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和元代士人的仕隐抉择

2017年12月22日 12:06 新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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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龚开,《骏骨图》,元,29.9×56.9厘米,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图1 龚开,《骏骨图》,元,29.9×56.9厘米,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13世纪,奔腾在草原上的蒙古铁骑闯入了江南水乡,一路击溃南宋军队的他们来到西湖畔的临安城下。五岁的宋恭宗和谢太皇太后出城投降;携皇族逃亡对抗的陆秀夫,不敌蒙古大汗忽必烈的军队,和八岁小皇帝投海而亡。绵延300多年的赵氏王朝黯然落幕,忽必烈建立的元朝取而代之。十余年的岁月飞逝,奉元世祖忽必烈之命的行台侍御史程巨夫回到当年战乱残败的江南,新生的如茵青草早已湮没两军战争的残忍与血腥。杨柳枝头的新芽预示着新生的未来,蒙古帝国正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忽必烈令程巨夫寻访前朝遗秀,邀请有贤者入朝为官。

  面对忽必烈积极征召人才的措施,怀念故朝的士人不见得领情。其中执意隐居而不仕者,即是创作《骏骨图》的龚开。《骏骨图》(图1)现藏于大阪市立美术馆,画中有一匹骨瘦如柴的马,正伫立在空白背景中。有别于唐宋时期那些膘肥臀圆的骏马图像,龚开用墨笔线条来回反复地皴擦,描绘出一匹“皮包骨”的瘦马,其不仅背脊突起,肋骨和髋骨也明显可见。即便身形羸弱,但马匹炯炯有神的双眼和15根肋骨的奇特体格,彰显出其作为千里马的不凡及傲气。龚开在画中题诗“今日有谁怜骏骨,夕阳山岸影如山”,呼应着画中马的形象,透露自己宛若千里马落难,在蒙古统治的乱世中已毫无用途。

  然而在元代之前,千里马便有用武之地?南宋末年权臣当道,反而造就许多壮志未酬、渴望一展长才的青年才俊,其中也包括赵孟頫。赵孟頫是赵匡胤第四子赵德芳的十世裔孙,未及弱冠之年,他的才学已令当时的儒者惊艳不已。无奈在他23岁之际,便面临赵氏王朝倾覆的命运。

  面对新政权,是否该怀抱恨意?其母丘氏倒是看得坦然,勉励赵孟頫“圣朝必收江南才能之士而用,汝非多读书,何以异于常人?”话语间不提蒙古和南宋之间的恩仇,盼望儿子增进学问,将来为天下所用。身为皇族之后,作出“出仕”或“隐逸”的选择谈何容易——出仕是投降于异族、罔顾国仇家恨;隐逸则放弃济民的鸿志,弃世道于不顾。赵孟頫搁置两难的选择,宋亡之后在江南潜居,增进学问之余,亦向钱选习画。

  画马之始

图2 赵孟頫,《浴马图》卷,局部,元,28.5×154厘米,北京故宫藏图2 赵孟頫,《浴马图》卷,局部,元,28.5×154厘米,北京故宫藏

  隐居江南的岁月里,赵孟頫的画艺愈发精进。他不仅专精于山水创作,更是当时的画马高手,现藏北京故宫的《浴马图》(图2)为其代表作。此卷一共描绘了奚官九人与14匹姿态迥异的骏马,奚官为马儿们冲洗淋浴,背景则是敷色典雅的青绿山水。骏马色彩有黑、白及花斑等,有的马儿懒洋洋地在草坡上躺卧;有的前肢踏进水中,低头啜饮;有的则由奚官拉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人用刷子清洗身躯,各匹马表情逗趣生动。

图3 李公麟,《五马图》,局部,宋,藏地不详图3 李公麟,《五马图》,局部,宋,藏地不详

  友人郭佑之赠诗称道赵孟頫的马画:“世人但解比龙眠,那知已出曹韩上。”赵孟頫听闻,虽笑言自己不及曹霸、韩幹两位唐代画马名家,但亦表示自信,认为能和创作经典《五马图》(图3)的李公麟一较高下。为何擅长画马,赵孟頫曾在画中表示:“吾好画马,盖得之于天,故颇尽其能事。”话中意为画马是自身天赋,因而其精湛的创作表现,是他努力将天赋发挥到极致的结果。 

图4 赵孟頫,《秋郊饮马图》卷,局部,元,23.6×59厘米,北京故宫藏图4 赵孟頫,《秋郊饮马图》卷,局部,元,23.6×59厘米,北京故宫藏

  元代刘敏中曾言:“凡画神为本,形似其末也。本胜而末不足,犹不失为画。苟善其末而遗其本,非画矣。二者必兼得而后可以二尽其妙,观子昂之画马,信其为兼得者欤。”赵孟頫画马的境界炉火纯青,时人誉为形神兼具。晚年创作的《秋郊饮马图》(图4)益加精彩,描绘在清爽的秋日里,马倌驱赶放牧的景象,画中可见马儿在自然中活泼烂漫的情态。

图5 赵孟頫,《人骑图》卷,元,30×100厘米,北京故宫藏图5 赵孟頫,《人骑图》卷,元,30×100厘米,北京故宫藏

  细观赵孟頫笔下的马匹,其马臀圆润有力的线条以及用笔细腻的鬃毛表现,这些细节除展现画家对马匹结构的认识,更重要的是此艺术风格可上溯至唐宋时期,复兴了被遗忘的“古典”美学,《人骑图》(图5)即为经典之例。《人骑图》收藏于北京故宫,卷长100厘米,纵30厘米。画中一位穿着官服的红衣男子骑于马上,姿态端正恬静,其裱画绫边有画家短跋:“吾自小年便爱画马,尔来得见韩幹真迹三卷,乃始得其意云。”根据赵孟頫自题,可知其效法对象是画家韩幹,现存作品有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的《照夜白》(图6)。 

图6 韩幹,《照夜白》,唐,30.8×33.5厘米,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图6 韩幹,《照夜白》,唐,30.8×33.5厘米,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虽然《照夜白》与《人骑图》不同,是描绘被拴住的马匹急欲挣脱缰绳、嘶鸣昂首之貌,但从受惊马匹的肌肉描绘,可见韩幹在创作中对自然的观察鞭辟入里。有别于唐代画马大师韩幹用画笔逐一勾勒出目视到的自然样貌,赵孟頫选择以“韩幹真迹”学习。透过对古画笔法的摹写,赵孟頫企图获得传统名家的画意,因而《人骑图》的人物鞍马带有朴拙古意。画家使用近似正圆弧的线条组合成马身,与画中轻拉缰绳的男子坐姿形成稳定的三角构图,为画面带来稳定的平衡感。人和马静置在空白画幅中,仿佛凝结了时间。这类上溯传统的复古表现透过赵孟頫的实践,不仅成为元代文人画的创作主流,也改变了中国艺术史的审美观。

  千里良驹寻伯乐

  赵孟頫隐居结交无数文士,不乏受忽必烈征召入朝为官者,如升任吏部郎中的夹谷之奇。赵孟頫在送别这位友人的赠诗中叹道:“谁令匏瓜系,自怀离别忧。青青蕙兰花,含英在中林。”内容表达对夹谷之奇的不舍,同时也借由蕙兰花来比拟贤才,隐晦表达出自身对圣明之君的期待,盼有再度入仕的机会。

  如同龚开运用瘦马表明自己不愿出仕的态度,赵孟頫亦透过笔下的马,传达出等待伯乐的寓意。赵孟頫也将马画作为馈别老友的礼物,以良驹作为对远行者的称扬。元代士人陆友在诗中就曾题及“朝踏长安城,暮倾渭城酒。风流赵集贤,画马当折柳”,描述当时风度翩翩的赵孟頫集合老友们,送行千里仍不舍道别,最后以马画取代古代折柳馈赠的习俗,向远行者表达离情和送上祝福。与赵孟頫的马画礼物相呼应,陆友诗中也运用了马的文化意象:“晚凉池上洗马归,圉人控鞍不受羁。此马自是玉龙种,想见明窗貌得时。”  

图7 《赵氏三世人马图》卷,此段为赵孟頫《人马图》,元,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文人以良驹作为自我处境的象征,一方面强调身为文人的傲气及不喜拘束的性格忽必烈见面。元世祖忽必烈初见赵孟頫,为其风雅气度及才华折服,授官兵部郎中。然而官场生涯浮沉,1296年赵孟頫返回故乡吴兴,无官赋闲之际,他绘制了《人马图》(图7)。如今这幅《人马图》被收在《赵氏三世人马图》卷中。

  《赵氏三世人马图》卷曾为顾洛阜收藏,现存于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是后世集结而成的赵氏成员绘画创作。卷首为赵孟頫所绘之《人马图》,画卷后段为其子赵雍及其孙赵麟在1359年的创作。人马图像的左侧是画家自题:“元贞二年正月十日作人马图,以奉飞卿廉访清玩,吴兴赵孟頫题。”由此推测可能是画家馈赠给廉访使“飞卿”的礼物,带有荐举人才的期许。“马和马夫”是唐代马画中的重要主题,经典之例可见李公麟《五马图》。赵孟頫延续传统的创作母题,身穿淡红色衣裳的奚官双手交握,神色自若地牵着白色骏马。身躯圆润的白马稍微侧了点身,与奚官一同直视着画外观众,双眸明亮温柔。画家描绘人马轮廓的线条细且稳定,上色之外也用淡墨晕染,是一幅质量优良的马画作品。

  即便有出仕之心,赵孟頫最终仍与元朝格格不入。忽必烈逝世之后,他在宫中少有发声机会。其妻管道升透过诗词,道出夫婿选择仕途后的苦楚和心声:“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虽并未留下重要的政绩,然赵孟頫千古不朽的艺术成就永存于史册中。

  参考书目

  陈德馨,《从赵雍〈骏马图〉看画马图在元代社会网络中的运作》,《国立台湾大学美术史研究集刊》,2003年,第15期,页133~167、298

  李铸晋,《鹊华秋色:赵孟頫的生平与画艺》,台北:石头出版社,2003年

  来源:《典藏·读天下·古美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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