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严葭淇 北京报道

　　1804年，一艘西班牙战舰“梅赛德斯”号在驶离秘鲁横穿大西洋时被英国军舰击沉，近60万枚金银币连同其他财宝一起沉入幽暗的海底；

　　2007年，美国公司打捞起了这笔史上最大的深海宝藏，并由此引发一场持续5年的国际夺宝大战；

　　美国当地时间2012年2月24日，西班牙政府派出两架C130大力士运输机，将这批总重22.2吨、价值10亿美元的古金银币和其他文物运回马德里，历时5年的夺宝纠纷落下帷幕。

　　60万枚金币石沉大海

　　天价宝藏的发掘，总是伴随着非凡的传奇，“梅赛德斯”号也不例外，它的发现和打捞其实是拜另一艘英国沉船所赐，具体就是，在搜寻英国沉船“苏塞克斯”号时，无意中发现了“梅赛德斯”号。

　　1694年，配有550名船员和80门大炮的英国皇家战舰“苏塞克斯”号，带领着12艘护卫舰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它的目的地是地中海，为的是增援在那儿与法国交战的英国部队，并将英国国王的厚礼——10吨金币秘密送给法国南部的萨瓦公爵，以此拉拢他与英国联手，阻止号称“太阳国王”的法国路易十四野心勃勃的海上扩张计划。

　　不料，舰队在直布罗陀海峡附近遭遇强风暴。惊涛骇浪中，“苏塞克斯”号及其护卫舰全部沉没，除2名船员逃得生天，其余船员及现今估价超过35亿欧元的金币也全部葬身海底。

　　而由于“苏塞克斯”号的沉没，没有收到厚礼的萨瓦公爵最终倒向了法国，此举不仅改变了英法海上霸权争夺的结局，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北美大陆的历史。因为萨瓦王朝倒向法国后，英法的海上争霸战也陷入胶着状态，英法两国因此都无暇顾及各自在北美的利益，从而为北美的革命提供了良好环境，由此促进了美国的诞生。

　　2007年3月，经过长达4年的争执和磋商，西班牙和英国政府终于达成由英国委托美国奥德赛海洋勘探公司，在西班牙参与和监督下寻找“苏塞克斯”号的协议。根据协议，如奥德赛公司在西班牙阿尔沃兰海域找到的沉船确为“苏塞克斯”号，该船及其附属物品按照国际惯例将归为英国。而此前奥德赛公司已与英国政府签署合同，约定该公司拥有“苏塞克斯”号的打捞权并与英国政府分享船上的财宝。不过奥德赛公司只取得了勘探许可，并没有获得西班牙政府的打捞许可。

　　两个月后的2007年5月，奥德赛公司发布了一条轰动世界的消息：在寻找“苏塞克斯”号时，奥德赛公司意外地在直布罗陀海峡发现了一艘沉船，并从中打捞出17吨近60万枚金银币，价值约5亿美元。这可是史上最昂贵的深海遗宝呵。

　　天价宝藏拉开诉讼大战

　　天价宝藏浮出水面，自然吸睛无数，和奥德赛公司在打捞“苏塞克斯”号时有过交涉的西班牙政府，更瞪大了双眼。西班牙政府先是放出风声，怀疑沉船是西班牙船只，接着西班牙警方开始了对奥德赛公司打捞行动的调查。

　　奥德赛公司将打捞上来的沉船命名为“黑天鹅”，英、美国专家则推测它可能是沉没于1641年的“皇家商人”号英国商船。不久，西班牙政府便发表声明，称已确认该沉船的身份，它就是装备有34门火炮的西班牙军舰“梅赛德斯”号。

　　据记载，1804年，“梅赛德斯”号在驶离秘鲁横穿大西洋时被英国军舰击沉，当时船上有200人。这次沉船给西班牙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也导致了英西开战。

　　西班牙政府认为，“梅赛德斯”号上的珍宝应属于西班牙所有，奥德赛公司对沉船进行打捞，并把船上珍宝据为己有的行为是非法的。

　　但奥德赛公司根本不理西班牙的茬，他们声称沉船地点位于公海，打捞公司有权保留90%的财宝，并且公司为打捞沉船花费了将近260万美元。而且，奥德赛公司还反驳说，该沉船根本不是西班牙军舰“梅赛德斯”号，因为没有证据可以证实它的身份。即便这艘沉船曾经是军舰，但运送钱币属商业行为，而非国家行为。这种情况下，《国际打捞公约》是保护打捞者利益的，即商业沉船上的财物归打捞者，所以公司将保留这些沉船宝藏。

　　随后，奥德赛公司将这些金币财宝打包装箱，用飞机一股脑儿运回美国，秘密存放在佛罗里达州坦帕市的一个大仓库里。

　　这下立即惹怒了西班牙政府，一纸诉状将奥德赛公司告上了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坦帕联邦法庭，西班牙国防部也介入调查并搜集证据。

　　2009年，坦帕联邦法庭判决西班牙政府拥有这些金银币的所有权，理由是“梅赛德斯”号不是一艘商船，而是西班牙的国家护卫舰，属于国家遗产，奥德赛公司无权占有。

　　对此，奥德赛公司并不服气，此后他们又多次上诉，一直上诉至美国第11巡回上诉法院。希望改变和拖延判决结果。今年2月，亚特兰大法院驳回了奥德赛公司的上诉申请，并在原判决基础上，又追加了一条：奥德赛公司必须在今年2月24日前将沉船上所有财物交还西班牙政府。而坦帕地方法庭也宣判，奧德赛无权向西班牙政府收取41.2814万美元的储藏和保存费用。一场旷日持久的国际夺宝大战就此尘埃落定。

　　有意思的是，就在西班牙政府和奥德赛公司对簿公堂期间，秘鲁政府也向美国最高法院提起诉讼，争夺这些宝藏的所有权。

　　西班牙护宝热情大爆发

　　2012年2月25日，西班牙政府派出两架C130大力士运输机到坦帕市，将这批总重22.2吨的60万枚金银币和其他文物一举运回了马德里。

　　此时，心满意足的西班牙官方人士还表示，这些金银币远超过原来估计的17吨，而是总重4.9万磅，约22.2吨，包括59.4万个钱币与宗教图像和首饰，价值高达10亿美元。

　　虽然赢了官司，但西班牙文化部长何塞·沃特表示，“我们打这场官司并不是为了钱，我们要将这些金币放在博物馆里用做艺术展示，这将丰富我们的艺术遗产。”

　　确实，在这场夺宝大战中，西班牙政府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自己文物保护的盲点，并由此引发了西班牙人护宝的空前热情。早在该案尚未判决的2008年，西班牙人就决定先下手为强，绘制出了一张标明所有西班牙古沉船位置的“海上宝藏图”，并开始严防死守，以免被其他国家捡了便宜。西班牙文化部则成立了由航运考古学家组成的专家组，负责海宝图的绘制工作，统计散落在全球海底的西班牙大帆船，并将对在西班牙海岸线附近进行勘探打捞的外国公司进行更加严格的审查和控制。

　　在这个过程中，西班牙专家得到了一连串惊人的数字：仅在西班牙海域就散落着大约700艘沉船，其中有罗马的驳船和英国的航空母舰，还有大量西班牙“黄金时代”的运宝大帆船。这些沉船上满载金银珠宝，都是西班牙人在16世纪至19世纪从世界各地的殖民地掠夺而来的，如果打捞上来，其价值比西班牙中央银行的财富还多。

　　全球文物打捞乱象频仍

　　对于这场落幕的夺宝诉讼的结局，奥德赛公司自然十分不满。该公司副总裁梅琳达·麦康奈尔女士甚至认为，这样的判决将会使打捞者隐瞒不报，反而不利于保护文物，因为它们会被拿到网上随意拍卖，而金银器则会被熔化重铸。

　　但分析人士认为，这场夺宝诉讼大战，为目前混乱的全球海底文物打捞纠纷，提供了一个新的判例依据。

　　按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规定，距今百年以上的沉船都属文物，而国际打捞法只适用于普通沉船的打捞。2009年生效的《水下文化遗产保护公约》，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一个针对水下文物的国际性协议。该公约规定的两项重要原则：禁止商业开发和就地保护原则，是国际社会治理沉船打捞市场的依据。但公约也存在一些遗漏，一是它回避了沉船及船上宝物的归属问题，二是它对一些非缔约的打捞大国仍缺乏约束力。

　　其实，西班牙政府早在和奥德赛公司发生冲突前，就和英国政府因为打捞“苏塞克斯”号有过摩擦。2003年，在英国政府委托奥德赛公司开始打捞该沉船时，西班牙政府就半路杀出，对打捞行动突然叫停。理由是该沉船位于直布罗陀海峡西班牙领海内，在该海域进行的任何打捞行动都必须得到西班牙政府的认可。对此，英国政府十分恼火，认为该沉船位于公海海域，根据国际公约，如果沉没的是战舰，那么其归属国理应拥有对它的打捞权。而且，西班牙以前也曾宣布拥有在美国海域的两艘西班牙沉船的打捞权。

　　资料显示，目前全球海洋中约有300万艘未被发现的沉船，这些沉船集中地大多是史上海上交通要道：地中海海域、欧洲到北美的航线、中国到东南亚的航线及中国到日本的航线等海域，海底文物打捞的乱象也在这些地区时有发生。

　　近些年，菲律宾、印尼等东南亚国家就大量引进西方打捞公司，打捞本国领海内的海底文物。在菲律宾，商业打捞公司只要获得其国家博物馆的许可证，就可进行海底打捞，并与菲律宾共同分享打捞上来的财物，为海底文物的归属权增添了许多复杂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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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家解析夺宝诉讼

　　针对西班牙胜诉背后的法律依据，中国国际公法相关专家认为，美国法庭的判决主要是依照《国际法》和《国际海事法》相关规定，并参照《国际打捞公约》做出的。

　　奥德赛公司的败诉在于它的行为违背了以上法律和公约。首先，《国际法》规定，国家财产无论经过多长时间都属于原权利所有人。按照该原则，沉船如果属于某一国家，船上物品也归该船所属国政府所有。案件中沉船是西班牙军舰，属于政府船舶，应该区分于商船。

　　其次，《国际海事法》也有相应规定支持该判决，即沉船打捞过程中，涉及财物归属权的一定要认定原主人身份，这就需要原主人进行举证，西班牙政府通过证据证明自己是所有人，所以胜诉。

　　至于奥德赛公司的三大抗辩理由，专家解释，首先，奥德赛公司提出的“保留90%财宝”这一要求依据的是《国际打捞公约》。但此公约同时规定，沉船必须是商船，打捞者才能享有90%沉船财物，剩余的部分由原权属人所有。但在本案中，沉船是西班牙军舰，在战争时期用于运送钱币，因此《国际打捞公约》不适用于本案。

　　对于奥德赛公司第二条抗辩依据，即该军舰运送钱币属于贸易行为，专家认为，该军舰是在战争期间运送钱币，所以属于国家行为，而非商业行为，不适用《国际打捞公约》。

　　对于该公司第三条抗辩依据，即在打捞过程中，奥德赛公司付出了260多万美元费用，专家表示，这些都属于打捞协议范畴，而财宝归属权的认定与打捞协议是独立的，不能由打捞协议来认定归属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