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解读 | “焦家”展厅话古陶

2018年08月02日 15:02 新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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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出东方——山东焦家遗址考古发现展”展厅里的陶器(图/范立)“礼出东方——山东焦家遗址考古发现展”展厅里的陶器(图/范立)

  我这个人生来五行中多土,长在与土打交道的农家,小时候喜欢玩土,长大后改行去“挖土”,挖出的“宝贝”中又最喜欢“土器”——陶器。而在我接触到的所有陶器中,我最欣赏的就是这次展出的焦家遗址陶器。

  焦家遗址的惊世发现与特殊意义在此前已经有了铺天盖地的报道,作为一个考古发掘和展览布置的参与者,我最想讲的还是展柜中那些我最喜欢的陶器。而欣赏陶器,首先要从陶器的生命链有个大致的了解。

  陶器的生命链

  陶器是水、泥、火三者相互交融的产物。古人用火的行为,在几十万年前的遗址中有很多发现,但学会制作陶器却只是最近几万年的“新发明”。而我国正是世界上制作陶器最早的国家之一,在湖南、广西等南方地区古人生活的洞穴中,发现有距今两万多年前的原始陶器,厚重的胎体、混杂的胎质、简陋的装饰、单调的造型、脆弱的质地,这是那个时期陶器的普遍特征。但就是从这时候起,日益更新的陶器器型和不断改进的陶器质量,逐渐丰富了我们祖先的饮食文化。早先那种茹毛饮血和日日“烧烤”的日子从此就一去不复返了。陶器最早的功能以炊煮食物为主,炊器的发明间接提高了人们的营养水平,为焦家遗址“山东大汉”的出现和当今国民寿命的整体提升奠定了基础。

江西万年仙人洞出土的早期陶器江西万年仙人洞出土的早期陶器

  当人们把饮食问题解决之后,才有心思去思考人生。而早期人类的“人生”无非就是“繁衍人口”和“维持生存”这两大主题。而这两个主题的实现,最终还是主要归结到饮食。强烈的需求催生了不竭的动力,有了适当的营养就会有相应的智力。古人从此在以炊器为中心的陶器制作上开足了马力。

  在制作陶器的原料上,原始的陶器多是从古人生活的区域就地取材,很少加工,就直接使用;接下来人们开始学会挑选那些质地好、成型后不易开裂的黏土;再后来人们又学会过滤黏土中的杂质、或者人为添加一些材料,如砂子、磨碎的贝壳、稻壳、云母等来提高陶器的生产效率、质量、美感等。原料的更新换代为生产技术的提升奠定了基础。

  一两万年前的陶器不少采用的泥片贴塑法,就是用压扁的泥片依次叠压,制成想要的形状;此后泥条盘筑法制作的陶器一统天下,所谓泥条盘筑,就是把泥料揉搓成细泥条,然后依次盘绕成相应的器型;最后,轮制成型技术带来了陶器制作的标准化大生产,轮制成型就是将泥料放在一个轮子中央,在双手的辅助下利用高速旋转的轮子的惯性力将黏土提拉成相应的器型。轮制陶器的生产效率高、器型较规整,适合以交换、贸易为目的的规模化生产。原料选择和成型技术的进步,以及古人智力的提升和生活水平的进步,刺激了人们对具有不同功能的陶器的需求。

  早期古人有限的脑容量极大限制了他们天才般的想象力,从厨房的主要炊器类型说起,在裴李岗时代及以前,炊煮用的“锅”多为圜形底(也就是弧形)的釜或平底的罐,配合着周边的石块、地形来生火做饭。随后可能为了搭配的契合、美观(个人以为),又设计出陶质的支脚来支撑炊器。此后又有仰韶时代的土器天才大胆地设计出了现代灶具的原型——陶釜加灶的组合。与此趋势同步,脑洞大开的古人在圜形陶器的底部设计出三个小支脚,随着这三个小支脚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粗壮,就变成了后期得到古人普遍接受的、釜灶一体化的轻型便携式炊具——陶鼎。与炊器的变革同步,脑量大增的古人已经抑制不住全民创作的热情,从早期厨房中单调的“锅”开始,在历史车轮的轰鸣声中,古代人民的各类陶器佳作不断涌现:圜底的钵、尖底的瓶、平底的盆、鼓腹的罐、高柄的豆、大口的尊、小口的壶、捏流的匜、袋足的鬶等器型多样、功能各异的陶器接踵而至,全面展示了古人日益丰富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生活。丰富的器型勾勒出古人生活的生活细节,激起今人无限遐思,而多彩的颜色更让人为古人的神奇之作叹为观止。

  颜色是所有物质表现出的直观属性之一,笼统来说,中国古代陶器按胎体颜色可分为红陶、灰陶、黑陶、白陶,加上胎体装饰施加的表层色,又有彩陶和彩绘陶之分。从成因上看,由于普通黏土中都含有丰富的铁元素(作为助溶剂用以降低烧成温度),在烧制陶器的过程中,这些铁元素在氧化气氛中形成了橘红色的三价铁,而在弱还原气氛中则形成了略呈灰色的二价铁。作为主要的呈色元素,从而造就了陶器中的红陶和灰陶。而黑陶的形成,则是在陶器烧制的后期阶段,向陶窑中投入大量草木等燃料后,密封窑门使之形成封闭的空间,窑内燃料遇热形成的大量游离态的炭粒子并渗入陶器胎体而形成的。这三种陶色都是胎体内外表现一致的颜色。而彩陶和彩绘陶,则是分别在陶胎烧制前、后,使用有色矿物颜料(如赤铁矿粉末)给胎体绘彩造成的。另外一种兼具胎体修整与装饰的技术就是给胎体施加陶衣,可见于焦家遗址展厅中的大部分陶器,它们是在胎体未干透时,在胎体表面涂抹或浸入稀释的泥浆,之后再对胎体进行打磨而形成的。如果泥浆成分与胎体一致,则陶器呈现表里如一的特征,成分不同则陶衣就扮演了彩绘的角色。焦家遗址施加陶衣的磨光红陶,其陶衣成分与胎体成分是一样的,只是泥浆过滤以及打磨抛光的过程中,筛除了大颗粒,压缩了小颗粒空间,从而显得陶衣的颜色较胎体略深。最后说白陶,白陶在长江流域的起源较早,海岱(山东)地区目前最早发现于大汶口文化中期。物以稀为贵,由于此类器物多在那些高级聚落的高级墓葬或居址中发现,于是考古学者总是视其为高级奢侈品的代表,在笔者看来,白陶的身价,不是因为成型、烧制技术的复杂,而是在于原料的稀缺。白陶的黏土原料不同于红、灰陶的普通黏土,而是以高岭石矿物为主的高岭土,此类矿物分布的不均衡性,以及社会精英阶层对稀有物的推崇,导致白陶身价的激增以及区域间的产品交换。

  纵观古代陶器的发展历程,方能感受古人不断挣扎的演进历程和不断喷发的创造力。在这段逝去的历程中,焦家遗址所代表的大汶口文化中晚期,正是陶器乃至社会发展的关键节点。接下来我们走进展厅,切身感受一下焦家陶器所展示出的艺术魅力和古人怒放的生命力。

  焦家陶器怒放的生命力

“礼出东方——山东焦家遗址考古发现展”展厅入口(图/周子杰)“礼出东方——山东焦家遗址考古发现展”展厅入口(图/周子杰)

  我们不得不佩服策展人的心路设计,展厅入口并不急切袒露展览的“重器”(当然,整个展厅的展品都意义非凡),而是在浅黄的灯光下,略带含蓄却又不失自信地汇集了大部分焦家遗址的陶器类型,铁红色的实足红陶鬶,与苍白的白陶袋足鬶左右对峙,如同两只猎犬、又如两只雄鸡、更似两个守门的将士,威武雄壮地凝视着展柜中央的镂孔豆和陶背壶。

红陶鬶(图/范立)红陶鬶(图/范立)

  此一红陶鬶为大汶口中期多见,采用泥条盘筑技术成型、施加陶衣装饰、氧化气氛烧成。三个粗壮的三角形足苍劲有力地支撑着扁圆形的鬶腹,腹部中间附加横向泥条,不仅避免了单调的磨光装饰,使器物外观出现层次感,更是极大提高了器物的强度。鬶背上高耸的弧形把手,经过圆滑的修饰,随时等待一只粗壮的大手把它抓起。而敞开的硕大流口,不同于对面白陶鬶的樱桃小嘴,展示出山东大汉大口吞吐的豪放气势。

白陶鬶(图/范立)白陶鬶(图/范立)

  相比于红陶鬶,但看对面的白陶鬶,确实略显出小家碧玉的羞涩气质,饱满的小袋足、肥嘟嘟的小圆腹、修长的颈、狭长的把手、微敞的口、轻挑的流,加上垫台凸显的高度,远远望去,犹如孤高傲世的白衣仙子,走进细看,更像伴君征战的巾帼英雄。

  展柜的最前排,则分别是海岱地区大汶口文化的典型器物:薄胎高柄杯、瓶、高足杯和觚形杯,这四类器物均形体修长,如同四杆旗帜、四柱华表,矗立于庄严的祭祀场前,烘托出神秘、厚重的气氛。这四件器物中,最典型的当属薄胎高柄杯,它的泥料经过严格的筛选,采用娴熟的轮制成型技术拉制,最后经过密封窑室内还原气氛的考验才最终制成。它薄薄的胎、过渡自然的折腹、流线型的豆柄、喇叭形的圈足,外加精致的三角形镂孔,不但展示了焦家工匠高超的技艺,更为龙山时代驰名中外的蛋壳陶高柄杯的制成找到了技术和设计灵感的源泉。

  而展柜的中央,作为本展柜的核心部位,策展人对展品的安排同样是别具匠心。此处,当是体现文化交融的意思了。右侧的背壶,是海岱地区大汶口文化先民别出心裁的灵魂之作,更是焦家遗址出土陶器的最大宗。典型的背壶,整体外观通常呈壶形,一侧经过按压使之略平,对应一侧加鹰嘴形泥凸,左右两侧附加对应的两个小耳。根据形制特征,人们称此物为背壶,意指用绳子连接两耳,用以背负液体,此时其腹部扁平的一侧靠近人体,这样在行走过程中就可以有效避免陶壶的左右滚动。背壶这类器物随着大汶口文化的南下和西进,逐渐扩散到江苏、安徽和河南等广大区域,反映了大汶口人广阔的视野和开疆拓土的气势。而另一个核心器物——镂孔折腹豆,虽然细部特征不甚完美,但整体造型独具一格,折腹的造型反映了同时期长江中游的屈家岭人的审美,同时镂孔的风格又突出了海岱地区先民本地的爱好。此物正是对古代人民开阔胸怀,拥抱世界的情怀的完美体现。

焦家遗址展入口处的中心展柜焦家遗址展入口处的中心展柜

  接下来部分的展柜中还有成套的玉器,个性各异的红、黑陶、神秘的东夷习俗、以及威严、震撼的“山东大汉”、焦家城的“王后”M152,以及绘有神秘纹饰的彩陶和彩绘陶,这些我们都暂且不表,直接将目光转向展品由我亲自摆放的“珍宝区”——白陶展柜。由上文已知,白陶产生于海岱地区大汶口中期,兴盛于大汶口晚期至龙山中期,衰落于龙山晚期,岳石文化几乎不见白陶器。在大汶口文化中期之前的北辛文化时期,珍贵的彩陶中就已经出现了白色图案,如果以奢侈品的属性来定义整个社会的审美追求,那么白色就是海岱地区新石器时代大部分时间段里人们的一致追求。从器型上看,大汶口文化中晚期处于海岱地区白陶的初创期,除却陶色凸显的稀有属性外,其器型的设置与普通日用陶器差别不大,鬶、背壶、杯、豆兼具。而到了龙山文化时期,白陶器型的多样化或许受到礼制性的社会规范所限制,白陶器很快出现以鬶为主、其他器型几乎不见的局面。另外,根据本人的初步研究发现,包括焦家在内的整个山东北部地区,大汶口到龙山文化时期都存在着不同的白陶生产地,区域、遗址间存在着频繁的白陶交流情况。结合白陶在当时社会的地位考虑,可以想象史前晚期海岱地区贵族阶层间存在广阔的奢侈品交易网。

焦家遗址白陶焦家遗址白陶
山东地区其他遗址的龙山白陶山东地区其他遗址的龙山白陶

  合格的展览需要让各年龄段、各文化圈的人们尽可能多的理解展品背后的文化内涵,于是展品的布置和展牌的设置、文字的说明都在尽可能地做到具体详细。但是,优秀的展览在满足大众这些基本需求的同时,还会含蓄地为用心品味的参观者送上一些小惊喜。焦家遗址展就是这样的,只要你用心看,随处都能发现展品基本呈现之外的惊喜。比如展厅入口处展柜中,藏在玉镯一侧的那只待飞的玉蝉,再如M152中大背壶上彩绘的与猫头鹰一样的大眼睛,还有彩陶、彩绘陶展柜附近的那个……展厅末端玉器展柜中的那个……

带玉蝉的玉器带玉蝉的玉器
藏在陶器群里绘有的“猫头鹰眼”形纹饰的彩绘陶藏在陶器群里绘有的“猫头鹰眼”形纹饰的彩绘陶

  正如我先前所言,“礼出东方——山东焦家遗址考古发现展”兼顾着学术型、知识型和教育型于一体。来到展厅,无论是处在何年龄段、无论是什么学历层次、无论是作何工作的人,都能为此展览的精彩设置而感动,都能为古人源源不断的创造力所折服,都可能因一件展品和那段故事,而爱上那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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