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振华:坏雕塑拆还是不拆

2016年12月02日11:51   新浪收藏   微博收藏本文     

  作者:(中国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雕塑学会副会长,《中国雕塑》主编)

  让我看看你的城市,我就能说出这个城市的居民在文化上追求的是什么。

  ――伊里尔。沙里宁

  拆除坏的城市雕塑的呼声在中国出现好几年了,这些拆除的呼声有的来自公众,有的来自专家,当然也有官员的指示,甚至风水先生的主意。。。。。。。

  拆还是不拆,看起来像个哈姆莱特式的问题?

  我想看门见山地说出我的看法,那些被认为是坏的城市雕塑,只要不威胁公众的人身安全,只要对环境生态不产生直接的破坏,只要对城市的交通和设施不构成直接的影响,能不拆就不拆,能保留就保留。

  那些为了保持视觉的纯正,为坏雕塑污染环境而忧心如焚的人士,一定会纠住我不放,一定要问我为什么要替坏雕塑张目?

  先做一个假设,假设那些真的是坏雕塑,照我看来,那也不能轻易拆。为什么?因为在建和拆的背后所涉及到的许多复杂的问题我们还没有搞清楚,我们没有章程。

  如果说这些坏雕塑是匆匆忙忙的非理性建设的结果,有的是靠行政手段强行立起来的;那么我们现在利用行政手段又匆匆忙忙地把它们拆掉,同样是非理性的,同样是简单粗暴的,同样是没有规矩的。表面上看起来,这种行为是在纠错,实际上,这时的拆与那时的建在本质上并无不同,它们都是一些“意见、看法、指示”的产物,它们没有纳入有效的公共事务的决策、执行、管理、监督的系统。如果这些雕塑的建设是一个错误,那么拆掉这些雕塑同样是一个错误,因为它以否定的方式,肯定和强化了非制度性的行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恶性循环,拆了建,建了再拆。谁能保证以后这类的雕塑不如雨后春笋一样地冒出来呢?在一个刚刚吃饱饭的国家,大规模建城市雕塑还没有几年,就这么拆了建,建了拆,不是吃饱了撑的是什么?

  如果那些人对坏雕塑的义愤已经充溢到填膺的地步,那么,我建议他们先思考一下源头,那就是,坏雕塑是怎样出现的?作为社会的公共事务,城市雕塑建设的决策机制是怎样的?也就是说,建一座城市雕塑是谁在说了算?

  许多雕塑是以为民办实事,美化城市的名义建的,但是在决策的过程中公众并不知情,有些雕塑的建设目的,与其说是美化城市,不如说是为了美化某些官员的顶戴花翎;有些雕塑建得确实不好,污染了城市的视线,但是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看见一个官员拍着胸脯出来向公众承担责任,检讨自己糟蹋了纳税人的银子。如果没有这种对官员的纠错机制,拆了又如何?

  这是我不主张轻易拆坏雕塑的理由之一,好坏先不说,就让它放在那里罢,姑且也发挥一下“镜子”的功能,以史为鉴,以正衣冠。

  拆还是不拆,最难的还是标准的问题,什么是好雕塑,什么是坏雕塑,它们的标准是什么?这个标准谁来制定?谁来掌握?

  1989年3月,美国纽约政府决定拆除曼哈顿联邦大厦前的一件城市雕塑,名为《倾斜的拱门》,这是雕塑家理查德•塞拉在70年代末期接受政府的委托而创作的,它的造型是用钢板做的一道弧形墙,拆除的原因是因为这件雕塑不断受到公众的投诉。然而,政府的拆除决定并没有那么顺利地得到执行,拆还是不拆,众说纷纭,最后,只得由法院来判决。结果,法院裁定,塞拉的《倾斜的拱门》缺乏审美价值,雕塑被拆除。

  当然,赛拉是不服气的,1990年,他在耶鲁大学发表演讲为自己辩护,他说,他的作品与那些名家,如冈萨雷斯、斯密斯、考尔德等人最大的区别在于,那些人是从部分与整体的关系出发,关注的是“部分”(即作品)的视觉效果;而他的作品只是所选现场和环境构成因素,它是不能与现场环境相分离的,所以,他认为,只要雕塑自身具有任何潜在的艺术价值,它就是与环境冲突的,就是“反环境”的。

  当然,塞拉的作品还是拆了,靠法律手段是否能解决艺术问题,这本身是值得怀疑的。因为法官和陪审团遇到“趣味”的问题时,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们的裁决能不能超越个人。塞拉还提出了一个问题,他认为“审美”不是城雕好坏的判断标准,对于这一点我基本投赞成票。在我看来,城市雕塑的好坏标准除了美学的,更是社会学的。成不成功,能否被公众认可?这是城雕与社会、与公众、与时间不断对话的结果,离开了城市雕塑与社会的联系,很难孤立地说一件城雕的好或者坏,或者美与丑。这也就是说,城市雕塑的美丑,好坏是生成的,它的价值随着时间生长的,是由时间慢慢赋予的。

  有一个刚从美国纽约学习回来的人讲,过去,有好多美国人觉得世贸大楼很难看,一旦被恐怖分子炸掉了,又都觉得特别不习惯,就是在纽约呆的时间并不长的中国人,也觉得缺少了什么。建筑与雕塑,道理是一样的。时间往往就是最好的艺术家,在地上挖出来的古董,时间越远越有价值。其实在任何时候,精品永远也是少数,大量的是粗制滥造。但是,话又说回来,即使是古代的粗制滥造,现在看起来也是好的。中国古代留下那么多的石窟、佛像,真正的精品也是少数,大量的是雷同、重复、点到为止,因为它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审美而雕造的,可是今天在我们看来,那是“一个都不能少”。

  以古观今,那些被认为是坏的雕塑,只要出现了,就是史料,它们至少还有社会学的意义。几百年后,几千年后,后人看它们与我们今天看古人一样,也会兴奋得不得了,它非常真实地记录了我们这个时代,说明了我们今天的很多事情,说明我们这个时代的制度、风习、时尚、趣味、等等。如果语言是用来掩饰思想的,那么雕塑就是对思想的直接敞开。有一个英国的艺术史家费里德兰德曾经这样讲过:“说到文明,一只鞋能透露给我们的消息,和一座大教堂所蕴含的内容一样丰富。”鞋尚如此,何况雕塑乎?

  以前,我看到我们深圳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狮子,特别是银行、证券公司,每个门口摆一对狮子,觉得既不审美又相互雷同,还是拆掉好;现在我的想法变了,其实这就是文化啊!这些业主希望靠狮子避邪镇宅、招财进宝,这本身就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在今天的延续,他们门口摆狮子并不是为了审美,当它在今天还具有广泛的社会心理支持的时候,谁能禁得了。它们的存在是深圳历史的另一种表述,不管今天还是将来,人们都可以通过这些狮子来阅读我们的城市,感受深圳人的内心,它的确是真实的。如果拿审美至上的眼光读它们,读得懂吗?

  据报载,有奶牛之乡称号的北方某市,官员们突发奇想,建了牛街、筑了牛门,市标是9头铜牛和21米高的双翼,还有299头石牛、9999块牛图案砖。这些项目正在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相比之下,这个市的养牛户却收入下降,拖欠严重。这样的雕塑拆不拆?我说,不拆。

  城市雕塑如何建,如何拆,不光是雕塑家的事,也不是所谓专家的事,它是一个公共领域的事情,城市雕塑建与拆的背后涉及的是一个广泛的社会学的话题,如果以为在审美和艺术的范围内能够解决城市雕塑的问题,那就太天真了。

  (原载《深圳商报》2003年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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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孙振华坏雕塑拆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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