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芬：奥斯卡•王尔德服过刑的英国瑞丁监狱三年前停用，如今迎来一场别开生面的艺术展览“在狱中”。

　　“你有可能因为爱错人而被囚禁！”英国舞台导演兼作家Neil Bartlett如此感叹。他说的是《自私的巨人》、《快乐王子》、《不可儿戏》的作者奥斯卡•王尔德。王尔德在事业高峰时因同性恋被捕入狱，从1895年到1897年，相继在三所监狱服苦刑。他在瑞丁监狱待得最久，这段期间他写了《自深渊》（De Profundis），出狱之后还写了《瑞丁监狱之歌》，瑞丁因而声名大噪。这栋1844年设立的监狱在3年前停止使用，艺术机构Artangel趁机在9月4日到10月30日间举办了《在狱中：艺术家与作家在瑞丁监狱》，牢房、走廊与礼拜堂内展出绘画、雕塑、录像、摄影和书信，监狱变成了艺术、文学与表演的舞台。

　　瑞丁虽已废止数年，铁窗、铁门、缺乏日照的阴暗潮湿，监禁的气氛依旧浓厚。在19世纪，所有的囚犯都是单独关押，不允许和任何人接触。王尔德当时被关在C33号牢房，如果你站在牢房正中央手臂向两边伸直，手指几乎可以碰到左右两面墙，面积之小可想而知！

　　将近两年的时间，王尔德每天23小时在此独处，只有一个钟头时间可以到外面走动。牢房的窗户只有8张明信片大，他在《瑞丁监狱之歌》中描述整天只能看得到一小片天空。在那里的第一年，他没有纸也没有笔，到了第二年换了一个新监狱长，同意每天上午给他几张纸写作，但是这些纸必须在晚上交给狱卒。用这些纸，王尔德向他的爱人波西写了长达5万字的情书。波西是王尔德对Alfred Douglas公爵的昵称，他就是为了波西下狱的。由于王尔德每晚上必须交回写过的纸，所以他一直到出狱后才有机会阅读全部手稿。这份来自牢狱的情书在他过世5年之后以《自深渊》公诸于世。在展览期间，连续9个周日正午都会有人到教堂内马拉松式地朗诵《自深渊》全文。参与朗诵的有演员Ralph Fiennes、作家Colm Toibin，以及摇滚歌手Patti Smith等人。

　　由于《自深渊》中有许多不同的情感表露，Artangel也邀请了9位当代作家写信给心爱的人，并且用自己的声音录下这封信，让人在不同的牢房内阅读或聆听。艾未未这次以作家的身份出现，写了一篇非常感人的信给两岁的儿子，告诉他父亲为何失踪了81天。“我像是一颗豆子滚落在一个狭缝中，无力转身，一下都动弹不得。再没有人知道那个东西滚到了哪里，我与外界完全切断了关系。”他向儿子描述牢狱内的作息，从清晨6：30起床到晚上10：00的上床指令，全部过程都有“战士近距离站哨”。加拿大诗人Anne Carson诙谐幽默地虚拟了一封苏格拉底在狱中写给老友Krito 的信，感激他送的毒芹，还趁机向Krito发了一大堆牢骚。

　　“当我们知道可以到监狱做项目时，我们发现不仅仅是作家，王尔德对许多当代艺术家也有巨大的影响力。”Artangel 创始人之一的 James Lingwood说。法国艺术家Jean-Michel Pancin将王尔德的牢门拆卸，像个神位般安置在教堂的正中央。走到门后，你可以看到其它犯人的涂鸦，其中有一个人重复刻了“我深爱安妮”8次！王尔德在狱中时没有涂鸦，但是他写了文学史上最动人的情书。美国艺术家Robert Gober的《Treasure Chest》玩弄了“chest”（箱子，胸部）的一语双关。作品外表看起来像个宝箱，往里探却看到一个女人的躯干，被开了膛的胸部显露出的不是五脏肺腑，而是一小段溪流，艺术家具体化外面空间与内心世界的复杂关系。奥斯卡最佳导演得主Steve McQueen将被殖民与囚禁结合，创作的作品《冬天》是一张双层的铁床，外面罩了一个金丝编成的蚊帐，象征了肉体虽然被囚禁，精神依旧可升华。

　　王尔德给波西的情书中重复写着“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恨你”，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犹如犯人绝望的嘶吼，充满了暴力的情感。在情书王国中，《自深渊》很有可能是情绪最复杂，最爱恨交加的。

　　波西或许不是一位理想的情人，但王尔德是因为当时法律禁止，而不是因为爱错人而入狱。爱情是没有对错的。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还有许多人因此而被判罪，甚至牺牲。《在狱中》从爱情出发，延伸到其他剥夺人权自由的政权法律。展览证实了一点，自由可以被剥夺，但是尊严不会。王尔德虽然接受惩罚，但拒绝为之羞耻，如同他在《自深渊》中对波西的告白：“如果你因为被惩罚而感到羞耻的话，那就根本不需要被惩罚。”

　　英国在1967年废除反同性恋法，但是在这之前被定罪的仍然背着“罪人”的烙印。英国女王在2013年赦免了因同性恋被判刑而在1954年自杀的“计算机科学之父”Alan Turing，但是其他人并没有获得平反的待遇。

　　今年10月20号英国司法部终于宣布，即将赦免历史上因为反同性恋法被定罪的人物。虽然目前只计划追溯1919年之后的资料，在1895年被定罪的王尔德尚无法洗清罪名，但是他不需要司法部的赦免状，因为在所有人的眼中，他早已脱离罪人的深渊。

　　来源：FT中文网  作者：宋佩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