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珍6P：
炕案横空出世，开启家具史的新纪元（三）
文/Ross E.Taggart 翻译/岳梦琳 编辑/陈盛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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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梦琳岳梦琳（Monika YUE），23岁获得巴黎高等工商管理学院艺术品管理MBA学位，24岁在巴黎建立自己的工作室，从事古董拍卖顾问、艺术品收藏咨询、艺术策展等工作。25岁至今担任法国华裔青年收藏家协会会长。
本文译自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会刊1992年夏季刊中国古代坐具的发展经历了漫长的发展历程，人们的起居生活也实现了由“席地而坐”到“垂足而坐”的转变。但进入高坐具时代后，人们有时仍会席地而坐，此时炕案则派上用场。
炕案被用于炕上并不多见
图1 仇英《赵孟頫写经换茶图卷》（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
图2 1706年杨晋、王辉作《桃柳禽鱼图》，手卷轴，设色绢本，纵260.35厘米，横37.56厘米。（伦敦古董商Sydney L。 Moss一些以文人雅会为题的画作，比如仇英的《赵孟頫写经换茶图卷》（图1），描绘元初大书画家赵孟頫写般若经与和尚换茶的故事，藏于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画面一隅有一侍童蹲在地上煽火，身旁便有一件红漆木炕案摆放食器。清代的《桃柳禽鱼图》（图2）中的雅士焚香品茗，乘船散心，船上也有炕案盛放书卷、香炉、花瓶、茶点。明代唐寅的《秋山高士图卷》，三位隐士在山馆凉亭中围坐矮桌执子对弈，旁边有高束腰弯腿炕案，上置茶点（图3）。
图3 明 唐寅《秋山高士图卷》局部 ，手卷轴，设色绢本，纵28.5厘米，横232.4厘米（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Andrew R
图4 东汉时期（二世纪中叶）绿釉陶六博俑，河南省灵宝县出土，长19.2厘米，高24这样的例子在明清绘画中并不罕见，相反的，炕案被用于炕上并不多见，最早一例是南唐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其中有一件炕案被放置在三围屏罗汉床上，以承酒食。另有炕案被当作棋桌，如元至顺刻本《事林广记》插图《打双陆图》（第52页）中被放置在榻中央的炕案。此时的元朝已进入高坐具时代，于是图中人们可以将一只脚垂于脚登上，而不是像汉代棋者那样跪坐的姿势（图4）。《事林广记》中的罗汉床略显冗长守拙，床足圆材，上截斜切成闷榫，装门楣子式窄横方框，设管脚枨，三面围子如南官帽椅。类似炕案曾出现在同为元代的古画中，如刘贯道所作的《消夏图》（图5），画中的芭蕉庭院内横置一榻，榻后有屏风，屏风中画一老者斜卧榻上，一小童侍立于侧， 榻上有矮方炕案，上承砚台、笔架、画册和花瓶等，为画中有画的“重屏”样式。画中案的牙子、管脚枨与榻都有如出一辙的式样设计。
图5 元 刘贯道《消夏图》局部，手卷轴，设色绢本，纵71.1厘米，横30幸存至今多为大尺寸炕案
许多在古画或木刻版画插图中出现过的炕案幸存至今。其中大尺寸炕案更受西方收藏家欢迎，适用于榻上的小尺寸炕案则相对罕见。案面多为长方形，偶尔也有正方形，如曾祐和女士私藏的一件紫檀炕案（图6）。多数炕案有束腰和壸门牙子，弯腿则被中国木工匠称为“螳螂腿”或“象鼻腿”。管脚枨既可以增强稳定性又分散压强。这件方炕案芟繁就简，弯腿强健，壸门券口。美国纳尔逊·艾特金斯艺术博物馆收藏了一件设计更为繁缛的长方形高束腰小炕案（图7），通体黄花梨木造，选料十分考究，金黄色调，磅礴纹理，贵气逼人。四足上截露明，四面束腰均用矮老隔成三段，每段嵌装浮雕秋海棠绦环板，牙条与托腮一木连作，四角从托腮垂下花叶至外翻马蹄腿，下坐方足着地。
图6 明 紫檀小炕案，长46.3厘米，宽44
图7 明 黄花梨小炕案，长77.2厘米，宽52.7厘米，高36厘米（美国纳尔逊·艾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Kenneth。 A。 And Helen F炕案有时会有繁缛装饰，竭尽工巧之能事。例如一件以不规则椰壳银丝镶拼冰裂纹的紫檀炕桌，四角覆包镀金青铜。整器周身无处不工，不惜用材，细密富丽而现雍容华贵之态。冰裂梅花纹为康熙时期常用纹饰，有传世瓷器及宫廷装潢为证。此桌为Jin Oubo私人收藏，曾于1991年秋天在北京中国工艺美术馆展出，安思远当时便推测它可能很快会被北京故宫博物院纳入馆藏。
小型漆木炕桌也较为常见，它明快的色彩可以与硬木炕本身深沉色调相映成趣。在《红楼梦》中就曾出现过一件“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可推测它或为日本描金漆木炕桌：
贾母于东边设一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之上一头又设一个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又有一个眼镜匣子。贾母歪在榻上，与众人说笑一回，又自取眼镜向戏台上照一回，又向薛姨妈李婶笑说：“恕我老了，骨头疼，放肆，容我歪着相陪罢。”因又命琥珀坐在榻上，拿着美人拳捶腿。
——《红楼梦》第五十三回
贾母在锦褥貂裘的榻上舒适斜眠，旁边有东洋漆木炕案触手可及，这是中国进入高坐具时代后的一个缩影。
图8 明 黄花梨炕案，长93.4厘米，宽61.5厘米，高30另一种情况，供多人坐的大炕则会配用大型的炕案。劳伦斯·西克曼晚年曾藏有一件线条比例极为优美的有束腰三弯腿卷珠足大炕案（图8）。牙脚起阳线至足端卷转成珠而终结，卷珠足在《清代匠作则例》中又被称为“象鼻卷珠”。足底圆球一木连作，给人翼然飘举之感，壸门曲线光滑，抑扬有致。制作它的三位木工匠无不对黄花梨金红色泽、沉郁纹理赞不绝口，通体整料久放醇香，使人五觉受益。
图9 明 黄花梨炕案，长67三弯腿卷珠足的形制在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编者著：本文发表于1992年，时此博物馆未解散）珍藏的一件炕案（图9）上也有精彩的诠释。不同之处为卷珠足上又添浮雕叶形装饰加强且稳定性，并安两叶相抵式牙头与其呼应。壸门抑扬也更为锐利。精确测量后发现其尺寸存在轻微的失衡，而这种瑕不掩瑜的不完美也正是全手工制家具的魅力所在。此炕案同为黄花梨大料所造，浩荡纹理在案面上一览无余。边抹起混面，以燕尾榫裹腿做接合。牙条与束腰只在一条短边上一木连作，其余三边则两木分作。这样的不统一性难免使人起疑，但由于木材质量一致且包浆均匀，切工也似出自同一双匠手，可推断它为原始品相，而非后世修缮。在造型上出现类似矛盾非常少见，由此折射出彼时材料之匮乏。即便如此，匠人仍不吝用材予以其魁梧弯腿。
图10 明 黄花梨炕案，长106另外一件卷球脚浮雕叶饰的黄花梨炕案则是安思远的旧藏（图10）。腿部翻卷的镂雕使直腿在某些角度看似三弯腿。炕案在束腰和腿部皆有繁复的灵芝纹和翻卷花叶浮雕装饰，壸门中心则别具匠心地雕琢一颗种籽图案。但它的足端以金字塔形结束，而不是像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里那件以圆球终结。而两件炕案的相同之处，则是台面都有拦水线，据此可推测，它们被造时旨在盛放茶或酒。
拦水线最早可以追溯到汉朝，那时人们习惯在矮桌上用晚餐，到了明朝矮桌逐渐从地板被移上高坐具，但人们的坐姿却仍保留着席地而坐时的习惯——或跪坐在自己的脚上，或是把腿侧在一旁。明朝时矮桌被用于非正式的餐膳，而在正式场合中，客人则在高桌高椅上用膳。（援引自Michèle Pirazzoli-t‘Serstevens《The Han civilization of China》）
炕案被用于非正式的餐膳
《红楼梦》中多次描写太太小姐们在闺阁聚餐的场景，都是在炕上进行的。你可以宽衣解带、衣衫不整地倚着软垫躺在炕上，甚至可以许多人一起斜卧或倚在炕沿边以达到舒适放松的状态。如《红楼梦》中的一段描写：
袭人道：“不用围桌，咱们把那张花梨圆炕桌子放在炕上坐，又宽绰，又便宜。”说着，大家果然抬来。麝月和四儿那边去搬果子，用两个大茶盘做四五次方搬运了来。两个老婆子蹲在外面火盆上筛酒。宝玉说：“天热，咱们都脱了大衣裳才好。”众人笑道：“你要脱你脱，我们还要轮流安席呢。”……一时将正装卸去，头上只随便挽着纂儿，身上皆是长裙短袄。宝玉只穿着大红棉纱小袄子，下面绿绫弹墨袷裤，散着裤脚，倚着一个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新枕头，和芳官两个先划拳……袭人等一一的斟了酒来，说：“且等等再划拳，虽不安席，每人在手里吃我们一口罢了。”于是袭人为先，端在唇上吃了一口，余依次下去，一一吃过，大家方团圆坐定。小燕四儿因炕沿坐不下。便端了两张椅子，近炕放下……宝玉忙说：“林妹妹怕冷，过这边靠板壁坐。”又拿个靠背垫着些。袭人等都端了椅子在炕沿下一陪。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
在古时的中国，并没有统一的用膳时间和地点，当家中主人传膳时，食物便从厨房备好，端到主人所在的位置。如清代小说中的场景：炕案被两个侍者抬到炕上，并摆上酒杯汤匙，食物则被盛在漆食盒中用托盘奉上。饭毕饮茶漱口。
饭罢，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又有人捧过漱口盂来，黛玉漱了口，洗了手。
——《红楼梦》第三回
炕是家中族长或长辈的尊享，在《红楼梦》中，只有贾母或其他德高望重的尊长高朋坐在炕上，其他人则坐在椅子或凳子上。尊卑伦序的教养与礼节严谨明确，敦促晚辈、侍仆对炕的尊位谦卑敬畏，不敢僭越辄入。《红楼梦》中当平儿照顾生病的主子用饭时，她是半蹲栖在炕沿上的。
说着，丰儿等三四个小丫头子进来，放小炕桌。凤姐只吃燕窝粥，两碟子精致小菜，每日分例菜已暂减去。丰儿便将平儿的四样分例菜端至桌上，与平儿盛了饭来。平儿屈一膝于炕沿之上，半身犹立于炕下，陪着凤姐儿吃了饭，伏侍漱口毕，吩咐了丰儿些话，方往探春处来。只见院中寂静，人已散出。
——《红楼梦》第五十五回
文中凤姐与平儿所用的桌在整条束腰上铲地透雕花鸟纹，与劳伦斯·西克曼旧藏的一件明代鸡翅木炕案十分相似（图11）。其刀工圆润且稠密，以阳线为轮廓，四外踩地。涡卷足、内花叶腿和壶门的多次起伏都与束腰保持了连贯风格。桌面为格角榫攒边打槽平镶板面心，抹头见明榫，与纳尔逊·艾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的明代黄花梨小炕案（图7）相似，但束腰与牙条一木连作，以抱肩榫与腿足结合。
图11 明 鸡翅木炕案，长95.3厘米，宽65.7厘米，高29来源：《古典工艺家具》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