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达公旄年自述》中关于万柳堂的记述

　　 编者按   

　　 今年是扬州清代大学者阮元诞辰250周年，公道镇正在打造阮元广场，由阮元后裔、著名学者阮仪三设计规划。其中阮元文史博物馆将复建阮公楼、珠湖草堂、阮氏宗祠、万柳堂等历史建筑，以展示阮元在经史、数学、天算、舆地、编纂、金石、校勘等方面的造诣。

　　“万柳堂”是屡见于记载的古代北京别墅名。阮元在京期间，曾多次与翁方纲、秦瀛、朱鹤年等师友集万柳堂，留下了诸多诗篇和佳话。退休后，阮元割舍不下对北京万柳堂的钟情，于是在家乡公道筑堤栽柳建“万柳堂”。扬州学者王章涛通过多年研究，首次披露了阮元建南万柳堂的始末。

　　雅集北万柳堂传佳话

　　“万柳堂”是屡见于记载的古代北京别墅名。最早是元代右丞相廉希宪在右安门外草桥建了一处别墅叫万柳堂。清初，大学士冯溥另择址辟园亭，额万柳堂，乃借廉希宪意，慕其名而仿效，非在原址新建。嘉庆十五年(1810)前后，万柳堂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名声大噪。这一近似炒作的美好效果，竟是阮元充当推手，不经意间促成的。

　　阮元自述早年与朱鹤年以同乡相友善，尤其在嘉庆十四年至十七年结伴偕游京师各大寺院，其间最引以为乐趣的是在万柳堂植柳吟诗，游息文宴。嘉庆十四年，阮元受刘凤诰科场舞弊案牵连，返京待甄别，虽有焦头烂额之厄，但不减与翁方纲、朱鹤年诸师友的交游。

　　嘉庆十六年正月初三，阮元寄函秦瀛，约游万柳堂，为秦瀛饯行。随函附《雨后游万柳堂》诗。正月十一，阮元召集于万柳堂，为秦瀛退休归里饯行。同集者有蔡之定、宋湘、朱鹤年等，高丽使者亦不期而至。同年二月二十八，阮元雪后独游万柳堂，见元人画《雪景图》，题七言长律一首。他游兴不减，四天后适逢上巳即三月初三，再邀翁方纲、秦瀛、朱鹤年等师友集万柳堂。朱鹤年绘《种柳图》索题，阮元复题七律一首。摘句云“知是野云深意在，城东欲学李西涯”，点明阮、朱等人意欲把万柳堂从拈花寺的遮蔽中凸显出来，重新成为文士集会的标志性园地。

　　嘉庆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一，阮元入京陛见。初八出京赴湖广总督任。八天间嘉庆帝召见阮元五次，但阮元百忙抽暇，仍于初五与朱鹤年同宿万柳堂。次日晓行，吟五言长律二十韵，与方丈觉性上人辞别。有云：“税车过萧寺，晚饭来柳堂。山人(朱鹤年)兴还逸，开士(觉性)意亦长。”于此可见阮元钟情万柳堂之一斑。

　　道光十八年，阮元退休离京前的八月中旬左右，割舍不下对万柳堂的钟情，作最后的品赏。复应结交三十年的该寺老僧觉性请，书题“元万柳堂”匾。

　　退休回乡筑堤栽柳建万柳堂

　　阮元退休的次年，即道光十九年(1839)正月初二，是他堂叔阮鸿八十寿辰，他率子孙往公道镇庆贺。席间商议筑堤栽柳建“万柳堂”。阮元《和北渚(阮鸿)二叔八十自寿原韵》截句：“新启珠湖万柳堂(新在珠湖草堂栽柳三万株)”可为证。阮鸿子阮克、阮先向阮元报告：昔年水深八九尺，近年水尚五六尺，宜筑围堤。议定“择田之低者五百亩堤之，而弃其太低者。又虑与露筋祠、召伯埭相对，湖宽二十里，宜多栽柳以御夏秋水波”。整修的湖庄即“珠湖草堂”旧址。万柳堂亦是旧屋，是时新命名。

　　谈万柳堂，当从珠湖草堂说起，珠湖草堂在公道桥东北八里许，倪家嘴之西，为阮元祖父阮玉堂钓游之地。阮元父阮承信建亭于草堂之后，曰三十六陂亭，环庄大渠曰渔渠，亭西高丘曰黄鸟隅，隅下小池曰龟莲沼，田外水草交处曰菱麋，小舟曰射鸭船，其门上有楼曰湖光山色楼，阮元书题。一时名人就湖庄八景多为八咏，焦循有《珠湖草堂记》记事状貌。

　　阮元曾请画师绘《珠湖射鸭图小像》，刻画少时执竹弓泛舟射野鸭状。嘉庆八年(1803)，阮元赋五律一首题图。截句“射鸭复射鸭，鸭向菰芦飞”、“昔日俗情少，今时尘迹违”堪副旧景新情。该年阮元入京述职，归程于九月十七日经扬州，过珠湖草堂，幸无昔年洪水之害，轻松登堂入室，看湖光山色、风帆渔棹，尤喜湖庄八景，欣然命笔，书题“八咏”。第一首《珠湖草堂》云：“将军(指阮元祖父)旧游地，草堂成小筑。甓社走明珠，(扬州运河以西、郡城以北为北湖，绵亘百余里，分七十二涧之潆洄，萃三十六湖之澎湃。三十六湖中的甓社湖传闻宋代出现老蚌珠光的异事，后亦称珠湖。)三面绕林屋。开窗弄夕霏，光晖生草木。”

　　嘉庆十九年(1814)七月中旬，阮元过珠湖草堂，用前述《自题珠湖射鸭图小像》韵吟得两首。截句：“忆与草堂别，七年今始归”，“在外十九年，情伪尚多违”。嘉庆二十四年春，阮元思乡情深，赋《八念》八首抒怀。之三即《珠湖草堂》诗云：“我念珠湖岸，先人旧草堂。到门布帆落，曳屐板桥长。偶捕鲜鱼煮，旋舂新稻尝。农乡好风景，那得久相忘。”

　　恢复湖庄旧观，从阮元和阮鸿八十自寿诗夹注已知，栽柳事早有准备，前此已付诸行动。何况旧庄本有老柳数百株，堤内外各佃户、渔家各有老柳数十株，又特意购江洲细柳两万枝栽植，兼伐湖岸柳枝遍插之，成“万柳”壮观。须知此举首在护堤、绿化的目的，使人联想到嘉庆十年(1805)正月，时任浙江巡抚的阮元命海塘兵剪柳三千余枝遍插西湖，并令海防道以后每年添插千株，永为公案事。知阮元与栽柳情有独钟。

　　另外，当知扬州宜杨(传说隋炀帝赐柳之姓，故柳称杨、杨柳)；也该知“无心插柳柳成荫”本生意，是指柳繁殖力极强，成长速度极快。余童时喜种树，无力购树苗，多次剪柳枝、梧桐枝于春天插土中，无须管理皆棵棵成活。推论阮元种万柳非难事。

　　邀汪廷儒绘《北湖万柳堂图》

　　湖庄再兴，原珠湖草堂，三十六陂亭、黄鸟隅仍旧，择一旧屋悬“万柳堂”额，又得柳堂荷雨、太平渔乡、秋田获稻、定香亭四大观，复八景。道光二十年(1840)暮，阮元携从弟克、先，子孔厚乘宗舫游万柳堂，有七绝二首寄意。截句“万树桃花万杨柳，南江春治北湖清”乃冶春实录。随后克、先、充三从弟各和诗二首。未久，阮元赋《扬州北湖万柳堂诗并序》，分咏八景得八首，总序外，每首(除《定香亭》一咏外)另有小序，诗中尚有夹注，结合诗的内容，全面地介绍了此地的历史、风情、阮元的游踪、修筑的情况、景观的特色、各景观命名的缘由。《万柳堂》得古风十八韵曰：“昔访野云堂，元时柳号万……江洲多细柳，栽之护土堰。剪取二万枝，在水验尺寸。亥(指己亥，道光十九年)夏水复来，圩若城受困。圩坚柳复多，农力护勤健……直待赋归来，雅学廉希宪。”知阮元雅学北京元廉希宪、清初冯溥两万柳堂古风遗意，立足于防洪、绿化的经世目的；派生出保持生态平衡、完善景观的效果；创立一处新的扬州人文荟萃之区。

　　一举数得，阮元邀扬州籍名画师汪廷儒绘《万柳堂图》。斯图状湖庄美景，阮元掩饰不住接武前贤、开启后昆的自豪和愉悦，吟七律一首题图。诗云：“指点扬州赤岸湖，草堂万柳画成图。平章未敢追廉孟(指廉希宪)，佳客谁能比赵(孟頫)卢(挚)？淮甸滮流栽早稻，江洲潮水接长芦。”适当阮元弟子、前湖南巡抚吴荣光过扬州，阮元出示《万柳堂图》，荣光跋曰：“忆丙申、丁酉(道光十六、七年)间在京师，从仪征相国师每为万柳堂之游，师命荣光仿《赵文敏(孟頫)与卢疏斋(挚)宴集图》，付拈花寺僧藏之。匆匆三年，吾师予告带俸归田，复以珠湖余地筑扬州北湖万柳堂，舍阮元与北、南两万柳堂其余田之低者，作堤护之。夫抑宜于水则筑堂于城隅，不若筑堂于湖壖为胜也。”(《石云山人文集》卷五)透露出两条信息，一是荣光在京绘有《万柳堂图》，藏拈花寺；一是荣光见汪廷儒画图，并身临其境，发出北京万柳堂不若北湖万柳堂“筑堂于湖壖为胜也”之感慨。

　　道光二十一年(1841)，阮元小弟子毕光琦以石涛《柳渔图》赠阮元。次年，阮元将此图借装为《南万柳堂堤外渔庄图》，并题二律于其上。其一云：“学画渔庄到七图，石涛图我未生初。偶然泼墨知何地，如此荒庄但可渔。君子其游杨及柳，牧人乃梦众维鱼。婆娑老树饶生意，罩罩丞然百载余。”复邀友人和之，前江苏巡抚梁章钜、前江都县令陈文述、柳堂邻村世再侄王开益等到奉和。章钜诗截句：“南北平分万杨柳，主宾晤对一桑榆。鉴湖底似珠湖好，卅六陂亭卅二湖。”开益诗截句：“康熙时有清湘笔，予嘱珠湖接泖湖。”章钜尚在《归田琐记》卷一标列“南万柳堂”条，记阮元有别墅，四围种柳数万株，“自题为南万柳堂，以别于京师之万柳堂也”。另在《楹联续话》卷四中重复前述，并讲阮元尝集句自题堂联：“君子来游贯及柳，牧人乃梦众惟鱼。”以《石鼓文》对《毛诗》自然名贵。

　　综括上述，初始阮元意在复湖庄，栽柳护堤。见猎心喜，择旧屋悬“万柳堂”额，随后在诗文中均作扬州北湖万柳堂、北湖万柳堂、万柳堂。自道光二十二年(1842)改装石涛山水小幅为湖庄图，阮元在题图诗题中首次于万柳堂冠“南”字，梁章钜数说，先在诗中断言，“南北平分万杨柳”；复在其所撰两书中列“南万柳堂”。此后，阮元诗文中出现“南万柳堂”。如道光二十三年作《小暑前坐宗舫船游北湖南万柳堂》诗；为阮鸿撰《墓表》，忆及筑堤种柳构别墅事，却将堂名标作“南万柳堂”，已非记初始议事之诗文无“南”字。柳兴恩续撰《雷塘庵主弟子记》卷八，于道光十九年谱云：“南万柳堂成。”出处为阮鸿《墓表》。该卷成稿于阮元逝之道光二十九年后，冠“南”实非当时实况。另阮元在《赵孟頫行书〈秋兴赋〉卷题跋》下铃“南万柳堂”印，此印当镌于道光二十二年或之后。

　　阮元的最后十一年，及他身后自咸同光宣四朝至民初，扬州学术能绵延不断，继续昌盛于东南，乃至全国，与“南万柳堂”标志的扬名是并举的。约在光绪二十二年(1896)，阮先婿徐兆英目睹其内兄阮瑞生珍藏的《南万柳堂图》，为之赋古风二十韵，末四韵云：“杨柳万株亦何有，两朝人瑞都非偶。一怀孟子志千秋，一研经学富二酉。地隔三千年七百，齐仰泰山瞻北斗。人师在北经师南，南北两堂同不朽。”特别提醒，诗中“人师”、“经师”是并列的，廉希宪、阮元都是人师兼经师者。推而广之，作为人文景观、遗址的北京、扬州两万柳堂，在阮元的打造下，它们的存在，时至今日依然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