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桂湖

　　杨耀先生可谓我国明式家具研究的“第一人”，是这一领域的开拓者和奠基者之一。上世纪30年代，他就开始考察明式家具，并辅助当时辅仁大学的德籍教授艾克先生，编著出世上第一部明式家具专著《中国花梨家具图考》。

杨耀先生（1902-1978）

　　这本书于1944年首先在北京出版，向来以明式家具研究的开山之作而著称。其最为人所称道的地方，除了收录明清家具实物122件外，另一个引人注目之处，就是书中收入有30余张精确的家具测绘图纸，使得明式家具的造型之美和尺寸之精都一目了然，人们完全可依据这些图纸复制出明式家具。而这些测绘图纸，就都出自建筑师杨耀之手。

1。 杨耀《明式家具研究》中，杨耀手绘的平头案测绘图

2。 杨耀《明式家具研究》中，杨耀手绘的“榫卯结构示意图”

3。 杨耀《明式家具研究》中，杨耀实测榻的测绘图

　　天才制图人

　　艾克在《中国花梨家具图考》一书首次出版时的《致谢》一文中写道：“我有幸得遇杨耀先生，一位艺术家和天才制图人。他以线条图传达出中国家具的精髓。”

　　杨耀为艾克《中国花梨家具图考》所测绘的家具图纸，原本都绘于蜡绢上面，十分精美。后来这些图纸在文革中散失，唯有两张底图劫后余生。杨耀受业弟子、家具学者陈增弼先生在1991年出版《中国花梨家具图考》中译本的序言中说：“这批图纸不仅是明式家具研究史上，也是中国家具研究史上第一次以科学的视图原理绘制的第一批图纸。与艾克教授早期拍摄的照片，相互辉映，成为明式家具研究史上珍贵的历史文献。”

　　杨耀1902年出生于北京，比王世襄先生年长12岁。据说王世襄在燕京大学读国文科时就认识了当时身为北京协和医院建筑师的杨耀，并通过杨耀接触了德国人古斯塔夫·艾克。正是在此时，王世襄先生惊讶于在日常生活中处处可见，似乎稀松平常，丝毫不觉有什么艺术美感的中国家具，竟被艾克和杨耀先生如此珍视，认真地收藏、考察、测绘。这一现象给王世襄带来震惊之余，也带来了无限启发，为他日后精勤四十载，写出大部头著作《明式家具研究》和《明式家具珍赏》埋下伏笔。

杨耀《明式家具研究》中，杨耀实测明式家具之方几

杨耀《明式家具研究》中，杨耀实测明式家具之靠背椅

杨耀《明式家具研究》中，杨耀实测明式家具之平头案

　　1948年，王世襄曾受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的委派到美国和加拿大考察博物馆，随身携带有两本重要书籍，一本是商务印书馆的《营造法式》，另一本就是当时刚出版不久的珂罗版图书，由艾克和杨耀合作的《中国花梨家具图考》。

　　关于杨耀的个人生平，目前所能掌握的资料十分有限。杨耀并没有像王世襄先生那样著作等身，在我国文博事业领域的各个方面都大放异彩。他似乎比较低调，只是默默无闻地考察明式家具的状况，力所能及地收藏和保护古家具，并从一位建筑师的角度，用专业的知识技能测绘家具图纸。新中国成立后，杨耀更于1962年起任建工部北京工业建筑设计院总建筑师，为大专院校和家具厂培养家具研究和设计人才。

　　与此同时，在1942年到1963年间，杨耀还先后发表了4篇重要的家具研究论文。1986年，陈増弼教授将这些论文与杨耀手绘的40幅家具测绘图和实测的明式家具照片，一起汇集成册，交由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付梓出版，也命名为《明式家具研究》。此时，杨耀已逝世了八年。

杨耀版《明式家具研究》，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2年第二版

　　《明式家具研究》

　　杨耀的《明式家具研究》与王世襄先生的著作同名，也同样是我国家具研究的重要著作。其中文字部分的4篇论文分别是《我国家具发展简况》、《中国明代室内装饰和家具》、《我国民间的家具艺术》、《中国家具的艺术地位和风格问题》。

　　读杨耀《明式家具研究》中的这4篇论文，我们惊喜地发现，杨耀的语言十分平实，但认识十分深刻，往往寥寥数语，就深入浅出地道出我国家具的演变历程以及工艺和艺术之美。更值得一提的是，建造师出身的杨耀，把家具的构造、演变和审美，放在中国建筑发展的大格局下作观察和研究，理出了一条比较清晰的研究线索。论文中散落着许多充满真知灼见的精到之语，显露出一位学者的功力和对我国文化遗产的热忱之爱。以下援引书中几处十分有见地的观点，虽是管中窥豹，但于全书的学术价值也或可见一斑。

　　如首篇《我国家具发展简况》一文中的几处观点：

　　1。（商周时期）铜器中的“禁”是摆放礼器的，其形象也似乎反映了箱型家具的原始式样。以后随着木结构在建筑营建中的不断发展，柜架式的家具也出现了。上述两种不同的家具结构形式，在古代工匠的不断实践中获得了发展，形成了我国独特的家具体系。

　　2。（宋辽时期）有些桌和凳在束腰之下，牙板向外膨出，腿部向内弯曲并做成里勾或外翻得马蹄形是这一时期新出现的做法。

　　3。元代家具在宋代家具的基础上又有所发展，如出现了罗锅枨，霸王枨，高束腰等新做法，也出现缩面桌的新品种，只是因为不适用，不美观，在元代时兴一阵，并没有流传下来。

　　再如次篇《中国明代室内装饰和家具》中讲建筑与家具的关系：

　　1。家具式样是由建筑形式演变出来的，各国都是如此。中国建筑自有史以来就是以木质的梁、柱做骨干，所以家具的做法也是用柱做支，用梁做架，至于板面得边框，支柱的拉撑，也都是取法建筑建构方式。

　　2。中国家具在做法上特别的一点，是板面的构造方法，不论几，案，桌，椅，凳，柜门，凡用板做面的，都是用四条边挺做框，中间镶板心……一件家具的优美与否，大半要看板面的纹理是否整齐干净。

　　3。室内装饰和家具布置也是如此，若想使它是合于人生的兴趣，除去在式样上采取简单，雅致之外，在配置上也不可拘守对称方式，而必须运用技巧，发挥均衡格局……设计者尤不可忽略下列的五个条件：功用、美感、坚固、经济、卫生。

　　4。现代化的东西，不一定都是舶来品。

　　又如《我国民间的家具艺术》一文中讲道：

　　1。我国明式家具造型简练轻巧，而不笨重沉闷。线条流畅活泼，而不呆板粗劣。雕刻恰当有趣，而不繁琐无目的。我们从明式家具上见到的简美的雕刻图案中，发现它引用了铜器、玉器、陶器以及建筑上多种花纹。

　　2。明代家具留传到今日者，已然经过数百年的使用，设若不遭焚毁，虽再经数百年，仍可供人使用。答案就在它有极合理的卯榫与严密的接合。

　　总体而言，杨耀的这本《明式家具研究》，有家具实物，有测绘图，更有着杨耀先生的归纳方法和研究心得，论文语言平实，观点明确，可说同样也是一本由我国学者撰写的难得的佳作。

　　杨耀旧藏明黄花梨五足圆高香几。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馆刊1990年创刊号第七页例子。王世襄先生《明式家具研究》乙26收入此几。现为嘉木堂收藏。

　　评价：杨耀家具研究的功绩

　　由于历来不受重视，我国研究家具的著作寥若星辰。首启滥觞的就是1944年由艾克著作杨耀绘图的英文版《中国花梨家具图考》，其后包括安思远1971年出版的《中国家具》在内，关于中国家具的书籍都是由国外收藏家、商人和学者们撰写。直到上世纪80年代，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珍赏》和《明式家具研究》横空出世，这才弥补了我国学术在这一领域的空白，不愧于中国人的智慧和祖先的遗产。而在这个过程中，杨耀先生也是一位不可遗忘的人物，他在我国家具研究领域的贡献，已有陈增弼先生做出了恰当评价，即：

　　一、确定以使用功能作为明式家具分类标准。将明式家具按照功能归纳为椅凳类、几案类、橱柜类、床榻类、架类、屏类之六大类。

　　二、为明式家具研究探索出一条科学途径。把明式家具当成古代物质文化的一部分，测绘图纸，分析其工艺技能和造型的成就。

　　三、虚心向匠师学习，注重理论研究与实际的结合。

　　四、宣传和保护明式家具。

　　笔者认为，由陈增弼教授结集出版的杨耀版《明式家具研究》，4篇论文论证详实、逻辑清晰，以建筑为背景讲述家具更可谓抓住了本质，文中不乏总结到位的妙论佳句，而测绘图纸解析家具，也是杨耀先生出自于其建筑师职业的一大创举。然而，从书中文字的数量，家具实例的全面，对家具的图文解析以及从文化、工艺的深度讲述家具等方面来看，杨耀的这本《明式家具研究》较之于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研究》则单薄得多。

　　应该说，杨耀先生可谓我国明式家具研究领域的一位先驱，而王世襄先生则是一位文博大家，更是明式家具研究的集大成者。

　　来源：《古典工艺家具》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