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周益

　　他是意大利最古老收藏家族的现任掌门人，他的家族用了17代的时间收藏了两万多件珍贵的艺术品。

　　他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也为女儿的终身大事苦恼。他还是个足球迷，为意大利夺冠喝彩，为意大利假球愤怒。

　　另外，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胖子。7月29日下午3点，意大利佛罗伦萨贝利尼博物馆馆长路易吉·贝利尼准时出现在了江苏美术馆内，让已经习惯了等候迟到的主角的记者颇感意外。他一坐下，身体几乎与那张单人沙发融为一体，肚子架在大腿上，正好腾出粗壮却灵活的双手，来配合他的发言。虽然工作人员还嫌空调开得太冷，而记者却发现贝利尼那略见稀疏的头发已经掩盖不住他的汗水，他在倾听记者提问时一边大口喝着冰水一边不停地抹着汗。

　　尽管如此，贝利尼还是很庆幸自己在这个时候来到南京：“目前正是意大利200年难遇的高温天气，我离开佛罗伦萨那天，气温是40摄氏度，湿度达到70%，估计室外温度应该有50摄氏度。最可怜的就是那些去意大利的游客。”说完哈哈大笑。

　　替人类看守艺术品

　　《周末》：来到中国，您最希望到的地方是哪里？

　　贝利尼：不要以为我人在南京就说南京好。这几年来我走遍了中国，发现南京一方面是个大都市，有良好的交通、供给条件，同时还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相比之下我就不喜欢北京，北京太拥挤了。除了南京，我还喜欢到中国西部、北部比如内蒙古、山西等省份的中小型城市，它们处在发展之中并且保留了很多中国人特有的生活方式。

　　《周末》：几个世纪以来，欧洲经历了很多战乱，贝利尼家族作为一个有着悠久的收藏艺术品历史的家族，在历史的动乱中，特别是两次世界大战中，是如何保护这么多收藏品的？

　　贝利尼：在贝利尼家族400年的收藏历史中，我们感到对艺术品破坏最大的并不是战乱，而是宗教革命。宗教间的战争是非常残忍的，对艺术品的破坏也非常大。17世纪，我们家还在威尼斯，当时为了保卫威尼斯博物馆，两个祖先牺牲了。在经历了各种动乱后，我们家族逐渐建立了两三个秘密的地下室，一旦动乱发生，就及时把收藏品藏在那里。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佛罗伦萨遭到一次空袭。尽管我们家把博物馆的门窗都用水泥封死，但轰炸机仍然把大门都炸塌了。让我们感动的是，当家人在空袭后赶到博物馆时，我们雇佣的工人正拿着武器守候在那里，防止城市里的强盗和流氓乘机进入博物馆。

　　当墨索里尼法西斯政府倒台后，希特勒派了军队来意大利抢夺了大量的艺术品，准备装在火车上运往德国。那个时候，我父亲参加了反法西斯游击队，他和游击队的战友们与德国军队展开了血战，在付出了重大牺牲后把那列火车留在了意大利，艺术品也就没有落到法西斯德国手里。

　　所以说，在意大利，那些艺术品不是属于哪一个家族，而是属于整个意大利人民，都为保护人类文化遗产做出了巨大努力。在这里我要特别强调一下我们对艺术收藏品的观点：艺术品是属于全世界的，我的家族作为艺术品的收藏者，只是在这一段时间代为收藏。我们的生命是短暂的，但是艺术的生命是无止境的。正是通过一代一代的收藏家的传接，人类的艺术珍宝才得以不断流传。这次我把画拿到中国来展览，也可以说是让中国人民来看属于他们的艺术品。

　　收藏家是这样炼成的

　　《周末》：很多人会很羡慕你出生在这个收藏这么多艺术品的家族。

　　贝利尼：其实我小时候非常痛恨家里的藏品，那时候我很顽皮，觉得那只不过是些破旧的东西。因为我是父亲的独子，作为惟一继承人，我从小就开始受到父辈们关于艺术的教育。从学习历史，到了解鉴定。我从小就被安置在一堆古董里，连睡觉的卧室也不放过，古董所散发的味道让我彻夜难眠。

　　童年的我生活在我们家族地处佛罗伦萨的博物馆里，这里也是我们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五个博物馆中最大的一间。在这栋放满了文艺复兴时期古董的大宅院里，有一个种满了各种植物的大花园，那一直是我童年的“快乐天堂”。在我4岁时，我的祖父开始有意识地训练我的古董鉴定能力。他会在我每次去花园玩耍之前玩一个游戏：在花园里放上五件艺术品，有时是五件雕塑，有时又会是五幅画，但这五件艺术品中必有一件是仿制品，他要求我从中挑出那件仿制品，否则我就失去了去后花园玩耍的机会。这些仿制品的做工也非常精细，那时候我常常无从分辨。祖父为了激励我，总是在我选择正确的时候将那些艺术品送给我。渐渐地，这个游戏变成了9真1伪。可是家人却发现花园里被丢弃的艺术品越来越多，因为我都随手把“奖品”扔在花园里。

　　那时候，我恨不得将家里的古董全部砸掉！

　　《周末》：那现在的你为何对收藏艺术品有如此浓厚的兴趣呢？

　　贝利尼：在祖父的训练下，我对艺术品渐渐熟悉，也就有了一点兴趣。15岁的时候，我还完成了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收藏——12幅提香的画作。有一天，我在佛罗伦萨的一个老修复师的工作坊里发现了12幅画面已经模糊不清的油画。其中一幅稍有些图案尚可寻迹，我便将这幅画拿到光线充足的地方用放大镜仔细查看。首先是一个漂亮的马首吸引了我的目光，仔细辨认后才发现这12幅画作均属提香所作。我对这批画一见钟情，但是那时候我还没钱。第二天，我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撕取了父亲的一张支票，并模仿父亲的签名，用50万的价格购买了提香的这12幅画面已模糊不清的油画。我购下这批画后以最快的速度将其中一幅画修复出来，然后告诉父亲盗用支票购买这些画的事实。当父亲看了我修复好的那幅画时居然一点也不生气，还对我说：“孩子，你是天才！”

　　贝利尼的苦恼

　　《周末》：那你是怎么培养下一代贝利尼的兴趣的呢？

　　贝利尼：这是一个问题。时代不同了，我再也不能像祖父培养我一样培养我的女儿。年轻人只想着自己的事，当我把收藏的事跟女儿们说时，她们会双手一摊，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儿子，家族事业摆明了只能交给两个女儿中的一个。现在让我头疼的是，她们都没找到一个只对艺术和收藏感兴趣的男人做丈夫。她们一个17岁，一个23岁，因为我们家族的威望，身边从来不缺乏追求者。遗憾的是，那些追求者只对我家的钱感兴趣。

　　《周末》：在这两个女儿中，你更喜欢哪一个？

　　贝利尼：小女儿！因为她够狡猾。(笑)她每次见到我都会给我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在我耳边说：“爸爸，我永远爱你！”这时候，我就会跟她说：“宝贝，你要爸爸送你什么呢？”(大笑)

　　《周末》：贝利尼家族17代收藏艺术品，是有一个共同的标准，还是每一代和每一代的艺术品位都不一样呢？

　　贝利尼：这个问题很好，我们家17代收藏艺术品，每一代的爱好都不一样。比如我的父亲喜欢收藏家具，而我就更喜欢油画。正是17代对艺术品不同的口味、不同的追求，所以才让贝利尼家族的藏品如此丰富。现在我们家共有2万多件藏品，这和这么多代不同的艺术追求是分不开的。

　　担忧中国文物拍卖现状

　　《周末》：您了解中国的艺术家吗？在其中有特别喜欢的吗？

　　贝利尼：我喜欢中国的水墨画家，尤其是几百年前的那些伟大的画家，要我说名字我说不上来，但是我喜欢他们的画。只是西方的鉴赏家来看你们中国的国画书法，尤其是书法，很多看不太懂，所以我想办个画展，介绍中国的水墨画。画展的名字叫“水墨青春”，将展出中国一批中青年画家创作的作品，我想让他们以传统的手法创作现代的主题，所以为画展取名“水墨青春”。希望通过这次画展，让更多的各国人民了解中国艺术。

　　中国的绘画讲究意境，而我更喜欢有情节，表现现实生活的。所以，在我所了解的中国画家中，以表现主义风格著称的刘海粟先生是我最推崇的。

　　《周末》：近年，中国的私人收藏和私人博物馆方兴未艾。作为一个成功的私人博物馆掌门人，你有怎样的建议呢？

　　贝利尼：就我两年来的调查，中国艺术品市场虽然很火爆，但潜伏着很大的危机，这个危机的根源就是赝品横行。世界上最著名最具有活力的私人博物馆都有一个基本的市场准线，就是不买赝品，所有的仿品都会明白地注明。另一方面，流通的藏品必须有一套非常齐备的资料，包括价值和收藏顺序。当转让这件藏品时，这些资料也要毫无保留地提供给下一个藏家。这样环境下的私人收藏才是真正健康和繁荣的。要记住，每一个参与收藏的人必须坚持讲真话。这不但是个人的品质，而且是游戏的规则，但在中国尚待形成。

　　我对中国文物拍卖业很担忧，文物收藏的宗旨是对艺术的尊重和对人的尊重，真正的文物收藏家是不为金钱所诱惑的。文物收藏所带来的经济利益应该与艺术的高贵精神分开。只有这样，文物收藏才能够越做越大。说句不好听的话，中国比较大的几个拍卖公司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面临破产的危机。据我了解，那是因为他们卖假货，甚至连鉴定师也被收买，买家知道上当后就再也不光顾他们公司了。

　　《周末》：那成为一个好的收藏家需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

　　贝利尼：首要条件是真，能识别真伪，有自己的原则，不为金钱所诱惑，讲真心话，买真品。

　　其次就是爱。你要热爱艺术，热爱文化和历史。因为爱才想占有。打个比方，当你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心里肯定会想，这么漂亮的女人，为什么我不能占有呢？我对艺术品也是这样的态度，看到有价值的艺术品，我就想占有。当我收到一件艺术品后，被别人所认可，并且赞美我的眼光，那才是我最享受的时刻。

　　第三就是要有钱。没有钱你什么也办不到。

　　明年会请里皮来中国

　　《周末》：那你除了收藏还有什么爱好吗？

　　贝利尼：我热爱足球。

　　《周末》：那要恭喜你们的足球队今年夺得了世界杯冠军。

　　贝利尼：是的，这次的冠军意义非常大。众所周知的“电话门”丑闻把很多球员都牵扯进去，但他们顶住了压力，幸运地夺得了冠军。

　　《周末》：那你家乡的球队佛罗伦萨队在世界杯后也幸运地逃避了降级的处罚，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贝利尼：绝对是坏事！球队在俱乐部主席的操纵下打了假球，我们老百姓更愿意看到他们被降入丙级！而那个俱乐部主席应该被驱逐出佛罗伦萨！为什么没有降级？因为他们送了钱！

　　《周末》：除了艺术方面的交流，你还会在中意文化的其他方面做些什么吗？

　　贝利尼：明年，我希望在中国办一个意大利足球历史展，届时会邀请意大利的著名球队和球员来到中国。你知道里皮(意大利国家队主教练)吗？他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