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艺术的永恒魅力
翠西・艾敏的帐篷、德库宁的绘画……很多伟大的艺术作品都已从人们视野中消失,因为保存不力、贼人觊觎、有意毁坏、天灾人祸、政治审查等种种原因。泰特美术馆的网上展览“失落的艺术”让它们得以重见天日,也让世人领略“失落”如何静静改变了现代艺术的历史。
1953年的一天,50岁的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威廉・德库宁接待了一位年轻的访客――同为艺术家的罗伯特・劳申伯格。当时的德库宁已经是广受赞誉的艺术家,他的艺术以狂放的线条和浪漫的色彩著称。劳申伯格是想来求教德库宁吗?非也――他的想法比这古怪得多。
劳申伯格希望德库宁能送给自己一幅画,并允许自己把它擦掉。劳申伯格希望将这位现代大师的作品擦除,并将之作为自己的作品进行展出。德库宁对这一“破坏性”的姿态感到震惊而困惑,但他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主意。他甚至挑选出自己最优秀的作品之一,因为,他说,他不希望让擦除工作“太过容易”。至少,艺术家会感到一些遗憾。
劳申伯格擦除的德库宁的绘画而今悬挂在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展厅,这是充满颠覆精神的劳申伯格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但如果观众想看看那幅德库宁的作品,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在今天,你只需要点开一个名为“失落艺术画廊”的网站。
这一充满了创意的网站是由泰特美术馆出资支持的,它是一个虚拟的研究中心,它的外观看上去有点像个仓库,充斥着那些消失了的现代艺术杰作留下的蛛丝马迹。或许,它更像是一个罪案调查现场,当你点击“仓库”中散落的文档,你看到的不是尸体,而是一卷卷消失的艺术的信息。“我们希望讲述重要作品的故事,”泰特美术馆的内容负责人简・波顿表示,“我们认为,如果我们捕捉到这些作品的痕迹,就可以让它们重回人们的视野。”
一些是悲剧,一些是闹剧
艺术品可能因为各种离奇的原因而消失,一些是悲剧,一些是闹剧。温斯顿・丘吉尔的遗孀撕毁了一幅格拉汉姆・萨瑟兰所画的“不够谄媚”的战争领袖肖像,并将之付之一炬;荷兰人巴斯・简・阿德尔在1975年从大西洋单枪匹马起航后便杳无音讯,这次航程是名为《寻找奇迹》的概念作品的一部分。
数千年来,失落的艺术品不计其数。一些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作品丢失了――它们的失踪或许使其更具魅力。失落的艺术永远不会使人失望,它们无可指摘。它们轻而易举地成为神话的一部分,拨动着那些听说它们或者读到它们的艺术爱好者的心弦,使其辗转反侧,引诱他们重新发现,或者再度创造出杰作。艺术侦探也许耗费毕生精力,仅仅为寻找一幅丢失的杰作。
英国《卫报》艺术评论家乔纳森・琼斯对此感同身受,他曾在1980年代罗伯特・休斯著名的电视系列剧《新的震撼》中被麦尔兹堡(Merzbau)吸引。那是德国艺术家科特・施维特斯在汉诺威创造的达达主义的石窟,它的中心柱被称为“情色痛苦大教堂”,嵌在其中的包括指甲、头发、衣服、假花和一瓶艺术家的尿液。这一不同寻常的作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毁坏。“尽管我永远不能亲眼见识这件作品,但我的好奇与日俱增,很高兴能在泰特的档案里看到一张作品的迷人照片。”琼斯表示。
也许,在某些方面,丢失是一件作品的完美状态。如是这般,艺术品便可以免受笨拙的修复者的烦扰,不会受到用错灯光或墙面颜色的烦忧,在某种意义上,它变得“坚不可摧”。一些失落的艺术的故事令人心碎。1988年,卢西安・弗洛伊德创作的一幅弗兰西斯・培根肖像光天化日之下于柏林一家画廊被偷走,弗洛伊德很少在公开场合表达情绪,不过这次他按捺不住了,亲自创作了一幅海报,寻找失落的作品,也是将思念之情广而告之。翠西・艾敏著名的刺绣帐篷《我睡过的每一个人,1963-1995》在2004年因为一场仓库大火而毁于一旦。
偷窃或许是艺术品的另一个噩梦。在美国作家爱德华・多尔尼克的《是名画总会被偷的》中,作者写道:“失窃的画作可以组建一座博物馆,堪与世界上任何一家伟大的博物馆相匹敌。”其藏品包括551幅毕加索、43幅凡・高、174幅伦勃朗,以及209幅雷诺阿,还包括维米尔、卡拉瓦乔、凡・艾克、塞尚、提香、格列柯……
创造之心与毁灭之意
实际上,艺术寻求自身毁灭的事情只有在20世纪及21世纪才初现端倪。档案中也列举了这种兼具创造性和毁灭性的行为。被劳申伯格擦掉的德库宁显然是引人注意的范例之一。2011年,研究者对这张“空白画布”进行红外线扫描,失落的作品中强有力的抽象符号令人惊叹。劳申伯格曾经表示,他花费了数月时间,才将每一滴颜料擦除干净。这一出行为意义何在?增加和删除同样能产生艺术,正如创造和破坏同样能造就艺术。颇具意味的姿态,和切切实实的努力一样真实。
很多艺术家创作之后并未将作品妥善保存,或者,很多人根本就没打算要留下作品。文档中包括乔治・布拉克创作的一系列立体主义作品的照片。20世纪初,当波拉克和毕加索还是亲密战友,他们像一对科学家一样对艺术进行着大胆的实验。不可避免的,一些立体派拼贴作品丢失、损坏或者被毁掉了。
这些现代主义早期的艺术家反对19世纪华而不实的艺术界,有钱人和到处受吹捧的艺术家在巴黎沙龙和伦敦皇家艺术学院里展出巨幅油画作品,每一幅都拥有其各自的学院渊源。反叛军提出质疑,为何艺术就应该是光辉灿烂的遗产和珍宝?在摇摇欲坠的工作室里辛勤创作,喝着苦艾酒,他们故意以满不在乎的随意方式对待自己的艺术才华。在伦敦的英国国家画廊,你会看到爱德华・马奈的绘画《马克西米里安的枪决》――或者至少是它的碎片。这位先锋艺术家亲手割下了部分的画布,在他去世之后,这幅画作被进一步切割,分拆着出售。马奈的崇拜者德加买下了所有他所能收集到的碎片,拼凑成尽可能完整的样子。
换句话说,整出现代艺术史中一直存在着一种紧张关系,一种思潮是拒绝将艺术视为神圣的珍宝,另一种希冀则期望将所有重要的艺术品妥善保存。“失落的艺术”网站讲述了美国雕塑家伊娃・海瑟的朋友的焦虑心情,艺术家以乳胶等易腐蚀材料创作蜂窝状的纹理,但她去世后40年,她的朋友为如何保存、拯救,或如何记录那些无法挽回的腐朽而费尽心机。
1960至1970年代,艺术家尝试实行所谓“艺术作品的非物质化”。最终的结果往往只有通过摄影或描述才能够为人所知。网站记录了美国艺术家保罗・泰克在1960年代传奇性、纪念碑式的“坟墓”,这座金字塔形建筑中,躺着一位以艺术家本人为原型塑造的嬉皮士尸体雕像。私人信件散落在雕像身边,右手手指被切除并被悬挂在一个育儿袋中。这件作品对于当今艺术有很大影响,但它本身已经不复存在――原因仅仅是因为艺术家本人不愿费心去照看它。
波拉克的战友毕加索从不觉得自己的作品是稍纵即逝的。他小心翼翼地清点自己的作品,并建立起丰富的收藏。他钟情于巴尔扎克的短篇小说《不为人知的杰作》。在这个故事中,艺术家终其一生创作了完美的女性肖像。当他向世人揭晓画作,画布上什么也没有。他对完美的追求,使他放弃了图像,就像劳申伯格擦掉了德库宁的绘画。实际上,这两个故事如此相似。毕加索从这个故事中得到灵感,运用在创作中。对他来说,空白的画布已经是现代的杰作――失落的艺术的终极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