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故宫博物院钟表馆篇之清廷钟表密藏探源
胡颖
踏着薄雪造访沈阳故宫博物院,抬头便是冬季关东特有的无碍蓝天,实在是难得的美好体验。此处又称后金故宫、盛京皇宫,始建于公元1625年,是清朝入关前建造的皇宫,现已辟为沈阳故宫博物院,与北京故宫构成了中国仅存的两大完整的明清皇宫建筑群。作为一个钟表爱好者,此处常设的“清廷钟表展”自然是我心驰已久想要朝拜的所在。
在中国,对于“时间”的掌控,被视为一种神秘而“天启”的学问,也是皇家的垄断资源。普通老百姓通常而言除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之外,对时间并无明确的概念。
承运八百年前的金代交龙钮大钟
一进入沈阳故宫博物院的清代宫廷钟表展展厅,一尊硕大的金代交龙钮大钟首先出现在眼前。重达6000斤,顶部铸有单环形双螭龙钮,钟表面铸有四组阳文横向双环形线和多组竖向双道短线,中层一区内竖向阴刻铭文,是由清王朝的奠基者努尔哈赤从辽南带到沈阳,周身铜质,质地厚重。可以想见当年在盛京城里敲响这口大钟时,响彻全城的嘹亮。
这座与沈阳的渊源颇深的大钟于公元1151年铸造的,距今已有864年的历史,清代时长期用于盛京城内定点报时,曾被悬挂在盛京(今沈阳)方城内的钟楼上近三百年。要知道在清初,西洋的机械钟表还是稀罕物件,老百姓家里很少有。而钟楼、鼓楼便是为全城百姓计时报时的工具。打从清崇德二年(1637年)皇太极传旨建盛京城钟楼,将钟悬挂于钟楼之上,这口大钟一直为全城百姓报时所用。
全城百姓听着击鼓鸣钟便知道到了什么时辰。一夜五更,每到更点,钟鼓齐奏。黄昏时分,即晚7时,盛京城便将八门紧闭,先击鼓,后鸣钟,是为起更。随后,每两个小时,即一个时辰,鸣钟一次,八门上的守城人也相继敲梆鸣锣。不过为了不影响百姓休息,从二更到五更,只撞钟不击鼓。到了起床时间,则先击鼓后撞钟,表示要起床了。亮更之后,沈阳城门大开,行人商贩便可以进城来。而文武百官入朝也以钟鼓声为依准,三更钟起床,四更钟到午门外集合,五更时入朝。
到了光绪末年,西洋钟表开始进入一些达官贵人的家中,钟楼鼓楼的作用开始变淡,后来张学良同意交通的需求,拆钟楼并将钟送入沈阳故宫珍藏,然而此举遭到了建筑学家梁思成的激励反对,“毁坏容易保护难。它们一旦消失就不能再恢复了。为什么你要选择把它毁掉呢?”可惜就像保不住北京城的老城墙一般,沈阳的钟鼓楼也是没有留下来。
清廷皇帝的弦轮宝贝
机械钟表起源于欧洲。自从钟表传入中国,中国的皇帝就对它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公元1601年,西方传教士利玛窦向明万历皇帝进贡了两座自鸣钟,这是中国宫廷中最早的机械钟表。这种"奇巧淫技",快速俘获明清数位皇帝的喜爱。
公元1644年,清王朝建立。清朝皇帝对钟表的兴趣有增无减,皇帝们想方设法收集各种各样的珍奇钟表。赏玩钟表成了皇室成员的一种时尚。从顺治帝,到康熙、雍正、乾隆,无一例外热衷于钟表收藏,到了雍正年间,钟表已经深入清宫生活的诸多方面。清朝皇室对钟表的喜爱使得这种舶来品迅速"中国化",梅兰竹菊、花鸟虫鱼成为装饰主题,清乾隆年间,更是将日月星辰通过发条变成斗转星移,可以让车马动起来、人物活起来,使钟表的收藏和制作达到一个小高潮。
末代皇帝溥仪生活方式西化,对西式钟表自然是珍爱有佳,喜欢把玩一些珍贵的怀表等。1912年溥仪退位,但依据《优待清室退位条件》,溥仪仍在紫禁城内过着君臣如仪的帝王生活。因担心“小朝廷”生活维持不长,溥仪将宫中珍宝陆续以“赏溥杰”的名义,从紫禁城盗运出宫,后运至天津英租界。1931年,溥仪在日本特务的庇护下从天津来到东北。伪满洲国成立后,日本关东军高级参谋吉冈安直将溥仪存放于天津的部分珍宝运至长春伪满皇宫,其中就包括大量珍贵的钟表,不乏当年外国使节进献中国皇帝的礼品。
沈阳故宫博物院收藏的钟表多产于十八世纪至二十世纪初,大部分为舶来品,主要来自英国、法国、瑞士、日本等国,有的是外国使节进献给皇帝的礼品,有的是通过贸易购入,也有部分是中国清宫所制。其中包括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所钟爱并带出的各式怀表和戒指表。这些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不同时期所制造的钟表,都各自带有不同的鲜明风格。无论是技艺、造型,还是雕刻、装饰,均体现了当时钟表制作工艺的最高水平,既反映了浓郁的东方趣味与文化意象,又代表了典型的欧洲造型艺术,体现了中西方文化的交融。
其中最体现这种“融合的艺术”,是两件19世纪产自法国的“铜镀金鸟音座钟”和“大八音盒”。“铜镀金鸟音座钟”外部框架以富丽堂皇的铜镀金制成,钟顶部有两只飞翔的鸽子,其下是圆形时钟,钟盘表面和周围以珐琅制作细致的花卉图案,钟底部饰以狮爪兽足,全钟美仑美奂。钟下部为长方体方箱,三面为透明玻璃,一面为油彩绘制的背板,方箱中央制有秀石和植物,一只蓝色的翠鸟栖于其间;背板上绘以白云蓝天、树影婆娑,背板前悬挂一个钟摆,摆身制成淡蓝色蝴蝶形,与其后的景致极为谐调。每当整点时刻,翠鸟经机械传动即轻启尖喙,引吭高歌,内置八套乐曲,整点将演奏乐曲并打点报时。
而“大八音盒”打开上盖后,扳动左侧的手柄补充动能后,轻轻向后扳动右前方的启动杆,则开始奏乐,乐曲多达12首。
这两件钟表有着一个相同之处,就是它们的报时乐曲中都有一首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民乐小调《茉莉花》。据专家考证,《茉莉花》这首小曲在明清时期流行于江浙地区,虽然各地区所流行的曲调各不相同,但歌词基本都是以反映男女纯真爱情为主题。在众多版本中,以(江)苏版流传最广,影响最为深远。1793年(乾隆五十八年),英国人约翰·巴罗随马戛尔尼使团来到中国后,后经广州返回英国,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中,巴罗与同事西特纳在广州听到了《茉莉花》这首歌,非常喜欢,马上把歌曲记下来,1804年,这首歌被翻译成英文并出现在巴罗的游记《中国旅行记》(Travel in China)中,这也是《茉莉花》这首歌在欧洲最早的记载,此后《茉莉花》这首曲渐渐在欧洲流行了起来,几乎成为高贵华丽的自鸣钟报时的必备乐曲。
贵族生活的奇巧机械
作为皇家珍藏,这些钟表件件制作精巧、工艺华美,不仅有各种不同的报时乐曲,有些还能显示温度,甚至还能展现盆景花开等复杂机械动作。遛鸟、养花,清朝贵族是最会享受生活的,这些专门为他们制作的精品自然也少不了这些因素。而为了满足中国人对于家居摆设物品“成双成对”的喜爱,欧洲钟表匠还特地制作了针对中国市场的西洋对钟。
“铜镀金圆鸟笼”产自18世纪法国,上部圆弧形,下部为须弥束腰式圆形底座。鸟笼中有秀石和花草,中央兀立长石,并有三五梅花竞相怒放,梅枝间栖落一只小鸟,满身翠蓝,神态悠然。在上弦后,笼中那只小鸟马上就开始欢快地开口鸣叫,仿佛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精灵跳跃于笼中,那种悠然与闲逸之情跃然纸上,让你丝毫感受不到现实中“笼中鸟”那种失去自由后淡淡哀愁。由于设计巧妙,造型逼真,小鸟鸣叫时还一直在不停地摇头摆尾,因此,如果不仔细观察,许多观众还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件“鸟笼钟”,还真是一只“笼中鸟”。
铜鎏金嵌珐琅灯塔式寒暑表钟:此座钟为一对两架,为19世纪末法国制造。全钟主体部分为铜鎏金,上部、中部装饰部分为画珐琅及錾花镂空工艺。钟外貌呈立体灯塔式造型,顶部塔楼的平面安有圆形指南针;其下是外罩四根立柱的圆形塔身,塔身四面各安一个圆形仪表,以象征灯塔窗口,分别为子母钟各一块、风雨表各一块;钟下部为圆形船坞锚地造型,其上系有钢丝绳以及船锚、吊索、救生圈等仿生物品;钟的最底部为整块圆形玉石雕成的基座,色泽秀雅,层次多变。全钟上满发条后,可于底座上进行顺时针缓慢转动,使其在科学实用的基础上更具有观赏性。
铜鎏金花瓶盆景钟也是一对两架,为18世纪英国制造(内部机芯为法国生产)。全钟为铜鎏金制成,钟上部为双兽耳形高足奖杯,杯正面安有一个时钟,杯口插入数枝由金属、料石制成的鲜花,一只彩色的蝴蝶栖落于花瓣之上。在机械动力推动下,蝴蝶的双翅可上下震颤,并能完成舒展、并拢的表演,鲜花的数朵花瓣可自由开启、闭合,高挺的紫色丁香则左右摇曳,像是身边有微风轻轻拂过。钟下部为梯形底座,四面均留有圆形开窗,边缘饰以红、白色料石,圆窗内绘有山野、村庄、树木背景,其间制有小巧的人物、动物,他们灵活运动,各有表现,使座钟更添活力。钟底部铸以凸起的爬兽、花瓣,为典型的西方装饰形式。
唯一产自中国的珍宝是“象牙雕煽扇人”。这件象牙雕煽扇人分为两层。上层为一童女,象牙雕头手,身穿清式花色服装。右手持羽扇,呈半跪状。下层方座、四框,上盖采用铜雕花镀金工艺,四面镶雕花木板,内置机器链条传动机构。后面有上弦孔。座上方设有启动手柄。补充动能后,开启上方启动手柄,女童左手羽扇上下煽动,可供一人享用。形象动作极佳。“象牙雕煽扇人”除了具有计时和装饰功能外,还具有“消暑”的功用,是夏季宫廷内经常使用的计时器。“煽扇人”除了计时外,还可以通过链条传动装置,带动羽扇上下煽动,形成凉风,成为炎热的夏季中一件不错的降温工具。由于加入了创新的动力系统,有些“煽扇人”甚至可以进行煽扇动作近一小时,因此,深受清宫的喜爱。
物是人非几多感慨
在一个展柜中,还可以看到许多如首饰般精致小巧的时计作品,是末代皇帝溥仪和皇后婉容的用表。其中有一块溥仪十分喜欢并贴身使用的珐琅珍珠怀表,它通体镀金,显得十分华丽。在其表壳上还镶着100多颗一品珍珠,这些珍珠大小一样,圆润通透。勋章项链为悬挂式,在开金镂雕盘的饰件间镶嵌了珐琅八宝吉祥图案。色彩斑斓,给人以华贵之感。
一枚K金镶钻石戒指表由18世纪末英国制造,表为18K金錾花镶嵌宝石,制成戒指形状,小巧而精致;戒面为圆形表盘,写有罗马数字及阿拉伯数字,两针为花式;戒指镶有钻石,具有较高的欣赏性和经济价值。
18世纪末英国制造的球形表,表为球形外壳,铜质錾花镀金,绘有蓝色珐琅,表面镶嵌小颗珍珠;表上方有小圆顶,两侧有挂链子的小耳环,与铜镀金挂链相连。表面为铜雕花镀金盘,蓝色珐琅字,中央为两针;此表设计巧妙,其独特的外形和精致的结构令人叹为观止。
19世纪末瑞士制造的镀金银壳蓝表为怀表,外面为银壳镀金,外圈周围镶有米珠,表盘正面写有罗马数字及阿拉伯数字,中央双花针镶有水钻,下部另有小秒针;表背面为珐琅所制,在蓝色的圆面中开光绘有牡丹、孔雀图案;全表造型优美,色彩鲜艳,为难得的表中珍品。
沈阳故宫专家说,这些镶宝石怀表,是溥仪等人1945年在沈阳东塔机场被前苏联红军俘虏的同时查获的。他随身携带的两大提箱物品内有金盘、镶宝石怀表、金首饰、红珊瑚手镯、纯金项链、纯金发针、珍珠饰品、青金石雕像等大小几百件名贵宝物。其后,溥仪以重要战犯身份被押往前苏联的赤塔市,其收藏的这两大箱金银珠宝器物也被运往前苏联。1950年根据中苏有关协议,溥仪及其随从人员被遣送回中国,溥仪收藏珠宝的皮箱也被一起移交给中国政府。绝大部分金银器、玉石器及御用男女表则转交给东北人民政府,并于上世纪60年代初转入沈阳故宫博物院收藏。 时间无法倒流,但记录时间的钟表却能让历史重现,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时间的弦轮从不停止,正如雍正皇帝曾写过咏钟表的诗作:“巧制符天律,阴阳一弹包。弦轮旋密运,针表恰相交。晷刻毫无爽,晨昏定不淆。应时清响报,疑是有人敲。”
来源:雅昌艺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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