱水 2011 树脂&橡木 80×45×60cm ¥100,000

  再看《弱水》。这是金钕童话中的三件“美人鹿”之一,是一个极致魅惑的人兽同体。在我所见过的雕塑中,其柔媚仙灵无以复加。乳粉色的水晶胶材质,吹弹即破的稚嫩肌肤,它是超凡的生灵,一个世间无法安置的意象。与这个生灵相对的是希腊的“半人马”,也有表现它们的著名雕塑《山陀尔之死》来自雄悍的布德尔。那是一个欲望贲张的男性形象,一个体量巨大、充满野性和悲剧力量的神话。“弱水”是《山海经》中鸿毛不浮的娇弱无力之水。古老的《山海经》中充斥着此类神异人兽的描写,比如人面马身的山神、人面鸟身的海神……那时节的山海生灵和神祇似乎是一个共同体。后来,神才隐形了,人也从动物中分离出来,进化至今成为一种理性的半神物种。

  这次《弱水》的展台是一件金钕特别设计的欧式木作。哥特式祭品柜形制,制作精良的黑色线框和纹样,既像一个神龛,又像一个牢笼。门开着,人、神、兽同体的“弱水”俯卧其中,巨大的金色鹿角低垂在门栏上。它似乎既是被供奉者也是被囚禁者,既是柔顺似水的女性也是挣脱欲起的兽性。

金钕 恋人 2011 树脂&橡木 85×50×18cm金钕 恋人 2011 树脂&橡木 85×50×18cm

  另外两件“美人鹿”应该是《弱水》的姊妹篇章。如果我们把《弱水》的姿势视为一种性之诱惑,那么《恋人》则是生之孕育。为了表现那透明在母腹中的胎儿,金钕做了很多实验,失败了很多次之后才终于成功。最后是《亲密的疏离》,这是分娩。美人鹿分娩了一个人形少年。“亲密的疏离”,既可以理解为女性与男性之间那种母子和情人的双重关系,也可以更广义地理解为人从山海生灵的共同体中分娩出来。那个共同体与我们,就像这美人鹿与她的孩子。“亲密的疏离”或许就是人的原罪。对那个共同体的回忆和依恋,就是我们集体无意识中那“淡淡的乡愁”。

  一般美术批评,会有意回避过多的文学描述。但金钕的作品是雕塑童话,其文学性不容回避。在中国雕塑界,长于使用雕塑语言讲故事的优秀雕塑家还有陈文令、李占洋和柳青等。若将他们的作品类比于文学,占洋是赤裸裸的自然主义,柳青是茶馆现实主义,文令则类近拉美魔幻文学。金钕的低温童话要复合一些,它弥漫着《青鸟》和《雪国》的气息,有一种纯净天美可以穿透从少年到成人的所有年龄段。

  

  金钕作品的视觉迷恋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细腻。

  她的作品一般都很小,头部仅仅两三个厘米。但她们往往能以细节刻画引人入胜,经得起用高像素拍照然后放大到整屏来仔细观看:《弱水》沿发际流下的清甜轮廓、《依兰》从眼角到唇线的迷蒙神情、甚至《空空》仅有指尖大小连眉眼都没有的脸,都令人过目难忘。

金钕 分身 局部金钕 分身 局部

  除了面容,金钕人物的整个动态,头、颈、胸、肩、腰、腹、腿、手臂、手指都有丰富的表情。在大多数作品中,这种表情松弛、优美、微微内含,有一种拉斐尔前派式的动人忧郁。

  但其中有两件作品的身体语言非常不同。我们看到的《自在一》和《自在二》是一个还没有发育出性别特征的少年。她大大咧咧地岔开腿坐着,身体和意识还处于一种少女与男孩混沌未分的状态,就像亚当和夏娃还没有在伊甸园偷吃苹果之前。开启亚当和夏娃自我意识和性别意识的是蛇。蛇出现在《自在》之后的《分身》中。于是分离开始了。人与伊甸园分离了,女人与男人“分身”了。

金钕 缠 2017 铸铜化学着色50×50×120cm金钕 缠 2017 铸铜化学着色50×50×120cm
金钕 蜕 2017 铸铜着色 30×30×65cm金钕 蜕 2017 铸铜着色 30×30×65cm
金钕 涌 2017 铸铜着色 30×30×80cm金钕 涌 2017 铸铜着色 30×30×80cm

  在这个最新的系列中,金钕完成了《蜕》《涌》《缠》《擎》和《分身》等六件作品。它们的塑造秉承了金钕一贯的细腻入微,并构成女人如新蝉般脱离男性躯壳的多重意象:蜕脱、牵缠、环抱、纠结……我猜测这些变化并非金钕有意的设计,而是一种生命直觉,折射出女性对男性那种既要脱离又要依存,既要独立又要呵护,既要自由又要归属的矛盾情状。“分身”系列中的男性甲胄是罗马式的,上面刻印着埃及式的花纹,加上作为神秘诱惑的蛇,令人联想到埃及艳后克蕾欧帕特拉被蛇毒刺穿那一刻的美与痛。事实上,从天鹅湖到美人鱼,从纳西斯到杨玉环,世上的绝美总是伴随着痛感。

  或许“分身”的快感中也包含着痛楚。它是一种疼痛的美。至此,金钕的雕塑童话便有了一层哲学的迷思。

  

  金钕作品的深秘之处是她折叠起来的绝美之痛。

  不难发现金钕雕塑的一种特质——它们常常是双重的:《春暖花开》的希望与绝望;《弱水》的神性与兽性、亲密与疏离、囚禁与供奉;《自在》的男孩和女孩;《分身》的肉体与甲胄、脱离与依存。金钕的纯净因而并不肤浅,她有一种艺术的天赋可以把诸如软与硬、冷与暖、美与痛折叠在一起。

金钕 依兰 2011 铸铜着色 85×29×41cm金钕 依兰 2011 铸铜着色 85×29×41cm

  比如《依兰》。它的双重性场景让金钕的收藏者爱恨交集。“依兰”是一种有着催情香气的花。作品中那个芬芳盈人的少女无疑非常动人,但那些在情欲战场交配缠斗的大甲虫却令人生厌。据我所知,金钕曾养过这种叫做“独角仙”的甲壳虫。尽管绝大多数女孩子都很怕各种虫子,不论是肉虫、毛毛虫还是甲壳虫(列侬的乐队除外),但小动物和昆虫的世界正在被高速摄像机揭示出来:排练求偶双人舞的小鸟、在水下用尾鳍建造宫殿的小鱼,还有向25米宽的河对岸吐丝的蜘蛛……无不令人惊愕地发现上帝造物的普遍神奇。目前有极少数非常敏感的女孩,会被小爬行动物或昆虫所吸引。金钕应该是其中之一。她观察这些卑微的生命,那从坚硬的甲壳中蜕变出来的幼虫,如何像我们一样,和我们一起在大自然的更迭中坚强轮回。

  在《依兰》中,独角仙的角色是雄性的象征,有点像《白雪公主》中的七个小矮人,或者《巴黎圣母院》中奇丑的卡西莫多。

  于是软与硬、美与丑、娇妍与卑陋、风情与残酷被折叠在一起。

  细心的观众应该注意到金钕作品已经出现的几种动物:《弱水》中的鹿、《分身》中的蛇和《依兰》中的独角仙。在一件作品中选择和出现某种动物,应该是一种潜意识的直觉和投影。而在《冷光》中出现的是一只小老鼠。

金钕 冷光4 2011 树脂着色 53×80×40cm金钕 冷光4 2011 树脂着色 53×80×40cm

  《冷光》创作于2011年,是金钕作品的起点和标志之一。我以为它至少是半自传性的,并具备了金钕创作的几乎全部特征:文学性、着色、细密、小动物、冷、美和隐藏的痛。

  这是一个抓紧被子躺在床上睁着大眼睛不敢睡觉的小女孩。她好像有点害怕,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而又孤单无助。整个场景处于一种灰冷的调性中。在她的床头上,有一只小老鼠。这种住在地下夜半出没的小动物,虽然令人不安,但米奇和杰瑞却是聪明可爱的动漫明星。所以这个小老鼠的形象也是双重的,既是黑暗的使者也是长夜的伙伴。

  《火柴》创作于2013年。那年我和洪亮在798的仁空间启动第二季青年推介的首展“呈”。金钕送来了她的新作《火柴》。这件作品一反她惯用的细腻和着色,采用了较为粗粝的表面肌理和单色的铁锈效果。人物还是一个小女孩,她极其纤瘦的身体套了一件大垮垮的毛衣。姿态似乎因为寂冷而瑟缩着。但她的名字叫“火柴”,她是要点燃自己来取暖吗。

金钕 暖暖 2013 铸铁&水泥 45×68×184cm金钕 暖暖 2013 铸铁&水泥 45×68×184cm

  记得后来去她的工作室,看到一件等人大的《火柴》正在泥塑阶段。手法松动而精彩。时已秋冬之交,她的工作室里有一间封闭的小木屋,里面有一个烧柴的壁炉。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放大中的《火柴》其实正在变成另一只铸铁的壁炉。后来就有了星空间的个展《暖暖》。空旷的水泥空间造成视觉和心理上的双重寒冷。《火柴》站在中间背着一根很粗的烟囱,变身为一只真正的壁炉《暖暖》。胸腔里燃烧的木柴火星飞溅,热量辐射出来,能够温暖每一个站在她面前的人。

金钕 暖暖 局部金钕 暖暖 局部

  这是金钕创作中一个相当突兀的个案:她封闭的架上泥塑进入了视觉和触觉交织的开放空间。“冷”在金钕的作品中是一贯的,在这个展场中呈现为空间本身,成为一种本体论的背景,而“暖”在这个背景上短暂地呈现出来。

  于是冷与暖被如此强烈地折叠在一起。

  最后,把前面我已经言说过的作品放在一起,我们看到《春暖花开》《弱水》《依兰》《擎》《分身》……金钕作品中的美感是肆无忌惮地释放的;而痛感是被折叠和隐藏起来的:《春暖花开》背后的诗句,《弱水》亲密的疏离,《依兰》周围的甲虫,《空空》的纤细和坦露,《分身》纠缠的手臂和身体,《暖暖》无法被别人拥抱的冰冷和燃烧……

  这正是她的作品不同于一般清新唯美,能够引诱我们这些阅尽沧桑的成年人难以自拔的地方。她那种沉潜宁静的绝美之痛,所触动的不是男性的欲爱,而是一种父性的垂爱!它不象母爱那么炽热,却是人类之爱中更辽阔的一种。

  佛教说人人心中皆有佛性,一念顿悟自性清净,立地成佛。看着小《火柴》的时候,我也有一念之爱,柔软宽广漫无际涯,恍若与两千年前那个拿撒勒的木匠,在疼痛中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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