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国画大师刘伯骏交往心得录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5月24日 09:08 新浪收藏 微博

  文/慧明

  有缘与国画大师刘伯骏先生交往近二十年,不仅为他那几十年如一日素心追求绘画乐趣及艺术最高境界的痴狂和达观精神所感染,为他在当代中国画的发展创新中取得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突破,使中国画更具有世界性的艺术成就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作为晚辈,更敬佩他那淡泊功利,心归自然的人生境界。无论是在他隐居大巴山区的四十余年中,还是1993年中国美协在中国美术馆为他举办的个人画展盛况空前,轰动京华之后,以及后来荣宝斋为他出版了作为中国画范本的《荣宝斋画谱168 期刘伯骏绘花鸟部分》;他的作品《 朝晖》《 秋韵》 被中南海收藏;2005年中央电视台《大家》 栏目多次介绍他并引起海内外关注,登门求购画作或要求“包装”他的达官商贾络绎不绝之时,他还是那个大巴山的“老牛骏”,素心淡定,宠辱不惊,不尚虚名,不慕浮华,住不惯豪华酒店,独喜粗茶淡饭,乐在画中,醉在画中,从不问画外之事,也不问他的画价值几何。也许惟其如此,他才能倾其70余年的绘画功力和自然真性于画中,达到画已入禅之妙境。

  每每观赏刘伯骏先生那些或大气雄魄霸悍奇绝,或空灵飘逸洒脱不羁的大写意杰作,不仅是一种艺术享受,更会受到画作中那灵动的气韵和精神力量的震撼。而每听他吟诗论画,唠扯家常,每当在电话里听到他那爽朗豪气的笑声和淳朴的话语,你都能得到人生境界的提升和智慧的启迪,你会变得更平和、更感恩、更上进。尤其是当你看到他还像小学生那样好好学习天天渴求创新的劲头,真的会感到这位年奔九旬的老人还处在他的艺术青春期,你自个也会觉得年轻些许。

  你看他82岁时写的那首《 忘年老》 :

  巴山佬,春不倒,挥洒丹青忘年老,

  风雨涤去陈腐气,艺术人生正含苞。

  墨海戏龙逐心潮,笔底乾坤百花闹;

  欲登巴山凌绝顶,淋漓酣畅涂风骚。

  丹青贵悟禅   难得是素心

  刘伯骏1921年出生在四川达州宣汉一个大户之家,自幼受擅长书画的父母影响,酷爱绘画。1942 年考入抗战期间从杭州迁到重庆的国立艺专国画科,拜师林风眠、吕凤子、潘天寿、吴茀之、李可染、陈之佛、丰子恺、诸乐山、郑午昌、潘韵等大师门下,习众家之长,深得要旨。蒙各派名师点传,尤其幸运的是他作为潘天寿大师最钟爱的弟子,独得寿师指墨真传。少年好学又颇有天赋的刘伯骏在求学期间即崭露才华,大学二年级的习作“墨猫图”即被国民党政要白崇禧收藏。毕业那年的1947年12月,潘天寿先生还专门在浙江湖州的韵海楼为他举办《 潘天寿门生青年国画家刘伯骏作品展览》。当时国民党要员陈立夫之父及许多社会名流前往观赏。1948年《新民晚报》 在南京举办的《 现代名人书画展览》,展出吴昌硕、潘天寿、张大千、徐悲鸿、陈之佛诸大家的作品,而时年仅27岁的刘伯骏也有3幅作品跻身其中。这位少年得志的“画坛金童”堪称前途无量。然而,他在新中国成立后却在画坛销声匿迹40余年,成为当代画坛异事。

  原来,刘伯骏1949年初在浙江参加了解放军,在解放舟山的战斗中他是突击连的文化教员。解放后他随志愿军抗美援朝,因家庭出身不好,1955年初他复员回到家乡四川达州,被下放到大巴山区腹地的南江县当一名中学美术教师,课余时间,他足迹踏遍大巴山区写生采景,一日不辍。三年困难时期曾得水肿病,大难不死,“文革”中又蒙冤人狱。

  人们惋惜刘伯骏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潦倒”、“落魄”生涯,而我却以为他是因祸得福,大巴山的雄岭奇水山花野草不仅给了他无尽的创作素材和灵感,熏陶了画家山风野露一般的自然真气和雄魄骨力。更重要的是,大巴山淳朴的民风和贫穷淡泊的生活,更使他悟得人生的大道真谛,那就是做人要善良、宽厚、感恩、知足、平和、多施、少取,这样才会有更多的快乐。“淡泊名与利,宠辱何足论”, 也许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才有幸远离浮躁,始终保持淡泊的心境,因而能心无旁鹜,别无他求,潜心丹青,自得其乐,修炼成了一颗画家最难得的的“素心”。何谓“素心”?纪晓岚的解释是:“心如枯井,波澜不生,富贵亦不睹,饥寒亦不知,利害亦不计,此为素心者也。”《辞海》对素心的解释是心地淳朴。素心并非字面理解的清心寡欲,画家同样有七情六欲,只不过他能全心归一,有一颗追求绘画乐趣和艺术境界的纯粹的心,其欲望更专一更强烈。可以超越功利,不受自身境遇和外界金钱名利等杂念之影响。这种“素心”是画家最难达到的境界。千古以来,画者如云,素心者寥寥。“素心”是达到艺术最高境界的苛刻要求。能有“素心”者,方可达“入定”的忘我忘物,物我两融之境,凝精、气、神、魂于纸墨。八大讲的“画要入禅”,就是这个道理。如果杂念太多,心神难定,是画不出好作品的。试想,达· 芬奇、毕加索在画画时老琢磨这画能值多少钱,他们能画出那些传世巨作吗?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纸醉金迷,艺术界涌动着浮躁的年代,要葆有“素心”就更难能可贵了。

  可以说,刘伯骏是当代画坛真正达到“素心”境界的大家。无论是在他下放乡村贫病交加和“文革”中挨批斗蹲大牢时,还是在他名震海内外画作身价扶摇直上之时,他都能同样保持着那颗淡然的心,不以冤悲,不以物喜,倾情画中,如痴如狂。我常听他说:“画画就是找乐子,一天不画画,心头像猫抓。”无论在哪里,不管啥处境,只要能画画就觉得日子好过。且听他的83岁生日抒怀:“蜗居斗室度余年,八旬老牛自策鞭;清心能得健康乐,杜门静悟似画仙。矢志巴山怀高远,古风近雨汇心源;难得糊涂堪一笑,无心沽名观自然。”

  刘伯骏得潘天寿大师指墨真传,他画指墨,泼洒点染,左右开弓,指掌并用,挥洒而就,令人叹为观止,许多人却不知道,他是在用残疾的手在画指画!这背后还有一段故事。刘伯骏5岁时手臂摔伤,右臂比左臂短约两厘米,不过他自幼还是右手习画。1967 年“文革”中,他被押去批斗,五花大绑,哪知绑他的人用力过狠,右臂长时间失血,以至长时间右手麻木,失去知觉,严重致残。此后他又被以“反动分子”罪名关进监狱。在狱中,他没事就用指头在被子或地上比画,同监室的人问他画啥子,他笑说画无字天书。把委屈、痛苦、白眼抛到九霄云外,右手麻木不好使,就用左手画,因而后来能左右手并用。他为此在狱中赋诗一首:

  埋头书画数十年,无端却做洞中仙。

  用指作画划破被,始成今日十指禅。

  蒙受不白之冤进了班房,他却在诗中自喻为“洞中仙”,并为能在那里静心练习指画有所长进表露出无限欣慰。如此达观幽趣的境界有几人能及!

  2006 年4月,我偕著名军旅画家敬庭尧少将专程去达州看望刘老。在一套普通的单位宿舍里,刘老的画室仅有16 平方米,还放了一张他的睡床,让敬庭尧感到震惊的,不是画室的简陋、拥挤,而是墙壁上挂的一幅由6张16平方尺宣纸联画的巨幅向日葵新作,一位86岁高龄的老人,不用先描草图轮廓,竟是一气呵成的神来之笔,画这幅近100平方尺的大画,仅用了两天时间!敬庭尧在画前流连忘返。6 张宣纸组成的完美和谐的构图,向日葵的阳刚气质和火烈神韵喷之欲出,众多金黄色的花盘组成起伏蜿蜒的飞腾之势—— “疑是巨龙舞长空”。敬庭尧说,他自己都没有体力画这么大的画。他评称刘老的向日葵,在中国当属第一。敬庭尧看到的并不是他画的最大的画,他还画过8张宣纸130多平方尺的向日葵。难怪网上有人把刘伯骏与凡高相比。当然,凡· 高是凡· 高,刘伯骏是刘伯骏,他不仅向日葵画得好,梅、兰、竹、荷、鹰等皆有突破前人之独创风格,刘老曾对我说,他能画大画也得益于上世纪60年代下放到四川万源那段日子,当时没有绘画的条件,紫溪河有一处沙坝,他就时常以竹竿代笔在沙坝上练画。并戏称沙坝为“洒金宣(纸)”。沙坝很大,可以在沙上画很大的画,练就了他的大画结构很准。

  有人说40年的逆境成就了刘伯骏。这话也对,但不尽然。因为刘伯骏本人并不认为他在大巴山那四十余年是处“逆境”之中,他早已习惯并且喜欢上了大巴山宁静而淡泊的生活,每天能画画,他就感到快乐、满足。他很感恩上苍和大巴山的父老乡亲赐予他的一切。即使在后来名声在外之后,他还是心在大巴山,以“巴山佬”自称,外界说刘伯骏“复出”,其实“复出”二字用在他身上也不太准确,因为他没想要离开大巴山。

  刘伯骏上世纪90 年代重新崭露头角,实属偶然。他四十余年在大巴山画画,只为专业爱好和乐趣,从没想过要大红大紫。刘老的儿子刘南平在当时的达县地委宣传部工作,1992年,南平得到一个首次进京学习的机会,他带了4 本翻拍父亲画作的照片,去拜望在京的父亲的师长故旧,当时的中国美协名誉主席刘开渠,中国美协主席吴作人,中国美协常务副主席、党组书记王琦等看了刘伯骏的画作照片后,无不为他的绘画艺术造诣和精神所震动。中国美协决定在中国艺术最高殿堂—— 中国美术馆为刘伯骏举办个人画展。1993 年6月4日《刘伯骏书画展》开幕,盛况空前。洪学智、程思远、王光英、张爱萍等政要和30多位将军出席,艺坛泰斗髦宿刘开渠、王琦、吴冠中、高冠华、常任侠、魏传统、丁聪和徐悲鸿夫人廖静文,李可染夫人邹佩珠等出席。开幕式由李瑞英主持,当天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播放了消息。展览期间白岩松作了专访,央视《东方之子》和《 荧屏荟萃》 作了专题报道。《人民日报》 、新华社、《光明日报》 等也作了突出报道。中国美协常务副主席王琦说近十几年还没有一个画展有如此轰动。京城各大机关纷纷邀请刘伯骏去做客,有个大机关提出希望刘伯骏留在北京,并承诺将刘南平和妻子一同调进北京。同时也有大企业找上门来希望包装和进行市场运作。刘伯骏一一婉谢,在京城住了几天,他就急着回大巴山,他不习惯住豪华酒店天天应酬,他说一天不画画,浑身不自在,心不静,不踏实。回到大巴山,他才能清清静静画画,他曾题诗一首表达当时的心境:“蘑菇竹笋风味长/青菜萝卜亦芬芳/更爱晚年清平日/乐在山野菜根香。”而像青菜萝卜、土豆大蒜、辣椒花生等家常菜果亦成为他画中的爱物。

  在北京举行书画展后的十几年中,刘伯骏一直生活在大巴山区,闭门谢客,潜心作画。尽管名气大了,外界来找的人多了,但他的生活还是和过去一样:天天上山写生,灵感来了半夜三更也会起床泼墨挥毫,乐此不倦。他的心境也没变,还是静若止水,从没想到自己是名人,始终用平视的目光,甚至用小学生的目光去看待周围的人和事,对一草一木都充满好奇心。他从不问他的画值多少钱。2006 年11月,家人第一次拿了他一幅画去北京翰海拍卖行拍卖,拍了30 .8 万元。他的儿子南平对我说:“老太爷”从不过问卖画的事,他也知道我们拿了一幅画去拍卖,但他根本不在意拍了什么价,还是照样每天画画,每天要力求创新。他说要趁现在画得动多留些作品,将来献给社会。我们现在的生活,他已经很满足了。考虑到刘老年高,需要较好的医疗条件,家人在成都买了一套普通单元住房。2007年夏天,刘老和儿子儿媳到成都新居小住,他兴之所致,题诗一首,表达了他的心境:

  五十二载才出山 ,九眼桥畔把家安;

  府南河上多白鹭,望江楼下竹千竿。

  身在锦城梦巴山,山花野草更烂漫;

  心归自然何所求,寄写丹青乐余年。

  在成都仅住月余,刘老就常在儿子南平和儿媳国秀面前念叨想回达州。那里有他梦魂萦绕的水山画境,有他时常挂念的乡邻。成都虽好,却难得清净,此次来蓉,为免外界打扰,家里电话都没安,住址也仅告诉三两至亲好友,然而辗转打听到他们的行踪欲来看望者一天比一天多。希望购画和要给刘老家送别墅、送画室以求“包装”、“运作”的热心人不时登门,家人淡然婉谢。刘老非常感恩社会对他的关爱,但他说“绘画只为乐”,把富贵荣华看得很淡。他所题《自白》诗云:

  富贵如浮云,甘受清与贫;

  丹青贵禅悟,难得是素心。

  刘老作画心得之一便是:“画要入禅,就得素心。”画画首先要去了浮躁,心能静,就像人定。静而定,定而慧,你画什么心手相应,这就像“入禅”。画到最高的境界是半梦半醒之间,悟到的东西,当时心情非常舒畅,马上起来把它记下来。他画过一幅《达摩面壁图》,并题:“面壁十年图破壁/着意探索长夜熬/清心静思得妙悟/稀里糊涂写凌宵。”这幅画与诗就是他艺术追求和境界的写照。看过他画的这幅达摩图的人无不叫绝,寥寥数笔,就把达摩面壁素心,慧定之禅力表露无遗,画意禅境尽显,许多人欲高价求购这幅画,但刘老一直舍不得。

  画界评称:刘伯骏的大写意画已达入禅之境,精气神韵撩人心魄,而又显平和淡然。他画画时也有如禅定:先要睡半小时觉,起身后依半梦半醒间之构思,泼墨落笔之时,忘我忘物忘掉整个世界,神魂入定凝于笔端指间,一气呵就,气韵天成,他人不可临摹。他有诗铭此心得:

  醉墨淋漓兴未残,满纸生机去尘烦;

  意到心忘入妙处,点拂天机乐陶然。

  大气展雄魄  自然出真魂

  1993年在《刘伯骏书画展》开幕式上,张爱萍将军看着刘伯骏画的鹰,对身边的人说:“看来潘天寿的弟子没人画不好鹰。”此后几年,张爱萍常托家人给家乡人刘伯骏带口信,嘱他保重身体,多画好画。

  刘伯骏画的鹰,独有大巴山苍鹰之雄力,这得益于他常在深山里观鹰,深谙山鹰之生活习性姿势,你看那副《雄视》,画中雄鹰猛回首目光炯炯,直刺苍穹,气概无边,而那强有力的鹰爪,似钉入坚岩,力不可拔。再看那幅《展翅》,一只猛鹰正面而立,双翅刚开似有大鹏展翅,撼动九天之气势。昔人画鹰极少有这种角度造型。还有那幅《天问》,一只苍劲的雄鹰回首仰望长空,鹰目愤然,似在问苍天何以让鹰辈生存环境每况愈下,而以屈原之《天问》作画名,更是意超画外,力超画外。画鹰如画己。在他手书的诗集里,有一首指墨画苍鹰的诗:    

  健羽乘风展大鹏,万里高飞震碧空;

  极目天涯势崔巍,一览山河意气雄。

  还是在1993年刘氏画展期间,在北京一个幽静的四合院内,总参的一位首长正在宴请刘伯骏,宴毕,刘伯骏即兴表演指墨绘画,一张大写字台上铺着六尺宣纸,旁边放着几个盛有墨和水的砚盘,只见画家以手掌代笔,时而饱蘸浓墨,随意泼洒;时而轻抹淡水,掌心掌背在宣纸上一抹,一片灵动的荷叶已盖在纸上;小指无名指中指接力似的向上一挑,挺拔遒劲的荷秆一挥而就,形断气连;指甲指头三画两抹,一朵荷花含苞欲出…… 待墨迹渐干,浓淡层次逐渐明晰;淡处有如荷塘露气升腾,荷叶也有如露气凝聚而成,如梦如幻,形似神现;荷秆迎风扭动,有如妙龄女郎正翩翩起舞,生命力勃发。整幅画精、灵、神、气聚于宣纸,20几分钟便一气呵成,观者无不击掌叫绝。

  昔年曾为伯骏在国立艺专师长的文坛泰斗常任侠评曰:刘伯骏的指画,深得潘天寿大师心传。此项技术,本为清人高其佩所创,但真正集大成并将其推向高峰者,首推潘老,唯指画难度较大,潘天寿之后,继之者寥寥,现仍执著于指画艺术并卓有成效者,只伯骏等少数画家,因而亟须发扬。

  刘伯骏画荷,与众不同,时人多画夏荷艳荷,刘伯骏独爱画暴风雨过后之秋荷残荷。夏秋每遇狂风骤雨之后,他就爱往荷塘边去。他说,你看那荷秆,即使风雨把她摧折弯成几十度角,他照样开苞;就是深秋的霜雪把荷叶全部打残、掉落。荷秆依然顶着莲蓬,迎霜挺立,因而残荷秋荷更能表现荷的高洁挺拔坚韧的生命气质。他画的荷,荷叶缥缈虚幻,如少女之轻妙曼舞;荷秆刚劲有力,有金石铿锵之力道和韵味。美术界评论人士尤其赞赏刘伯骏早年画的一幅题为《秋》的墨荷,画面中虽然全是秃枝,无叶片衬扶。却见一朵红莲金蓬傲立于那最高一枝的顶端,纵然叶已凋花已谢,但荷之“出污泥而不染”, “荷残犹有傲霜枝”的意境,仍能包孕其中,呼之欲出。“山田残荷还秋光/高洁精气逼寒霜/任尔狂风冷雨袭/依然挺立性直刚。”他所题写的《赞残荷》,既是荷的生命颂歌,也是他的“心底不随万物凋”的自身精神境界的写照。他至今不忘尊师潘天寿先生的教诲:画画要画魂,要有力度、气势。

  中国画之大写意,重气重势重神而不重形,其深妙非抽象艺术可涵盖,其更注重表现生命的灵气神魂和境界。正因为如此,大写意画也最难画,只有深谙其艺术要旨和自然生命真谛,拥博大高远之胸怀境界者,方可出上乘之作,而非画匠可为。国画界公认刘伯骏的作品,为当代大写意画之翘楚,他的画不仅精、气、形、势兼具,且有神魂骨力,洋溢着生命本真的自然真气。恰如他在81 岁寿诞《书怀》诗中所表达的:

  画要去雕饰,自然绝俗尘;

  着眼立新意,势重精气神;

  真味在象外,风骨贵无形。

  刘伯骏亦擅画竹,并有承前启后之突破。自郑板桥之后,画竹者芸芸,但鲜有突破。刘伯骏画的竹,是活的有生命动能的竹子,他画的风竹,每一根竹竿都有风动狂舞之势,每一片叶子也都是灵动的。他的《雪竹》,似有“搅起漫天飞雪”之势。而他画的《雾竹》,亦有宁静中将欲爆发摇撼之态,竹的张力生命力跃然纸上。看他画的竹,大有“狂风突起,风雨夜惊,又如铁骑奔腾,金戈齐鸣,其笔挟风雷,神参加造化,气吞山河”的气概。

  有专家评曰:清人郑板桥画竹四十年,画面多为高枝疏叶,衬以淡影,画面下则为无枝秃竿,活画出这位“扬州八怪”之首的高风亮节。但是,即使有“枝枝傲霜”, “节节千霄”和“衙外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之立意,所表达的也不过是洁身自好而已,其基本情趣仍是闲情淡雅,独善其身。而刘老先生画竹,劲节依旧,叶却繁密,有动感气势而无萧瑟感,叶尖所指,多为同一方向,于飞动之势中,既见风力雨势之劲猛,又显壮怀激烈,大气雄魄,前无古人。

  道法自然,艺源生活。刘老说:“我观竹画竹几十年,何曾见过纹丝不动的静竹?有动感才有生命力。古人讲画画要以静制动,我是要以动破静。”动是永恒的。世界上没有绝对静止的东西,刘伯骏作画以动破静,开了一代先河。即便画一株苍虬的老梅,也有妙舞动感之势,所画的对象是活的。他平常看电视爱看舞蹈。他的画也有舞蹈的动态妙韵。

  即便他随手画几枝兰花,也显刚劲有力,动态撩人。俗话说:“画竹30年,画兰一辈子。”刘伯骏画兰60余年,仍在孜孜求索。画兰要知兰性。刘老至今养兰,87岁高龄了,还经常端着花盆楼上楼下风里雨里。家人怕他端着花盆扭伤腰,不主张他养兰。但他说:“画兰不养兰,如何知兰性?”院中花园有兰,他也天天去看,观察兰草在晴天阴天风中雨中等各种天气条件下的各种状态。亦常向花园花工请教,与花工成了长年好友,时常交流,得知兰性。他用指墨画兰,只需指尖寥寥几划,兰的清雅气质动感神韵便跃然纸上,且每一片兰叶都有铿锵的金石力道。其构图也多与众不同。印象最深的是他画的一幅家兰野兰的对比图:一盆兰花养于深院高堂,可能是因为难沐山风野露,纤柔娇弱,生命力单薄;而另一丛野兰长于山野,虽有风霜雨雪摧之,却生机盎然,孽生蔓延。画面以太极构图,对比鲜明,并题诗曰:

  一盆宠兰藏深院,另丛葱草长土坎;

  一枯一荣命截然,山风野露养真兰。

  观其画而吟其诗,不能不叹其立意境界之高远深邃,大自然之真谛,人生之哲理,绘画之要旨,皆可了然于此画此诗中矣,兼妙趣无穷,千古画兰者,何曾有此立意?

  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所谓师法自然,即是对事物本真的探求感悟。这需要画家孜孜不倦地去观察体会大自然一草一木之生命习性本色,并从宇宙生命的高度,去表现和延展绘画对象所蕴涵的更多意境,达致天物合一,天人合一之境界。这要求画家不仅仅靠技艺,还要靠以生命哲学意义为精髓,自然而然渗人画中,这当然不是形象的说教,而是一种触动灵魂的意象震撼。“笔健力生神,画道悟中生。画物知物性,自然出真魂。”这就是刘伯骏对画道的领悟。

  在刘老的画室,我曾见到一束插在花瓶中的太阳花早已枯焦,他也舍不得丢弃。南平告诉我,他们刚刚搬新居时,友人送来这束太阳花,刘老每天都会从不同的光线条件下去观察这束花,对着花写生,描下它们每一天不同的色泽姿态,即便它们干枯了的状态,也要画下来。在大巴山期间,每到夏季,刘老天天顶着烈日去看向日葵,从它们含苞、开花到长成粒子饱满的金盆,每一个阶段都要仔细观察,写生记录。而且,向日葵在日间和夜间每个时辰不一样的姿态,都要画下来。有此长年积累,他对向日葵“向着烈日昂首开”的火热阳刚之习性了然于心。所绘之画毕现自然真味。他画的巨幅向日葵,画面上几十朵葵花姿态各异,形神兼具,整个画面有着跳跃动感,有的如金龙腾飞,有的如凤凰展翅,气势如虹,热力奔涌,花鸟画能达此境界实属难得。再看他题《葵藿》诗句,另有趣意:“宁肯昂首向阳开/也不弯腰报香来/扬花时节无人赏/待到秋收金满怀。”

  刘伯骏的画作,涌动着浓烈的乡土气息和自然真味。这得益于他长期仔细观察自然,体验生活,勤于写生。他的斗居画室,至今保存着上万张写生,光兰草和向日葵的写生就有上千张。他始终谨记李可染先生给他讲的:“画画不能光临摹,重在写生,你临摹得再好,出不了新,挤进来了,要打出去。打不出去,就是画奴。”

  山花野露情   诗画烦草根

  在题材的选择上,刘伯骏也深得潘天寿先生心传。潘先生无所不画的“穷乡绝壑,禽落水边,乱石丛簧……无处不是画意。”在这方面,刘伯骏更是不拘一格,他既擅长画梅、兰、竹、菊、荷、鹰等传统题材,也画了许多野花杂草,连自古不入丹青的壁虎、乌鸦等“贱类”、“丑类”,也在他笔下栩栩如生,可爱可叹。

  刘伯骏追求性归自然,心融自然,表现自然精神。在旁人看来不起眼的山花野草,他却能发现、欣赏和表现它们特殊的美。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境界是最有福气的。因为在他眼里,上苍和大自然赐予我们的美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从天上的一朵小云,地上的一颗小草,一滴野露,都是那么美,那么漂亮,那么值得我们去欣赏,去喜欢,去爱。有这样的心境,人会变得多么快乐、多么感恩、多么平和——还有什么烦恼不可以抛到九霄云外?还有什么恩恩怨怨解不开?一个艺术家有这样的心境,他(她)就能发掘表现更多的自然之美。在刘伯骏笔下,绘画的对象没有任何框框,古人别人不画的,只要觉得美,他就会去画。野花杂草,蟾蜍螳螂,皆可入画,他对那些普通不过的山花杂草的美的张扬,所表达的是对草根大众生活的赞颂。他有诗明此心志:

  山花野草郁葱葱,迎风起舞露华容;

  时人不屑余心乐,尽在笔底画图中。

  在刘老的藏画室,我看到他珍藏的数百幅野花菜果画,青菜萝卜、茄子辣椒、磨菇土豆、苦瓜红薯……百千菜草,都在他的笔下生花。并有诗云:“宁静恬淡定性灵,随意挥洒天趣成;不计工拙铸古今,山家风味乐余生。”在一幅《苦瓜图》旁,录有一首民间口头禅:“人说苦瓜苦,我说苦瓜甜;吃瓜随君愿,不苦哪有甜”。连川黔人爱吃的野菜侧耳根(鱼腥草),也成了他画中爱物,并配有一诗:“开胃健脾侧耳根,不屑一顾是山人;而今华宴为上菜,以消腹中油脂凝。”    

  刘伯骏画梅,别有新意,力求苍劲淡雅。他喜欢画素梅、墨梅、白梅、野梅、寒梅、雪梅,认为这些梅花更能体现梅品梅格。在大巴山区农村接受改造的那段日子,他时常到深山老林去写生,溪边悬崖上生长的野梅,在岩石上怒放,散发出奇异的幽香,是他最喜欢的题材。还有那攀在悬崖上霜越重叶越红的爬壁藤,岩石无缝,它都能灿烂生长,生命力极其旺盛,就像山民。他见了欣喜若狂,城市园林,哪能见到如此奇花野趣?都市画者,又哪有这般幸运?他画的《爬壁藤》 ,丛生于悬崖之上,虬藤龙蟠,力缚苍岩,红叶点点,似有清气袭人。画中题有一首诗:“不向凡尘媚俗客,长畔山溪放奇香;冰天雪地存傲骨,留得清气塞上苍。”以赞许其高洁,也借以赞颂勤劳朴实的山民百姓。他的笔下,往往是画品、诗品、人品浑然一体的融合。

  刘伯骏画花鸟,不只画名花,更爱画“平民花”,别人不大爱画的美人蕉、鸡冠花,却是他的最爱,画得非常出神。他对美人蕉、鸡冠花姿势色彩及习性的观察之细微,领悟之深刻,实属难能可贵。他说,你看那美人蕉,花开得特别红艳、火烈,但一点不妖冶,就是风雨把花枝打折,她照样开花。酷暑天太阳越毒,花越红艳,斗艳、竞艳,即便是烈日把外边的花辨烤焦枯了,也不变色,不会掉落,里面花辨又开了,前赴后继,直到寒霜全部把花打枯,也是向天而立,花品如此高又如此艳丽,给世人带来最多赏心悦目享受的美人蕉,却不是名花,在公园或院落,她是配角,不能与名花为伍,只能在旁边捧场。她也绝不计较,虽为“贱花”,其花品花格及美丽并不逊于名花,并且不择环境土壤,不用施肥,扔到哪里都能繁荣生长,灿烂开花。她花期也最长,从5月开到12月,整整8 个月,这才是真正的无私奉献。这不正是普通大众的情怀境界吗?在他看来,“贱花”不贱,美甚名花,比名花更可爱,更值得去画,去赞美。他画的美人蕉,丽而不俗,艳而不妖,花品花格,凝练纸上,并名之“骄美”、“痴美”、“惜美”,全部人格化了,有人评称他画的美人蕉堪属当今大写意画又一高峰。

  鸡冠花历来少见于画中。但刘伯骏观察发现,鸡冠花红得特别透,红得久,即使花瓣干枯了,还是深红色。其花品可比美人蕉。他把荷花、向日葵、美人蕉、鸡冠花称为“夏季花中四君子”,与梅、兰、竹、菊相媲美。他的家人悄悄告诉我,时下政界中人尤喜鸡冠花,主要取其“红到顶、红得久”之吉意。

  壁虎,一向被人们视为丑类,但在刘伯骏的笔下,千姿百态的“天龙”(壁虎)却是那么可爱又可怜。壁虎虽贱为丑类,但一经他点染,便意蕴鲜活,成了艺术佳品。他是把壁虎画进中国画的第一人。故有“刘壁虎”之雅称。

  说起刘伯骏画壁虎,还有一段故事。“文革”中,他们一家居住在州河边一处危房,风雨一来,整个窝棚便摇摇晃晃,到处漏雨,大人小孩都得用盆子去接雨水。处境如此艰难,但画家并未丧失生活的信念,反而自得其乐,将此屋命名为“风雨楼”。爱妻林兆容为给夫君习画添点景致,临窗为他种了几丛竹子。林兆容去世后,刘老悲痛欲绝,至今写下数十首思吊爱妻的诗歌。其中“余妻林兆容为余栽竹”一诗日:“栽竹观竹得竹性,从此结缘伴余生,修竹不知爱卿去,画竹不忘栽竹人。”

  说来也奇,那丛竹子似有灵性,向着刘伯骏住的阁楼斜依过来,竹枝伸进窗台,平添一景。每到黄昏将近,画家凭窗观竹,常见一群壁虎顺着竹枝跳跃腾挪,捕捉蚊蝇。壁虎特怕人,在捕捉蚊虫时也是惊悚万状。画家感触颇深,油然生出一种同情感:壁虎一生尽做好事,驱蚊除害,一只壁虎一生要吃掉上万只蚊虫,死后尚可入药,可治癌,中药名“天龙”,于人类功不可没,而且壁虎对爱情特别忠贞。据说一雌一雄两只壁虎就是分别被烧成灰,在一定距离它们也能吸到一块儿。情操如此美,但只因其外表而一直受到世人误解,人见人厌,人见人怕,非要把它踩死、打死。所以壁虎即使是在捕捉蚊虫为人类做好事的时候,也是惶恐万状。壁虎的境遇和心态,不正像他自己和“文革”中许多知识分子一样的遭遇吗?画家把这种感受融于画中。他画的壁虎,活灵活现,它们不停地驱捕蚊虫,但却又时时提防人类的攻击,其惶恐的状态神情淋漓尽显。他曾为壁虎画题诗一首:“人怕壁虎会咬人,壁虎生性最怕人,真正咬人非壁虎,人言可畏人咬人。”

  对于刘伯骏画壁虎,画界当时有人嘲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也能入画?”倒是画界著名老前辈、时任江苏美协秘书长的黄纯尧教授看了刘伯骏的《天龙图》后拍案叫好,还即兴和诗一首:“此君入药号天龙,驱蚊抗癌建奇功;或因属蛇容颜丑,不入丹青公不公?”他后来专程托人把这首诗带给刘伯骏。黄纯尧后调任四川省美协副主席,他还专程去大巴山区看望刘伯骏。二人相谈甚欢,是为知己。

  以今天的观念看,刘伯骏画壁虎和“贱花”野草,是开创“生态画派”和“草根画派”之第一人。更难能可贵的是刘伯骏能用一种平视的目光,去看待草木动物,这与佛家众生平等的思想相合。在他的眼里,天下花草万物无贵贱等级之分。牡丹与美人蕉,亦无尊卑之别。因此他不主张选国花。他寄情山花野草表达对普通大众的颂扬,这种表现草根、赞美草根的情结精神,比传统的中国画题材大多只为投合官宦仕人雅兴的境界实在高得多。人不分等级,花不分贵贱。社会文明进步的核心根本体现在民本精神的弘扬。艺术的灵魂是与时俱进,使艺术价值观和艺术的境界跟上时代步伐,张扬进步的文明精神。且看他写的《赞山花野草》一诗:“花好何必问出身,山花野草亦销魂,花无贵贱人无等,岂让粉黛霸丹青?宠花娇弱随春去,野花迎霜灿烂生;人喜名花我爱草,野草山花亲百姓。”

  如果画家身处世界崇尚平等、民本、民主、民生利益至上的现代文明社会,但艺术价值观依然停留在过去时代,花分九品,人分贵贱,自觉不自觉表现的是封建等级思想。这种落伍于时代文明的艺术价值观,是现代艺术的致命伤。不光绘画,影视、文学、音乐又何尝不是如此。张艺谋的《秦始皇》和《 英雄》挨批,就是因为它们的“内伤”—— 所表现的文明思想的落伍,为皇权思想涂脂抹粉。这是最致命的。

  刘伯骏之所以能够通过表现草根对象而赞美普通百姓大众的情怀,通过艺术形式弘扬平等、民本的进步文明理念,就在于他一直是和草根大众在一起,熟悉草根大众的喜怒哀乐,欣赏草根大众的精神情操,并且永远把自己看成普通百姓的一分子—— 即便出了名上了央视《大家》 栏目之后,也并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他始终把自己看成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才有真正的快乐。他心灵深处摈弃了等级观念,平等思想融入他的创作灵魂中,使他的作品有了更高的境界。在崇尚平等的现代文明社会,高高在上不是一种尊荣而是一种耻辱。宁可把自己看得低些,就永远不会有失落感,这样反而能更平和、更快乐、更上进。佛家说:看淡自己是般若,这的确是大智慧语。

  上世纪末到现在,生态文明已日益成为世界共同的核心价值观,自然也会融入艺术价值观念中。平等对待所有物种,这也包含有生态意义。刘伯骏的花草无分贵贱的思想,也体现了朴素的朦胧的生态意义。他早在上世纪60年代画的壁虎,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生态画。他画了不少以生态为主题的画。比如他2005 年画的一幅《观鱼》,画中配诗曰:“碧清河流遭污染,大小鱼虾遭劫难,观鱼休往河边走,河中无鱼桌上看。”

  高古求突破   八旬正当春

  刘伯骏72 岁才出山,1993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个展轰动京华,名震海内外,但他并未陶醉在镁光灯和潮水般的赞誉声中。相反,他把同行和传媒的评价看做是对他的鞭策。在那之后,他更像意气风发的青年,更加努力地不断追求,攀登艺术新高峰。他在当时写的一首《写兰》表达了他的心声:“放怀纵目思所兰,博古览今未了缘,白首创新心未老,趁此春华猛着鞭。”

  对中国人文画传统的承继,刘伯骏谨记当年天寿师的教诲:“方法可以学,风格不可学。”天寿师不主张学生临摹自己的画。可染老师亦告诫他少临摹,要“钻得进去,跳得出来。”积几十年习画观画之心得,刘伯骏发现中国传统文人画之所以画得那么文弱,主要是反复临摹宋、元、明、清的东西,魏晋汉唐的雄风少了,拘谨、八股味在明清以后也渗入诗画。他喜欢汉唐魏晋之大气雄魄,不拘泥于传统,在风格上追求突破创新。他认为国画大写意的魂骨是精、气、神、势,尝试以动感强烈的雄风壮怀一扫纤柔文弱之风。因而他后来的画风越来越狂野无羁,阳刚火烈,浪漫绚丽,真有“老夫聊发少年狂”和“心怀潇洒胜春潮”之猛势。

  刘伯骏真正在画的风格上成功大突破是在1998年之后,时年已近八旬。国画界评称:他的突破对于中国画的创新、发展具有划时代的里程碑意义,高度赞赏他衰年变法的成功。然而,我倒认为,“衰年变法”用在刘伯骏身上并不贴切,与张大千、齐白石衰年变法不同的是,今天刘伯骏虽已年近九旬,但他似乎还处于艺术的青春期,衰年不“衰”,无论身心艺力皆然。正如他在1996年元旦的诗作“自述”中所写:“白首不衰天酬勤。”

  看刘伯骏近年创作的那些气势如虹、激情似火又充满浪漫情怀的诗画,极少有人会认为这些是出自一个耄耋老人之手。上海画坛泰斗、92岁高龄的阂希文老先生,60多年前在国立艺专曾任刘伯骏班上助教,2005 年他撰文评称刘伯骏是中国现代继第一代国画家潘天寿、齐白石、张大千、徐悲鸿之后的第二代花鸟画家。他的画幅幅都是杰作,令人久看不厌,幅幅都蕴藏着自己的心声。原四川美院教授现清华大学美院教授岛子先生在两次带研究生赴达州拜访刘伯骏并研看其画作后,称刘伯骏为当今真正的国画大家。

  著名国画艺术评论家、四川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林木先生亦在为荣宝斋出版的《荣宝斋画谱168 期刘伯骏绘花鸟部分》所作《 序》中评称:“刘伯骏先生的画大气磅礴,姿肆汪洋,豪气逼人,让你以为是二、三十岁年轻人的作品”。“就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那也该属热情奔放的一类。”而刘伯骏自己亦在2001 年《八旬晋一书怀》 诗中云:“不为陈规束,画气不画形,对此狂如醉,八十正当春。”

  刘伯骏先生坦言,他画了70多年画,原来只是挤进了门,但不容易出来。他从小看过许多古人的画,后来进了门,学了很多古人的东西,前人有很多可传承的好东西,但也有很多不好的框框,传统文人画的程式化,宋以后的八股拘谨,套住了许多人。再如旧体诗要讲严格平仄,就是八股,非常折磨人。中国画要发展,要走向世界,就要突破陈规,大胆创新,但也不能走西画之路,国画大写意的本真不能丢。自己摸索了几十年,才有了一些突破。

  刘伯骏先生认为:中国画的突破不能只看他笔墨上的突破,最重要的是思想观念上的突破。观念突破了,才能突破传统陈规的藩篱,从根本上突破,首先是思想境界的突破,跟上时代的节奏,跟上文明的脚步,追赶文明的潮头。落伍于时代文明的艺术是丧失灵魂的。现代文明崇尚平等、自由、民主、博爱等普世价值,佛教在很早以前尚能倡导众生平等,含有进步的和生态的哲学思想。如果21 世纪的绘画艺术,还是抱着花分贵贱,人分等级的封建观念和士大夫情结,那么,其形式再美,也是缺少魂骨和方向的。

  正是由于观念上的大突破,刘伯骏在题材上的许多突破是前无古人的。什么可以成为国画的对象?在刘伯骏笔下没有任何框框,只要他觉得是美的,甚至不美的但只要能通过其表达他想要表达的思想,他就会大胆去画。在花鸟画题材方面他突破了前人多画“名花”、“贵花”、“雅物”的框框,大胆地表现他认为生命力更强的山花杂草,那些传统上被视为“贱花”、“丑类”的东西,在他笔下却活色生鲜,人见人爱。这种心贴草根大众,热情洋溢地表现、讴歌草根大众的情怀,是最难能可贵的,也更有时代意义,体现了一种代表先进文明的艺术思想。而他画的壁虎、蟾蜍等,具有朴素的生态文明思想,也体现了浓烈的现实主义。他画的讽刺贪官的乌鸦、馋猫和嶂螂等,更是直接的现实主义题材。通过艺术去直接干预生活,影响生活,他堪称是当代中国画现实主义画派的典型代表。 

  在构图上,刘伯骏融合了潘天寿先生的排比构图法和褚乐山先生的如意构图法等,再借鉴西画的几何构图法,加上他自创的歌舞韵律,形成自己独有的构图风格,传统的文人画构图讲究空灵,突出空,而刘伯骏的构图突出“满”,多是满构图。他认为一味讲究“空”难以大气,“满”可以形成更强的视觉冲击,不浪费空间。他的画虽然画得满,但却是满与空的辩证统一,满中有空,计墨守白,画面动态很强。他深得潘天寿先生构图“造险要破险”的要领,虽然“满”,但“空”得恰到好处。更了得的是,刘伯骏左右两手都能画,可以左右开弓,四面合围,也可中间突破,随心所欲,所以他的作品狂放姿肆,气势逼人,独成一家之风。

  中国画尤其是大写意画讲究清雅,注重水墨,用色极其谨慎,即便用也仅赭石、花青、藤黄寥寥几种,而且要求“墨不碍色”。一味强调素雅写意,这可能是中国画缺少直接的赏心悦目的感官享受效果,因而难以雅俗共赏,可能也是其难以走向世界的关键问题。我不否认大写意画的艺术境界比西方的抽象画派还要高,但既然是画,就须有悦目的感官刺激,喜欢艳美色彩是人之本能,时代的进步诞生了色彩学。中国画要进步就不能排斥研究色彩的运用。自晚清任伯年、吴昌硕始,“色墨合用”进入国画,并已达相当高之境界。刘伯骏很幸运的是,当年在国立艺专缘遇两位艺术造诣非常高的师长,一位是当时最著名的西画大师林风眠,一位是吴茀之教授,他们两人都主张中国画也要大胆用色。林先生主张可以借鉴西画的一些技巧手法,包括用色。即便早就有人试图改革国画,但在用色方面,依然谨慎,唯刘伯骏是当今用色最大胆的国画家,他的水、墨、色融合恰到好处。你看他画的美人蕉、鸡冠花的红艳火烈,向日葵的金黄灿烂,牡丹的国色斑阑,都让人一眼生欢,夺人心魄,而他水、墨、色结合之高妙,已达炉火纯青之境界,虽然用色极其大胆,但却是艳而不妖,色重而不俗,意境依旧高雅,只是更加悦目。比如画牡丹,时人皆称最难画,而且画牡丹多是工笔画,画大写意的极少,稍不留意就画俗了。刘伯骏却敢大写意画牡丹。他画的牡丹,红黄姹紫,争奇斗艳,但色墨层次掌握极佳,浓淡相宜,每一朵花每一片花瓣都画出了珠宝色质和金石韵味,高雅至极。而他画的向日葵的火烈阳刚,红梅的苍美,骄阳似火色愈浓的美人蕉,可谓中国画用色之经典。他的创新使中国画走出仕人孤芳自赏的藩篱,走向大众生活,更为大众所喜看乐见,也使中国画更具有世界性,更容易为国外人士所接受。这也将提升中国画的市场价值。

  在绘画艺术表现手法上,刘伯骏突破了前人“以静制动”的沉闷格局,独开“以动破静”之先河。他的每幅画,都有灵动之感。不仅每一片叶、每枝花、每杆竹都有动感,而且每幅画的整体结构也具有动势。你看他画的竹子,每一丛竹叶都是风动的。即便是画残荷,不仅荷花荷叶荷秆似在晃动,连荷塘水气蒸腾也能够感觉到。他画的巨幅向日葵《疑是巨龙舞长空》,画面中的几十朵金黄色向日葵依稀首尾相衔,似一条蜿蜒狂舞的金龙,整个画面都有一种升腾的动势。“势从动中来,韵从舞中升。”生命是动的,世界是动的,一草一木也是时时处于动的状态,即便是风吹不动的石头,在宇宙中的相对位移也时时在发生。因此,绘画一定要画动画活,尤其是写意画,不能画成静物画。意念永远是飘动的,瞬息万变的,因此,“动”是写意的生命。“禅”也并非是字面上的人静,而是意念不受世事的干扰,更加自由自在地飘飞。由此可解:禅非静,而是动。刘伯骏先生以动破静的绘画艺术境界,是真正进人了禅境画意的自由王国。

  刘伯骏先生在国画艺术领域的突破,把中国画尤其是大写意画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但他并不满足。他说他要画到120 岁,还要再进步。从他身体状况看,八十晋八,可身体倍儿棒,血压血糖皆正常,能吃能画能动能睡,走路虎步生风,爬坡上坎,也不要人挽扶。他每天6 点多钟起床绘画作诗,三餐后都要散步,饮食喜欢家常菜,吃肉还很行,饭量也大,但被贤惠的儿媳“管制”着,晚餐严控食量。他每天都要画画,他画画就像处于功态中,半醉半狂,一气呵成,这也就像在练功,对健康非常有益。更难得的是刘老的心态,极其平和、知足、感恩,从不问画外是非,不计怨尤,即便受到过不公正待遇和冤屈,他一句“就当做场梦,醒来就算了。”“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他认为这是老子最有智慧的话。他一心追求绘画的乐趣,心无杂念,也少尘烦,家庭和睦,儿子儿媳极其孝顺,天伦融融,这种健康的生活和心态使他年老身不老。他的健康指数和体力还相当于五、六十岁的人。看过央视《大家》播出的《 国画家刘伯骏》 的人一定会有这样的感觉:老先生的气韵风采非同龄人所能及。年近九十还能一挥而就百尺大画。

  更可贵的是,刘老的心态比他的身体状况更年轻。这首先表现在他的画中,一个年奔九旬的老人,却能画得那么无拘无束,信马由疆,那么激情似火,浪漫如水,比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更奔放,更青春。说他还处在艺术青春期,一点不为过。他真的还像个小学生,天天都在求进步,求突破,虚怀若谷地向身边的每一个人学习:常与花工交流了解百花习性,看报、听年轻人聊天了解社会信息,电视荧屏上的一个优美的舞姿动态,他也会速记下来,融于画中……他像一块海绵,每时每刻都在点点滴滴吸收周围的水分。海在低处,方能纳百川。古来能成大家者,皆不以己为大家,而能谦取万家之长者。刘老有诗云:“砚田躬耕不知倦,自愧资弱从艺难,古来大家最难当,天道酬勤谱新篇。”又诗云:“两天不写心发闷,三天不写就手生,一息尚存书要读,广问百家取真经。”

  林风眠说:“画画不能失去童心。”这一点对刘伯骏影响也很深,他至今保有童心、童趣。与他相处就知道他还像个儿童,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在旁人眼里不起眼的杂草飞虫,他都会像小孩似的好奇去观察,把它们画下来,他也与院子里的儿童打得火热,孩子们都喜欢和他耍,他说,人最重要是玩,与孩子玩,也能学到东西。写生绘画,也是玩,仅为找乐而矣。“无须浮名扰童心”,他的这种对万事万物充满强烈的好奇和尝试欲的孩童般的心,成就了一颗自然、真我、永远充满童趣和青春气息的艺术心灵。

  刘伯骏一颗童心,两手画画,与世无争,乐在丹青,其清雅之风,一如他的画作。他不慕任何头衔虚名,却能成为当今最受画界和社会敬重的画家。他的儿子南平给我讲了一个故事:2005年10月底的一天,一对年轻人不知怎么找到他们家,说是受他们92岁爷爷之托,来拜望刘大师,他们带来大大小小50 支用最好的狼毫和红竹手工精制的画笔,每支都刻有“刘伯骏大师专用笔——92岁徐友水制献”字样。原来,徐友水老先生上世纪40年代后期见过刘伯骏,那时他在杭州艺专门口卖画笔,还是学生的刘伯骏就买过他的笔,他也知道刘伯骏在学校时就有名了,也看到过他展出的画作。新中国成立后徐友水一直制笔为生,为中国第一手工制笔大师。那年国庆期间,徐老先生在央视《大家》栏目看到刘伯骏的介绍,对刘先生的画品人品极为敬重,亦回忆起60年前的交道,徐老激动不已,星夜制作了50 支他最满意的画笔,每一只都刻上篆字,又辗转打听到刘老的住址,嘱托孙女和孙女媳不远千里从安徽径县来到四川达州,把50支笔送到刘老手上。而在这之前,安徽两家有名的宣纸厂专程用火车给刘老免费送来最好的宣纸,其中还有清代产的珍贵老宣纸。对此,刘老非常感恩,他说:“我没做多少事,大家对我这么好,实在过意不去。我只有多画画,画好画,回报社会。”

  刘伯骏先生的画作,极少拿去卖,其精品大多珍藏。为庆祝澳门回归,1999 年刘老举办了网上荷花画展。2007年接受“2008和谐中华迎奥运”组委会邀请,将参加《全国名家书画精品展》。刘老对我说,他现在只想如何把画画好,将来捐给社会,成立一个艺术基金。

  刘老作画署名印章用得最多的是“老牛骏”、“吐真气”、“白首童心”等,已见其境界和所愿。他写有一首《画牛自娱》 的诗明心志:“生来勤稼穑,俯首为苍生;但求众生饱,吾效牛精神。”

  刘伯骏先生名画室曰“山山堂”,取意于他从小生长在大巴山,工作、离休于大巴山,那里到处是山,大山小山山连山山外山山重山。山重山为一“出”字,而“出”乃画家一直追求的境界:“出尘超凡、出世去俗、雄豪大美、变法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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