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书海中选美与择妻 只为怡情与养性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2月14日 12:10 人民网-人民日报

  古远清

  自我研究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以来,各类书籍从旧金山来,从悉尼来,从曼谷来,从新加坡来,从马尼拉来,从台港澳奔来,即使关门读10年也读不完。毕竟告别杏坛“回家卖红薯”了,我这个老汉,得改换一种读书方式:为怡情养性而读书。

  凡是收到一本从海外寄来的新书,通常先翻一两页,如发现文字诘屈聱牙,就激不起读的欲望。读书毕竟要读高精尖之书,何谓高精尖?时间是最佳裁判。《诗经》、《离骚》就不用说了,“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这样的名句从青青子衿读到现在成了“无齿之徒”,我还想再读。记得余光中在《分水岭上》曾有一段妙语:“读者读诗,有如初恋。学者读诗,有如选美。诗人读诗,有如择妻。”作为《台湾当代新诗史》的著者,我读诗时一会儿有如“选美”,一会儿又有如“择妻”,真是妙处难与君说啊。

  人生常碰到烦恼的事情,一般人的解忧的方法是“唯有杜康”。而我的特效药是读诗。不是默诵,而是引吭高歌,纵情朗诵郭沫若的《地球,我的母亲》,竟也有登高临远而向海雨天风划然长啸的气概。一旦朗诵完毕,我就感到烦恼的事情丢掉很多。当然还可以低声吟诵中国古典诗词。如果五言绝句分量不足,那就来一首回荡开阖的七律。最尽兴的,是狂吟起伏跌宕的李白诗“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或“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要一气呵成,不得软声细语,而每到慷慨激昂的高潮,真有一股豪情从天而降,不过,能否吟到完全驱走烦恼寂寞的程度,还要看心情是否饱满,能否做到手舞足蹈。这时最好一个人独诵,这样最为忘我。

  和怡情养性相联系的一种读书方法是不读书而“玩书”。读书是汲取作者的思想精华,而玩书是玩装帧设计,有时则玩味赠书者的题签,比较他们书法的风格。在所有的签名本中,台湾“中国统一联盟”名誉主席胡秋原送我的《文学艺术论集》是最珍贵的了。他在扉页上写道:“远清先生教正,胡秋原敬赠。辛未一月二十三日于台北。”赠书时胡老已八十六岁,可他在给我的短信中竟自称为“弟”。在笔者首次访台时,有“台湾鲁迅”之称的陈映真送给我的是一本特殊的“书”:“台湾警备司令部”下达的《判决书》。《判决书》写道:大陆“文革”开展后,陈映真等人在日本共产党员浅井台北寓所内阅读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另有《唯物辩证法读本》、《人民日报》多份,还有毛主席和东方红像章各一枚。1966年9月,这些人受大陆红卫兵组织的启发,决定成立“民主台湾同盟”,由陈映真负责起草组织纲领……这本《判决书》,分明是用血泪写成的,对我研究台湾文学很有参考价值,也是我这类蠹鱼神游书斋的乐事。我还有一种近似老年痴呆的毛病,爱坐在电脑前发呆,这时不一定要查什么资料,也不想读哪一本书,只是喜欢到网上闲遛,更喜欢案头上那些繁体版图书,摸摸这些或厚或薄的书,翻翻这些或精装或平装的书,相相风格不同的封面,再看看精美的插图,有时还效仿一位大诗人嗅嗅怪好闻的纸香味和油墨味。就这样,一个昂贵的上午用完了。

  玩书之所以是读书的一种方法,是因为这种方法寓玩于读。乍看起来,书的内容根本没有接触,但玩书玩得多,便相当熟悉这些未入其门的书。我在写《海峡两岸文学关系史》时,一旦要参考某一观点,或引用某段文字,很容易呼之即来。事实上有些书要年年玩,月月玩,日日玩的,如张大千的画集,洛夫的诗集,就需要玩久了才能入其堂奥。

  “为学问着想,我看过的书太少;为眼睛着想,我看过的书又太多了。”余光中这一矛盾对我来说也始终难解。有学生问我为何不买车,我说如果有一天买车了,那轿车的后备箱也必然用来装“红薯”——做我的第三个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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