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祥民

　　平日里喜欢乱翻书，但每每“好读书不求甚解”，徒取过目之趣。偶然读到唐颜真卿诗句：“兹夕无尘虑，高云共片心”，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高云的高士画作来，心中激赏，品味再三，其情趣妙理甚为切合，且以此为题写作本文。

　　一、文人雅韵 院体情致

　　在中国画的继承和发展上，有两种不同的方式：一是主流的传承，如明四家、清六家的绘画艺术，既重视传统，也重视法度；二是非主流的传承，如扬州八怪、金陵八家的绘画艺术，多在传统、法度之外标新立异，另辟蹊径。虽然两者皆有妙处，但唯有熔铸古今“乃为大成”的主流艺术，才能展现时代所需要的正大气象，铸就民族绘画艺术的崇高品质。

　　高云长期担任美术界重要职位，深厚的文化学识修养，广博的心境视野，使他能明于古今艺术之大体，文化发展之大局。所以高云没有去走“一端之学”的艺术发展道路，他不汲于绚烂，不炫以奇巧，而是以心气和平守正创新，渐行渐进至正大气象。他的绘画继承了国画艺术正脉，具有文、雅、清、正的显著特点。“画乃心印”，高云的这种绘画风格，与其内心的品格涵养密不可分。画中文气、雅气也许可以学而得之，清气、正气则需涤荡心胸，澄澈性灵，方能出之，所以尤为难能可贵。

　　高云的画，既空灵潇洒，文逸悠然，具有文人画的雅韵，又笔法精严，端庄明净，具有院体画的情致。正如聂危谷教授所说，高云“创造性地将文人画与院体画巧妙融合”，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面貌。

　　高云由南京艺术学院中国画专业科班出身，具有学院派画家严谨、扎实、精确入微的绘画技艺功底，这方面他超过了同时代的许多画家。高云的艺术表达变的自由和开阔起来，而其立身处世的性格品质，又使得他的艺术自由但不放纵，开阔又有原则。高云以其对于民族艺术的热爱、信心和责任感，坚持着中国画的根本——笔墨，也坚持着中国画的底线——线条。

　　近世以来，国画西化的现象严重，线条弱化，笔墨弱化，而是素描感、光色感突出。这就放弃了国画艺术最为本质的精神探求，舍本逐末于表面的形式再现。对此高云有着清醒的认识，所以，他虽然有极强的造型写实能力，但他在画中并未对此大肆张扬炫耀，而是一直将之收敛，灵化为传统的笔墨、线条。如《抚琴图》，画一高士在太湖石前操动琴弦。高云通过生动的画笔、准确的造型，表现出高士人物的外形特征和内心活动，有坐究四荒、抒怀畅神之意。巨大的太湖石用淡墨晕染，空透、轻灵、秀逸，与前面香炉中回旋升起的一缕熏香一样，有蜿蜒向上之势。太湖石与人物互为映衬，也赋于人物以高雅灵秀之气。高士人物的衣服褶纹线条，用中锋劲利笔法，线形前肥后锐，起笔及收尾形似钉头与鼠尾。宋李唐《炙艾图》、清任伯年《风尘三侠》中都有这种钉头鼠尾描，但高云的线条更趋紧劲绵长，他将铁线描的功力渗透其间。《抚琴图》用笔严谨准确，线条起伏偃仰，穿插隐现，脉络十分清晰。画面上有浓厚的超脱尘世的情感色彩，以及将现实隐逸化、理想化的追求倾向。

　　高云的画不仅有生动的笔墨线条，还有独具个人特色的纵深的画面构图形式。这是一种大胆的突破和创造，可谓史无前例。在纵深狭长的画面上，人物与景物上下相对，彼此呼应，形成有机整体；人物与景物又相对独立，彼此分明，各居画面一端。高云这种审慎而辩证地经营的画面，喻含着高士人物的独立高明之品格，立身世外，披览世风。如《高山流水》一图，下端画一高士拄杖而立，背对远观上端高山瀑流，山石人物皆静立，画面平静沉稳，有仁者乐山并仁者静之意蕴；《数篇对水吟》一图，上端画一高士坐操古琴，面朝下端水面波涌，琴音水声相对吟，画面静中有动，有智者乐水并智者动之情思。

　　高云的绘画构图布局还体现出“正”的特点。在纵深狭长的画面上，人物与事物居于正中，具有堂堂正正之气。由构图的“正”，也构成了画面的“稳”，进而生发出一种“静”的气息。高云的绘画技艺皆由正统一派传承而来，绘画面貌也属正声雅音，似乎“正”是高云不可动摇的宿命。

　　二、南高北何 和而不同

　　中国美术史上出现过一些以姓氏合称的画家群体，如五代“黄家富贵，徐家野逸”，宋“马一角、夏半边”，明“南陈北崔”，清“四王”等。与画派中画家有主次之分不同，这种群体中的画家相对独立和平等，艺术创作上也是“和而不同”。在20世纪北京的于非闇和南京的陈之佛，都以工笔花鸟著称，又各具有自己的风格，他们并称为“南陈北于”。

　　当代中国画坛上亦有“南高北何”之谓，“南高”是指南方南京的高云，“北何”是指北方天津的何家英。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马鸿增先生认为，“早在1984年，高云的工笔人物画就已崭露头角，他精心创作的连环画《罗伦赶考》一举夺得第六届全国美展金奖。从那以后，江南的高云和北方的何家英成为当代中国工笔人物画坛的两颗新星。”

　　高云曾创作过大量连环画，可谓连环画界的翘楚人物，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罗伦赶考》。《罗伦赶考》风格十分清新，与之前的连环画大不相同，开上世纪80年代线描之新风气，许多美术高校都采用这套连环画作为线描教材。《罗伦赶考》中那种才华横溢的感觉引起了画界的轰动，人们趋之若骛，之后全国各大美术杂志上陆续出现与《罗伦赶考》风格相似的连环画作品，全国各地的工笔画大赛中也出现了类似风格的线描设色作品，但都不及《罗伦赶考》所达到的艺术高度。高云的《罗伦赶考》可谓后无来者，已经被载入当代画史，成为连环画界的名世绝响。

　　程大利先生对高云的评价是：“他的用功勤奋和悟性天赋都是一流的！”高云年仅18岁创作的独幅作品《小小神枪手》，就已经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公开出版发行，从此一发不可收。年轻的高云很快获得了一系列奖项和荣誉：获得第六届全国美展最高奖——金奖，获得第七届全国美展“最多奖”——一银两铜及特别奖等共四项，获得全国邮票设计评奖最高奖，获得全国连环画评奖最高奖……这些中国美术界沉甸甸的奖项，证实着画家高云的超强实力。

　　高云与何家英两位画家一起并称为“南高北何”，因为他们都在当代中国画坛取得了辉煌的艺术成就，并有着“和而不同”的艺术取向。从“和”的方面来看，他们作为年龄相仿同时代画家，都是学院派科班出身，具有扎实的绘画技艺功底，又有过人的艺术天资；他们都以工笔人物为主要创作方向，并且都在上世纪80年代初便崭露头角，以画名世；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高云与何家英还在艺术上密切合作，共同创作完成了大幅工笔人物画《魂系马嵬》的绘制，并一举在第七届全国美展上夺得银奖。

　　这两位出色的人物画家还有“不同”之处，他们并没有忘记创造自己独有的艺术天地。高云用他的画笔，借助高情逸态的高士，构筑了一个无暇的高士家园；何家英用他的画笔，借助天真无邪的少女，营造出一个纯净的女儿王国。高云笔下高士犹如来自世外，不食烟火，通达智慧，可仰望而不可企及；何家英笔下少女仿佛就在身边，亲切温馨，有情有意，可敬赏而不可亵看。高云热衷于描绘高士，在他的心中，高士是才高德伟的象征；何家英热衷于描绘少女，在他的眼里，少女是纯真美丽的代表。高云要在他的高士家园里实现自己的艺术追求，何家英则要在他的女儿王国里实现自己的艺术梦想。这两位当代画家各自营造了一个没有纷争、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市井庸俗的艺术天地。

　　慕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高云与何家英便是分别从“慕贤”、“爱美”两个不同角度，选择绘画艺术的创作题材和方向道路。在高云的中国画里，人们能够充分感受到一个“贤”字，画中的高士人物既有古贤者风，又寄寓着当代人的精神诉求。在何家英的中国画里，人们能够充分感受到一个“美”字，画中的女性人物既有古典美，又不失现代人的时代特征。高云与何家英走出了两条各具独特艺术风光的道路，但总是精神相通，遥遥呼应，显示出殊途同归之理，异曲同工之妙。

　　高云与何家英的绘画，无论高士还是女性，都表现出一种闲适和安静的气息，以及令人惊异神往的高洁和脱俗，这都是在理想天地里才有的精神净土。当世事充满喧嚣纷扰，“南高北何”这种宁静幽雅的艺术便格外具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