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与小黑的古典家具家族生意

2013年06月19日 15:01   《古典工艺家具》杂志  

黑国强 黑国强 明代十七世纪黄花梨大衣架 明代十七世纪黄花梨大衣架 明代十七世纪黄花梨玫瑰椅 明代十七世纪黄花梨玫瑰椅

  文、图/李晶晶(《三联生活周刊》主任  记者)

  老黑:黑洪禄

  黑洪禄先生为香港著名中国明、清古典家具收藏家及古玩商,经营古典家具超过半个世纪。黑氏古玩业创办人。

  老黑

  十几年来,黑洪禄的生活极为规律。每个星期都会有一天去家对面的九龙清真寺买牛肉,这是香港伊斯兰教中心,每天都有上好的牛肉供应。老黑回家后,会将牛肉焖煮卤制,之后放入方形小盒内,入冰箱冷藏。黑洪禄经营古典家具声名远播,好吃的牛肉面也是黑家一绝。他说,现在慕名来吃牛肉面的朋友越来越多,所以总得备着点。接下去的一天,老黑会去看看他的家具,或者和来拜访的新老朋友们聊聊天……

  初到香港,人生地不熟

  1948年,解放军转入战略进攻,在各个战场连续取得胜利,收复延安、包围太原、解放四平……全国解放指日可待。

  这一年,黑洪禄15岁。他正式迈入社会,在亲戚家的珠宝店做学徒。黑洪禄出生在北京,父母都是回族,家住牛街,这是北京最大的回民聚居地。黑洪禄告诉我,在北京所有姓黑的回民都是明代由山东临清迁居来的。

  “北京解放前,生活紧张,生意日渐难做。”黑洪禄回忆起往事,“当时北京是围城,国民党退到城里,外围都是共产党。那会儿谁还有心思去买古玩珠宝呀。”于是,一位美国客人建议他们去香港,说是香港还有生意可做。

  1949年3月底,黑洪禄和亲戚一家从天津上船,4月中旬到香港。“我们是北京解放后两个月左右走的,当时去香港还顺利,从公安局拿通行证,那会儿叫路条,然后由北京坐火车到天津,再从天津坐船到香港。”此时的黑洪禄并没想到,日后会在香港待上一辈子。他当时琢磨着,在香港努力工作两三年,赚些钱就回北京,毕竟母亲和大哥还在内地。然而,陆续到香港的同行越来越多,北京、上海、广州、福建……他们告诉黑洪禄,内地完全没有生意可做了,东西能买到,可是没有客人。

  香港最早的古玩经营主要在尖沙咀,这里有码头,客人相对集中。除了海军军官、水兵、船长以外,各国领事馆的外交人员也是一大客源。黑洪禄和亲戚到了香港后,最初在汉口道(位于尖沙咀的一条街道)设了铺面。黑洪禄说,当时外国客人中尤以美国人居多,香港本地人偶尔也买,但量很小。现在大家常说的海运大厦跟李活道的古董经营,那都是后来的故事了。

  做了22年的店伙计 

  那时买卖分得很清楚。香港本地行家主要做游客生意,福建人主要做海员和水兵的生意。他们移居到香港的时间很早,但具体早到什么时候,老黑不是很确定,这些福建行家被称为福州帮。另外还有广东人,他们基本只做普通货(非官窑类的古董),被称为广州帮。以黑洪禄为代表的,从北京过去的被称为北京帮,多为回民,主要经营玉器、翡翠和珠宝。此外还分洋庄和本庄,洋庄做的是“老外”的生意,这里的货老的新的都有,但务求好看、实用,因为外国人拿回家是做装饰品。本庄做的是国内客人的生意,以胡惠春、赵从衍、王统元等专业收藏家为代表;这些由内地移居香港的企业家、银行家有敏锐的眼光和良好的鉴赏力,对东西极挑剔,本庄出售的都为古董里的精品,价格不菲。老黑说:“当时价格虽高,可也比不了现在,今天出现的这些价格都是天价,是炒作。”

明代十七世纪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明代十七世纪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
明代十七世纪黄花梨榻明代十七世纪黄花梨榻

  黑洪禄告诉我,1970年9月30日他向亲戚辞职。他在店里工作了整整22年,辞职后的第二天去了泰国、新加坡、印尼,差不多转了一个月才回来。他说,主要是为了看看外面的情形如何。在新加坡他看到明清时期中国出口到印尼的外销瓷卖得很好,印尼人通常先在新加坡卖,剩下的再拿到香港出售。于是黑洪禄买了不少带回香港,很快就卖光了。他说:“刚开始没有本钱,只能买一点卖一点,然后存一点钱再去买,古董生意都是慢慢滚起来的。”

  1000多美元的古董生意成本

  新中国成立前,北京曾经有专门向香港供货的行家。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公私合营,成立了中国工艺品进出口公司。这时不能再和私人有生意往来,否则出海关会被认为走私。当时进出口公司总部在北京,下设北京、天津、上海、广州4个分公司,香港这边需要进货可以跟这4个地方洽谈。“那时候东西又多又好。”说起那一时期,老黑有无限的怀念。此后一段时间,内地工艺品出口停滞,直至60年代末~70年代初,国家急需外汇,出口才有所松动。

  1972年,黑洪禄随岳父回北京进货,这是他1949年离开后首次回家,见到了离别22年的母亲。黑洪禄说:“那时从香港回来的人都得改头换面,头发不可以梳得油亮亮,开领的衬衣不能穿,都得穿‘毛装’,就是‘解放装’。下了飞机,不能乱走动,必须由工艺品进出口公司专车接送,平时外出活动都有人跟着,主要是怕我们犯错误。”然而,从北京进货,依然有诸多手续上的困难,更重要的是,好东西出不来,黑洪禄于是决定去美国。

明代十七世纪黄花梨长方凳明代十七世纪黄花梨长方凳

  老黑很自豪地告诉我,他是靠着1000多美元做生意,走到了今天。这笔钱还是1962年秋天,香港一个行家要在美国西雅图做展览,请他过去帮忙看摊。两个月,给了1000多美元酬劳,他存了10年没动。这次的美国之行,派上了大用场。

  黑洪禄说,他第一站去了夏威夷。从朋友那买下了60个鼻烟壶,一件牙雕作品,还有一匹唐代的三彩马,总共需要4000多美元。他没有这么多钱,留出一些路费后,把身上仅有的1000美元给了这位朋友,并告诉他,这是订金,回去后把剩余的款项汇过来。黑洪禄向我解释:“那会儿出去买东西的都叫行商,边买边卖。”第二站老黑去了旧金山,他碰见一位在唐人街做生意的上海行家,正忙着找货,老黑很顺利地以4000多美元的价格,把60只鼻烟壶全部卖出。“这下我本钱全回来了,还赚了两件好东西呢。这两件东西我没有卖,把它们带回了香港,正式开始了我的生意。”

  200块钱买的黄花梨八仙桌

  黑洪禄从1948年入行,经营过的古董项目不少,但最终是古典家具成就了他的一番生意。1976年,他正式跟内地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签合约买东西。那时香港行家到了北京专挑玉器、鼻烟壶买,老黑和别人不一样,只买木器。他说,自己是打心底喜欢家具,这也与亲戚的影响有些关系。

  黑洪禄的亲戚有个特点,爱好广泛,瓷器、玉器、杂项都懂,也喜欢家具,有时高兴了,自己会做上一两件小家具。黑洪禄说,他刚去做学徒时,就见过不少黄花梨家具。“那会儿家具便宜,1948年冬天北京围城前,一对黄花梨的方凳或者长方凳的行情不过十来块钱。”老黑说,“前两天一个朋友给我看纽约拍卖出来的一对方凳,8万多美元,价格不得了呀。当初这在北京随便买。”那时家具买回去是为了用,现在属于收藏。当时还有一个特点,家具随便改,随便拆,不是为了有意图的造假,而是为了适合家里摆放使用。到了香港后,因为有时缺货,黑洪禄的亲戚也会制作一些仿古家具出售。这些家具大多是卖给水兵,尤其以酒柜、樟木箱、沙发桌、茶几这四样最好卖。通常做好后,直接运到码头上船寄走。那时黑洪禄每天都需要去工厂盯活儿,并给家具打磨、上蜡。这段时间的锻炼,让他日后受益匪浅。

  1976年的时候,经营古典家具的人很少,主要是内地有规定,黄花梨、紫檀不能出口。老黑自有他的办法,那时除了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外,还出现了信托商店,有门市部,其中主要经营还是木器。老黑说:“不客气地讲,他们哪里懂什么是黄花梨,什么是紫檀,只要是木头就写硬木,要不就是红木。其实家具从造型、铜件的使用,大致能看出它的材料和年代。红木家具的造型会显得笨,缺少灵气,铜件的材料,明代、清代以及清代中晚期用的都不一样,是能分辨的。”老黑指着一张八仙桌和一只木盒让我看,桌子已经清理出来了,呈现出黄花梨的本来面目,盒子也是黄花梨的,但老黑保留了买回来时的原始状态。他说:“当年这桌子、盒子都给染了色,标成红木,东西都是这样出来的,那时一张八仙桌才两百来块钱。”

  秘藏800个笔筒

  我与老黑进行采访的这间房子算是一景,20平方米左右的空间里,码放了大约五六百件不同材质的盒子,放眼看去,除了盒子还是盒子。老黑说:“这个景致几十年没动过了,我只偶尔卖一两件。”在我惊叹的时候,老黑很得意地说:“我还有一间密室,整个房间都是笔筒,大概有800个,它们几乎都是在那个时期外贸出来的。”

  如今大多数家具行家都是牢骚满腹,抱怨找不到货,老黑的“家底”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最爱讨论的事儿。说到这时,老黑感叹:“以外贸形式出口家具的这段时期不算家具的劫难。王世襄先生写完《明式家具珍赏》那本书之后,可以说是家具的一个大灾难期。当时全国各地掀起了疯狂搜寻家具的热潮,然后集中出口到香港,再卖到外国,那时大部分家具都是原装的。”

  小黑:黑国强

  黑国强,研木得益有限公司创始人,黑氏古玩业的第二代掌舵人,80年代接受古董鉴定、经营的训练,目前专门从事研究、搜寻及收藏中国明、清古典家具。

  从学徒做起

  黑洪禄的生意一直固守着传统,做了几十年,不开店,没有公司名号。新客人来找,需要通过层层关系介绍,才能一睹庐山真面目,就两个字:“神秘”。老黑的生意模式也和现在的“薄利多销,有货就卖”的方式不同。比如有10件货,老黑只卖5件,留5件;还有一点,行情不好的时候也绝不随意减价。当然,这份底气是靠时间积淀才能有的,这也是老古董商们普遍的观念。不过,黑洪禄的这套生意经却被自己的小儿子打破了。

  黑洪禄有3个孩子,老大、老二去了美国读经济和计算机,小儿子黑国强子承父业,沿袭着家族的古典家具生意。小黑谦虚地对我说,自己不如哥哥、姐姐会念书,所以留了下来。虽然是自家的生意,可也得从学徒做起,这是规矩。

  1978年,黑国强开始跟着父亲学习家具经营。洗笔筒、洗盒子,给家具打磨、上蜡,黑国强做了整整3年。“当时很不喜欢,觉得这些活儿太枯燥。我爸有一个修理家具的工厂,我也老不愿意去,总希望早点回家。”可是现在,黑国强每天不去工厂看看就觉得少了些事儿没做。他说,每个时期人的心态都会改变。1988年,黑国强第一次去美国参加古董博览会,是给安思远帮忙。安思远是美国知名的亚洲艺术古董商及收藏家,当时他也参加展销。在给安思远帮忙的七八年里,黑国强学到了不少国外的生意模式,博览会的形式给他极大的触动。

  去美国参加博览会

  1999年,老黑同意儿子独立开店。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小黑跟在老黑身边也学习了22年。“独立”后的小黑,以自己的名号“研木得益有限公司”去美国参加博览会。当时美国处于最近几十年经济最好的时期,容易找到不

  错的客人。很多看展览的人都会询问,表示对中国家具有兴趣。黑国强说:“我们这个行业不管在内地还是香港都是保守做法,对东西是藏着掖着卖,能参与的人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亲戚就是朋友。而国外的古董店、画廊,则是公开化的,并且从大学请来教授或学者,从学术上进行讨论。所以当时只要有人愿意来咨询,我都觉得是一个很大的鼓舞。”这时一直在旁边听着的老黑插话了,说:“就是去作秀。”

  老黑话虽如此,可在小黑第一次去美国参加博览会的时候,他仍一同前往,多少有“保驾护航”的意思。黑国强说:“当时客人分两拨儿,老客人都是父亲的好朋友,新客人是我需要开拓的对象。”博览会上香港行家没几个,来买家具的也基本上是外国人,内地那会儿正时兴欧式家具,大量的老家具都被扔到了收购站。黑国强在内地常能花上几百元钱就买到一件老家具。

  独木不成林,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2005年,黑国强萌生了在香港创办博览会的想法,他希望为行家与客人之间建立起一个平台。经过一年多的筹划,2006年黑国强正式公开宣布将举办“国际亚洲古玩及艺术品博览会”。

  第一届博览会只有17家参展商。大部分都是老黑与小黑在国外很好的朋友,他们愿意来香港试试,同时也很习惯这种模式。黑国强有意识地去找相对专业的展商,比如专做鼻烟壶的行家,专门经营佛像的行家,这样客人来了可以目的性很强地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头两年黑国强举办了三次博览会,两次古董展,一次当代艺术展,香港会议展览中心每次都会派专业人员来考察。

  2008年,黑国强如愿进驻到展览中心,参展商也增加到50余家,同时邀请学者或资深行家,为公众进行免费专业讲座。博览会带来的成效日渐显现,尤其到去年,一些古董可能在3天的展期内,在会场里易手四五次,交易极为活跃。还有很多交易在展览结束后一年的时间内仍会持续。黑国强说:“这种场合里不光是行家在竞争,客人之间也在竞争。附带的效果可能比现场更好,这是我们这一行比较特殊的一点。不过做博览会跟纯粹卖古董完全不一样,更像在做企业。”

  黑国强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独木不成林,博览会是长期的事业。他说,现在李活道古董街一直在萎缩,说难听一点,青黄不接。如果还像老一辈人那样,关着门做生意,到最后可能变成一个人的买卖,这样也不会有客人来找你了。这个行业只有大家好,才会兴旺,自己也才能受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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