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无声 庄严世界——陈坚水彩画的意蕴

2018年09月11日 18:39 新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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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双喜(著名评论家)

  在中国当代水彩画的画家群体中,陈坚是近年来进步卓著,引人注目的一位优秀画家。阅读他的作品,从90年代至今,10多年的时间,他对于水彩画的认识,达到了一个令人惊异的深度。这体现在他的水彩画作品,从早期比较琐碎的摹写现实,到如今追求具有东方美学和中国气派的审美境界,他的作品显示出一种在简洁中蕴含丰富,在整体的气势中表现微观世界的精妙,以个体的虔诚之心感受大自然的庄严永恒,使一向被认为“小”的水彩画有了“大”的气象,这种“大”不只是画幅的大,笔触的大,更主要的是审美境界的开阔与画家志向的远大,画面中的人物与自然,在具象中具有抽象的丰富内涵,在空间中具有时间的历史感。要言之,陈坚的水彩画,具有油画的色彩的丰富性与色调的整体性,中国水墨画的单纯概括和微妙氛围,但却保持了水彩画特有的对于水与色的综合处理能力与视觉表达的特殊语法。同时,在陈坚的水彩画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一位北方画家所特有的坚定与大气,这既是一种地域文化与历史所赋予画家的个人气质,也是画家对现代性文化的独特理解与呈现。

  对中国的画家来说,水彩是外来画种,对它的运用,离不开对国外水彩画大师的学习。国外最早画水彩风景的巨匠丢勒,是画家们素所仰慕的,但是丢勒十分注意局部与细节的理性描绘,与陈坚的性情相去甚远,倒是18、19世纪那种兴致淋漓、抒情性的英国水彩画,带给陈坚更多启示。英国的自然气候与陈坚的家乡——黄海之滨的青岛,有几分相似,这或许是一种命定的选择。

  一生眷恋乡土的英国著名画家约翰•康斯泰勃尔,追求将自己对风景的感情与自然印象结合起来,他曾在1802年给一位朋友的信中写道:“一个有画家天赋的人有足够的天地,而当前最大的毛病是bravure(胆大妄为),企图做出超越真实的东西。”他的画,真实地表现出英国空气的潮湿感,以至于富塞利感叹“使我想起披上外衣,带好雨伞。”

  从小生长在海边的陈坚,对大海“有着一种深深不变的眷恋,用语言难以表述就化成了一幅幅水彩画”,这是“心灵深处的大海”,“更加隽永和内在,面对这样的海就像面对自己裸露的内心”,成为他不变的描绘母题:海边初雪,赭中带青的礁石,蔚蓝的海水,白色的薄雪,透出海风的凛冽;青岛栈桥,像一条淡黑色的带子,将画面一分为二,上半部分是迷离的天光,下半部分是粼粼的波光;寻常海景,但他通过将海平面抬高,远方是窄窄的一条天空,近处是一条土黄略染金色的沙滩,中间部分的大海,波涛翻涌,一只孤独的小船泊在岸边,像守望大海的看海人……。陈坚笔下的大海具有丰富的性格,在不同的时空中以永恒的运动表现了大自然的丰富内涵,我们在陈坚的作品中,经常看到坚硬沉默的礁石和银白四溅的浪花,即使是那些平静的海面与远方无声的海平线,也使人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底蕴在积蓄着热情,给予我们豁然开朗的人生启示。

  人生中有许多偶然的机遇,常常像闪电撕开夜空,给人带来看待事物的崭新方式。上世纪90年代末,陈坚第一次踏上帕米尔高原的塔什库尔干,意外地在生活在高原的塔吉克人身上感受到“虔诚和本真”,这个生活方式和价值理念扎根在自己古老传统中的民族,“淳朴、热情,具有强烈的自尊心,以精神操守高贵自居,在艰苦的生存环境中怡然自得,将诚信等美德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得无比重要”,他们让陈坚“看到了物质世界之外的一方净土”,使他的心沉静下来。从此,他每年都要去塔什库尔干“朝圣”,住上几个月,虽然生活在帕米尔高原时,“高原反应强烈,每天吃方便面,睡三四个小时,但是感到特别幸福”,因为他“在原生的自然和人性的温暖中得到力量”,并由此真正理解了“什么是写生”——不是仅仅迷恋于表面的新奇与情调的游客似的“采风”,而是“了解对象并观照自己的内心,方能赋予写照的东西以生命。”

  法国画家柯罗非常强调最初印象对于艺术家的重要性:“寓真实于我们观察大自然时所得到的最初印象之中,就是艺术美之所在。”迥异于陈坚日常经验的塔吉克人的生活,令他越深入其中,便越能发现更多令他感佩的生命顽强与超脱,这种不同的经验,也让他反思自我,在更广阔的视野中认识世界:高高的雪线,在阳光的照耀下,展现出高原的傲岸与尊严;塔吉克人生活艰难,却保有雪山一样的单纯与高贵。

  出现在陈坚笔下的塔吉克人,便是这些生活在高原如野草般平凡的人:或是《担水的塔吉克女孩》(2004年),或是普通的《塔吉克朋友》(2010年),或是路遇的女孩(《路遇》,2010年),或是正在收割的中年妇女(《收割》,2010年)……与以描绘新疆少数民族闻名的黄胄不同,这些塔吉克人不是载歌载舞的“边疆歌舞”或“民族大团结”,而是真实生存状态下的普通人。间或女人们穿着民族服装,但大多数情况下,衣着悉如内地,从服饰上无从辨别他们的民族属性。

  著名艺术家谭平注意到陈坚作品中出现的变化:“在他以往的作品中,人物的身后总带有远山、马、草地之类的背景,因而使得人物仍然存在于时间与特定空间的纬度之中。”现在的作品,则“直接充满整个画面,人物头部与身体的造型经过适度的夸张,变得越来越具有张力,在人物的造型与色彩上,概括提炼到非常简约的程度。”经过陈坚适度夸张后的塔吉克人,大都变得瘦高,对物质性肉体的弱化,使人物愈发具有一种精神上的抽象性。细节与背景的消失,就像安德鲁•怀斯曾谈到自己画水彩(并非他更为世人熟知的干笔水彩)的一个小窍门:“几乎像是半眯着眼睛画画。有时我并不想看得太清楚。你所构建的色彩纯粹只是对事实的一种处理而已。”陈坚笔下的《塔吉克青年》(2009年)、《涩》(2009年)、《陌生人》(2010年)等作品,皆是如此,细节弱化和背景的消除,如温斯洛•霍默般“悄然地将叙述与特定情境脱离”,将画中的塔吉克人与他们生息其间的帕米尔高原脱离,以追求掩藏在具象之下的塔吉克人的普遍性精神,这一过程,实则就是画家建构画面所要传达的生命意象的过程。

  在表现精神性的同时,陈坚并没有忽视色彩在刻画人物中的作用。大致而言,塔吉克男人面色比女人偏冷一点,而女人服装色彩比男人丰富一些:男人服装主要是青色或青蓝色,女人则主要是红色与赭黑、红色与蓝色、红色与淡黄的搭配,既表现出塔吉克女装的特点,又在清冷的调子中添加丝丝暖意。我注意到陈坚的人物画,具有印象派画家马奈对于绘画中的现代性的表达,即现代绘画对于“平面性”的注重,人物的轮廓边缘十分清晰,具有雕塑剪影一般的整体性,而人物的面部或清晰或朦胧,都着力于传达人物内心的情绪与状态,具有简洁中的丰富表达,画中人物的衣服并不注重衣纹的质感与走向,而是着眼于画面整体色块的结构关系。这在过去以画面“漂亮”的水色效果为主要追求中的水彩画中是不多见的。

  陈坚近来的风景创作,更加注重形式的探讨,追求一种存在的抽象性。在《喀什民居》(2003年)速写中,一排排平顶民居纵横交错,块面结构的棕色屋顶,团团绿色的树丛,与房屋墙面间的点点黑色窗户,形成点线面的节奏与冷暖变化,最终统一在远方迷离的山影下。《婺源写生》系列(2008年),黛瓦白墙的皖南民居,呈现为块面结构,丛丛的树木,略呈圆形,山形则以线条勾勒,稍加渲染,点线面关系中流淌着传统水墨画的黑白之韵。有些描绘帕米尔高原雪山的作品,则大胆地略去山麓,强化出金字塔式、巍然直刺云霄的山顶,在朝霞与夕阳的照耀下,恢弘壮阔而又洋溢着神异的光辉。画中起伏的峰峦与抬升的视点,自然生出一股伟岸气概。时有云影飘过山崖,油然而生一种精神上的升腾感。画中,适当利用水的渗化、流动所出现的随机变化,清爽透明之间平添自然与从容之意。

  陈坚水彩画中的风景写生,一般尺寸较小,如《北皋农场暮色》(2011年)、《湖光山色》(2011年)、《南屏晚钟》(2011年)、《孤山暮色》(2011年)等,约16开大小,甚至更小,偏重记录风景的瞬间印象,多以湿画法画成,湿漉漉的画面,鲜活而生动。同样是写生,人物则尺寸较大,如《塔吉克朋友》、《塔吉克人物写生》(2010年)等,记录印象之外,强化人物的傲岸品格。但他的创作型作品,无论人物,如《塔吉克新娘》(2008年)、《鹰笛》(2008年)、《担水的塔吉克女孩》、《收割》、《塔吉克优秀教师》(2010年)、《劳动的塔吉克女人》(2010年)等,还是风景,如《崂山暮色》(2010年)、《恍惚》(2011年)等,则皆为大尺寸,大致是整张纸或稍加裁剪,构图完整,色彩与调子的搭配,都深思熟虑,显出他要用水彩这种一般认为不适宜作大画的形式创作“大画”的雄心。

  在我们这个日益摆脱传统社会关系却逐渐为经济羁绊的世界里,陈坚在极力远避布尔乔亚式生活的种种诱惑,寻找内心的真实体验:“塔吉克人这一题材我坚持不懈地画了13年,除了部分被美术馆、博物馆等机构收藏的作品,一张画也没卖过。描绘他们是我对自己‘信仰’的坚守,是情感使然”。正如英国神秘主义诗人兼水彩画家威廉•布莱克的《天真之歌》(宗白华译)中所吟咏的:

  一粒沙中看出一个世界,

  一朵花里看出一座天堂,

  把无限放在你的手掌上,

  把永恒在一刹那间收藏。

  作为中国美协水彩画艺委会秘书长,陈坚对于中国水彩画的发展具有一种宏观的认识和当代的自觉,更具有一种将水彩画带入当代语境的紧迫感。中国当代水彩画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如何扬弃陈旧的绘画样式,以个性化的解读和阐释方式拓展水彩艺术表现的多样性和可能性。陈坚认为水彩画不应局限于个人的小天地,要关注社会、人性和文化,向其它画种开放,吸收营养,包括对那些体现了公共认知与时代性的图像进行重新诠释,融入对现代社会中个人的精神与生存状态以及文化角色的解读。陈坚知道“或许有人觉得民俗人物与风景画的题材不够‘当代’,水彩这种材料不够‘当代’”,但“一个艺术家只要真实、深刻,只要你反映的东西与自身有关,就够当代。……不管画什么,怎么画,归根到底都要回到人本身,无论是做艺术还是做人,最终的理念就是——‘真’”。毫无疑问,艺术家有选择属于自我表达方式的自由,任何语言、样式或风格,自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西班牙当代画家安东尼奥•洛佩兹•加西亚曾感慨:“我越来越觉得对世界的理解不够。现实那么复杂,存在着神秘的东西,看不见,或者一眼看不透。有时,感觉到了,却又把握不住。但是,眼见的东西好歹可以捕捉;而且,越抓越准,就可能把未能明确认识的神秘这种非物质性的真实多少表达出来。”显然,陈坚对大海与塔吉克人深深的眷恋,正与此异曲同工。

  陈坚的风景画基本取横构图,得宁静之致,人物则基本为竖构图,得挺拔之气,但无论横构图还是竖构图,皆堂堂正正,有一种古典构图的平衡感。正如瑞士画家费迪南德•霍德勒认为的那样:“平行、对称的规律在绘画中的体现,应是相同形体的重复和相互反射的结果。‘平行、对称’并不只是绘画构图上的一个公式,而且也是哲学上的一个范畴,因为自然界的规律也是基于重复,人类的发展也是如此”。陈坚作品中的高山,均具有金字塔一般的稳定与庄严之相,它们与高远的天空、挺拔的松树,构成了中国传统山水画中并不多见的崇高感,让观者在感受自然的永恒之美的同时,沉浸于个体生命的反思之中,从而获得一种对于个人生存价值的新的视角。陈坚作品中的山之高与海之深,内中相通的是它们的博大,相比于喧嚣的都市,都有着某种超脱凡俗的风骨,一如生活在帕米尔高原上的塔吉克人。这种超脱,与现今以新奇为时尚、以刺激为目的的艺术世界,似乎显得有些隔膜,但这种隔膜,正显出陈坚的坚守,因为他“把艺术当成一种信仰”,而不是“猎奇”。在他眼中,无论风景,还是塔吉克人,它们所代表的,都是一个庄严的世界。陈坚的水彩画,不是那种以娱人眼目为目的的华丽装饰,而是触及当代人的生存境遇的心灵之旅。他的作品,在功利性的当下社会中,为我们建造了一座宁静的精神家园,一如印度民众所向往的恒河,让我们在清澈的精神河流中濯洗自己的灵魂。当我们欣赏陈坚的艺术作品,并且追随他进入心灵的远游之时,我们已经忘记了有关水彩画的画种、画幅与技巧的纠结,我们的精神已经与高山大海融为一体,在瞬间获得了永恒。

  2011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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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水彩画陈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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