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人之逸品:尹沧海及其大写意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3月10日 08:40 新浪收藏 微博

  文/周宗亚

  在中国绘画史上,水墨写意画作为一个晚熟的画种,是在工笔人物画取得辉煌成就以后,才开始显露创造生机的。二十世纪前期,中国美术的现代变革伴随着新文化运动的时代浪潮而勃兴。但这种现代性变革是社会政治领域的时代要求在文化上的一种扭曲性反映。在列强环视的情境中,“他设”的现代性迫使中国美术家在启蒙与救亡的时代主题下愈来愈趋向于一种意识形态化的美术思想建构。所以,中国美术在承受着艺术本体变革压力的同时,还无可避免地承受了救时济世的功能压力。于是,中国美术被置于艺术与政治、为艺术与为人生、中与西、人文与科学、落后与先进、传统与现代、继承与创新、写意与写实、笔墨与造型等“二元对立”范型的逻辑参照模式。“中西融合”的思潮盛行,以徐悲鸿为首的中国画家在“素描为一切造型艺术之基础”的信条下将写实主义推向了美术巅峰。水墨画完全改变了传统“遗貌取神”、“得意忘象”的造型观念和审美意趣。作为新中国成立后成长起来的中青年画家,尹沧海无疑也像那些亲炙素描教学体系而成长起来的画家一样,他接受过严格的素描训练。

  在既定的造型观念的桎梏下,多少画家的艺术生命如同昙花一现!写实观念的强化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写意精神的失落,笔墨语言的精神内涵益趋肤浅、苍白。在这条无形的路上,多少人披荆斩棘,呕心沥血,然而能够真正触摸到中国大写意精神与气象者,近百载而下能有几人?笔者认为尹沧海算得上是一个正在触摸并实践着中国大写意精神的画家。

  在“离形得似”、“形意转换”的道路上,尹沧海不断从古今大写意花鸟、山水和人物画中吸取经验和灵感,深化对笔墨精神的理解。最重要的是,他自幼不断加强书法修炼,尤其是狂草,他认为这与大写意之气格息息相通。他曾说:“何谓写意?写,与书法同源,不是描,忌造作,放笔而直抒胸臆。意,澄怀味象,是情感,是境界,是象外之物。‘六法’里的‘气韵生动’,只有在水墨表现上才能淋漓尽致。气乃生命的呼吸,气韵是节奏,是律动,是无声的音乐。”另外,读书养气,以画会友,更使他彻悟了中国文化之“道”与“天人合一”,大写意之“道机禅趣”与“画气不画形”的写意精神。在创作转向的过程中,尹沧海就是这样凭借着自己的颖悟与实践,建构起自己独特的笔墨语言与审美理念。

  尹沧海是一个无法囿于形下的人,尽管他也具备学院派扎实的写实功力,但他无疑意识到了中国文化的和谐性、玄远性、超越性一面是西方文化所无法企及的。从某种角度说,西画的表现主义可通于中国的大写意精神——这也是多数写意画家从表现主义汲取创作灵感的原因。但应该指出的是,前者是“异化”的产物,后者则是“和谐”的结果。“异化”源自宗教意识的破坏与失落,是西方现代文明与生俱来的弊病,它充满了躁动与荒诞,甚至绝望与无意义;而“和谐”则源自中国文化的“天人合一”观念,具有恒定性、绵延性与至和达道、大和至乐的深邃内涵。西方现代艺术虽不无生命意义的追寻与个体精神的自我救赎,但其以荒诞为审美,深陷于自我感知的不知所措与焦虑、绝望而无法自拔,其与中国大写意不撄外物、技进于道、通天尽人的艺术精神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尹沧海的绘画实践,正是基于对中西文化差异性的深刻认识,彰显了他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心灵皈依。

  就尹沧海的创作看,在他的笔下,题材和手法或许只是一种象征,只是他抒写胸中意气、展露文化情怀的一种载体,他所关注的是人的精神境界与灵魂深处的情感意识,是“超以象外”的宇宙鸿蒙之道,是向上一层的境域,因而他的创作无疑获得了某种超越性、永恒性的性灵之美。在他的笔底,意象造型凸显,笔墨或豪逸奔放,或酣畅简淡,皆随意所欲,天机独运,他逐渐步入“画气不画形”的自由境界。

  尹沧海的笔墨观念与他心中的大写意精神无疑是一以贯之的,他在大写意创作的过程中,渗透着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内核,守望着 “玄之又玄”的中国画之“众妙之门”。逐渐建构起自己的一套大写意笔墨观念,并将其贯穿在自己的笔墨实践之中。在他的心中,笔墨不仅是一种技术语言,它也是一种修炼方式,充满了禅的意味,因而成为了画家通往艺术殿堂最圣洁的载体。可以说,尹沧海的绘画思想,基本反映在他的笔墨观之中,并凝结成一种生命精神与文化情结。在当今文化多元化、笔墨的价值地位正不断受到各种质疑的时代,尹沧海的笔墨情结,的确彰显了他的文化皈依情怀。

  尹沧海作画特别强调笔墨之“气”,直追“气韵生动”。“气韵生动”作为中国画的品鉴、创作标准,自古迄今,乃不易之的论。然而,对“气韵生动”的理解与把握却可能因人而异。尹沧海对该命题的认识包括多个方面:首先,他从笔墨写意的精神实质出发,认为:“‘六法’里的‘气韵生动’只有在水墨写意的表现中才能淋漓尽致。”水墨写意重在精神、情感的自由抒写,其间蕴含了生命之气的鼓荡与生生不息的情感节律。他认为:“气乃是生命的呼吸,气韵是节奏的律动,是无声的音乐。气散,得形而神灭;气聚,忘形而神生”。气的聚散离合,关乎形神的把握与表现,若胸中、笔下气散,便徒得物象之形而神亡;若胸中、笔下气聚,则得意忘象,神气自生。他特别强调笔墨气韵的修炼与形成,认为笔墨应不为形色所拘,而应“随机生发,随心所欲,无处不达,一气呵成。名为写形,实为写气,惟恍惟惚,似与不似,不拘其形之精细,只求气之通达。气韵通达才能产生神逸之境,气宽可包罗万象,气和可以圆融含蓄耐人寻味,气刚则充满激情和张力,气清正则表现其品格境界的高逸。”

  “笔墨气韵”是尹沧海创作实践中的核心精神。他在长期的笔墨修炼中,逐渐领悟到“笔墨气韵”与创作状态、创作心境的密切关系。因而他作画时十分投入,精神几乎完全沉浸在挥毫泼墨的过程之中,全然不顾旁人的褒贬毁誉。这是有幸亲见过尹沧海作画的朋友们有目共睹的事实。因而,他的画作都是一气呵成的。他作画时,或是处于酒后微醺,或是处于凝神静虑的状态。前者是激情迸发,在如醉如癫的状态中,生命充满了变数,下笔不再是程式性的重复,而是充满偶然性的、鲜活的建构;后者是宁静平和,似缓缓流水,自然而然地进入幽远神秘的如来之境。这种或逸兴神飞、无拘无束,或凝神静虑、不撄外物的创作状态,使他进入一种神明恍惚、灵机勃发的禅意境界,使他的作品洋溢着一种大气流衍、生生不息的意韵。

  尹沧海的笔墨观念与笔墨实践无疑应和了“解衣般礴”与“涤除玄鉴”的传统绘画精神,宗白华也说:“静穆的观照和飞跃的生命构成艺术的两元,也是构成‘禅’的心灵状态。”无论“解衣般礴”或“涤除玄鉴”,皆是对于虚静空明心境的高扬,它使画家的创作过程直接通向“技进于道”的境界,内心一念不存,一相不着,一尘不染,从而使胸次洒脱,中无障碍,如冰壶澄清,水镜渊渟,直达“与碧虚寥廓同其流”的玄远境界,然后乃能笔墨落纸而“与天地生生之气,自然凑泊,笔下幻出奇诡。”(明·李日华《紫桃轩杂缀》)他还有意将草书的气势和篆隶的笔意融进画面,使线条更见骨力和韵味,从而使墨骨隐现,墨气化醇,天机一片。

  尹沧海不但在形式技法层面论笔墨,而且还在形上精神的层面精研笔墨之“道”。他在创作实践中,强调笔墨合“道”,契“大象无形”之境。

  从艺术精神的层面说,笔墨之“道”无疑更契合道家之“道”。道家之“道”可以是一种“惟恍惟惚”的鸿蒙混沌之“气”,也可以是一种“为天下式”的“一”,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总之,此“道”周行而不殆,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为天地根。故如石涛立“一画”为“众有之本,万象之根”,故而也是绘画之“本”、“根”。此“一画”,其中有“道”,“见用于神,藏用于神,而世人不知”。看来,“一画”与道家之“道”的内涵无不息息相通,故绘画之“道”也直接通于道家之“道”,故曰:“吾道一以贯之。”尤其在大写意之中,笔墨合“道”则得“气”,得“气”则合“道”,而“气韵生动”为绘画第一要义,故写意之最高境界乃为“合道”,其笔墨契于“大象无形”之境。

  尹沧海从儒道两种内涵上论笔墨之“道”,因而他的大写意精神无疑兼容了儒道文化精神,彰显了一种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恢弘气象。

  中国自古就有“画如其人”的品鉴传统,知其人乃能论其画,观其画也能知其人。

  尹沧海似乎有着挥之不去的隐士情结,对其作品稍作审视,就不难发现,其所画佛道人物的身上都拥有一种共同的文化基因——道玄色彩、旷逸风神十分浓烈。我们身处现代社会,所到之处,红尘滚滚,物欲横流,尹沧海的这类创作无疑成为我们躁动灵魂的安抚剂。值得指出的是,尹沧海在画这些人物时,几乎就是他自己的写照。对此,可用一个“逸”字来解读其人其画。广义而言,“逸”既是一种生活态度和处世方式,也是一种艺术品鉴观念和审美范畴,最重要的,它还是一种生命精神。自宋代黄休复确立“逸格”在中国绘画美学史上的最高品位以降,文人写意遂成为中国文化史上文人人格“萧条高寄”的典型。在笔者看来,尹沧海是一个“逸”人,如同他画中的道玄人物一样,其画品通于人品,人品之“逸”与画格之“逸”融贯一体。

  正是这种“逸”的内在因子形成了他疏放散淡的气质。“疏放散淡”不仅是指人物行为上的特征,同时它又是一种与独立人格意识、自由人生观念、审美生活情趣密切相关的精神状态,其哲学基础无疑源自老庄思想。但它绝非简单地疏离人伦与世间,而是一种若即若离的即世而又超世的状态,身在红尘,心系尘外,疏离现实之事功,放纵生命之本真,谋求精神之逍遥。应该说,尹沧海的疏放散淡气质更源自其对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彻悟,他自幼秉承家学,与诗文书画有着很深的童子功,在而立之年就获得了博士学位,在不惑之年就取得了教授职称,博导资格,因而用融古纳今、学富五车来形容他的学养是毫不过分的。

  柏拉图说:“诗人是一种轻飘的长着羽翼的神明的东西,不得到灵感,不失去平常理智而陷入迷狂,就没有能力创造,就不能做诗或代神说话。”从某种意义上说,酒是人生悲剧意识的消解因素,酒能撕去人僵硬的生命外壳,使人在一往情深的躁动中直视灵魂的本真;酒能濯洗灵魂的尘垢,使人只剩下一颗澄澈空灵的诗意的心灵。在古代诸如李白、陶渊明、王羲之、张旭等名流文士中,无不对酒当歌,借酒遣兴。   

  尹沧海的疏放散淡品性也与酒有着不解之缘,酒也在一定程度上助益了他的豪逸疏放画风。酒意与创作激情相得益彰,使他的画风更趋豪逸疏宕,其间洋溢着自由、超迈的生命精神。酒酣耳热之际挥毫泼墨,酒发天籁、激灵府,此时的尹沧海空诸依傍,解衣般礴,大匠运斤,纵横挥洒。其笔毫旋动运转之际,一管而尽方圆曲直、凸凹阴阳、动静刚柔变化之能事,凌厉飞动,行气如虹,吞吐自如,“如水之就深,如火之炎上”,笔墨所至,化为满纸云烟,天机诡谲,大气磅礴,不可端倪,可谓有横绝太空、吞吐大荒之气概。

  就中国传统艺术精神而言,水墨大写意创作应具备脱尽尘滓的心境、遗世独立的才情、穿透历史的眼光与娴习笔墨、会通哲理的修养。诚如陈衡恪在《文人画之价值》一文中所说:“文人画之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学问,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就此而论,笔者认为尹沧海的水墨大写意正具备了文人写意的风范。在当今喧嚣的画坛成为一种别样的风景,他的写意画作承接传统之文脉,蕴涵逸格之神韵,持守文化之奥义,大匠运斤,技、道并进,将水墨大写意创作推向了一种崭新的艺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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