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树《谁在收藏中国》序:现实的忧患精神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11月16日 10:53 新浪收藏 微博

  (序一)

  (法)李  兰

  2007年5月,我在巴黎接受法国一家电影美学研究机构的委托,翻译两部中国作家创作的电影文学剧本:《零界》和《相思树》。碰巧的是,这两部剧作同出一人之手,编剧是我的中国老师吴树(微博)先生。

  同年12月,这两部剧作翻译文本完成,交由各位评委审读。让我没料到的是:诸位评委对于两部剧本所赋予的热情,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评委会在电影剧本《零界》的推荐理由一栏中写道:“这是一部具有强烈哲学韵味的电影剧作,作者以亲身经历的一段传奇故事,文学化地展示了20世纪末中国农村新生代的屈辱和挣扎。作品从审丑出发,完美地体现了构建于悲剧之上的美学精神,体现了作家强烈的民族使命感和对底层农民的博大人文关怀……”

  同样,评委们对先生的另一部剧作《相思树》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法国著名美学家Julia

  cristiva在发言中说:“这是一部东方版的现代《罗密欧与朱莉娅》……作者酷似一位古希腊的思想家,充满了审美意义上的悲剧精神。”

  Julia cristiva评委问我,这样好的脚本为什么没能投拍?我打电话将评委们的好奇转达给吴先生,重病中的先生一如既往地调侃:“这些西方人又想过一把当救世主的瘾了吧?你就别跟着他们瞎扯了,剧本没能投拍都怨我自己,《零界》写早了,难为电影厂厂长;《相思树》写晚了,难为电影公司经理……”我明白先生之所指,他是一个永远都不能合拍政治与经济的书生。

  许多朋友私下里都替先生惋惜,说他是一个苦行僧似的行文走字者,大智若愚、大利若钝,匿大爱于无声,藏大美于无形。可是我不得不说:先生不是“若愚”,而是太“儒”,执著于“德”、困顿于“道”。先生是一个非常理想化、情绪化的完美主义者。他至今作品不是很多,但他对于自己的每一部作品都倾注了全部心血与智慧,从来没有仓促应景之作,因此,对于自己的作品,先生宁可坐冷板凳,也决不会哗众取宠、趋炎附势。记得在80年代初,他写了一部名为《进化森林》的电影剧本,就因为不同意删除其中一句台词而未能通过当时电影厂的“政审”关,导致最终流拍。像这样的故事在先生的人生中屡见不鲜,好在他不曾有过一般中国文人的“精神脆弱症”,总能以一种哲人式的幽默与平和来化解得失之间的喜怒哀乐,所以虽一生疾病缠身,先生却总能“留得青山在”!

  前年,应法国方面的多次邀请,一贯守家如守土的先生好不容易同意赴法讲学和写作,没料想成行之前,他与法方代表签完合同不几天,竟鬼使神差般地突然昏倒,而且马上被诊断为恶性脑瘤。于是,先生先后接受了三年多常人难以忍受的手术和化疗。奇怪的是在治疗期间,他非但没有躺下,竟然又利用这三年多的时间,只身闯入了一个新领域——文物鉴赏。对此,为他治病的日本大夫和韩国大夫不约而同地向我打听:“‘忍者’是否懂得巫术?”“忍者”是松本大夫在治疗期间对吴先生的尊称。

  先生不是“巫”,却是一位喜欢消耗生命的能量在游戏之间创造奇迹的怪人。两个月前,我收到先生发给我的一个电子邮件,打开一看,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OMG!那竟是一部长达20万字的文学作品!两年时间、两次手术、两次被宣判“死刑”,先生在死神的追逐下,竟然还能沉疴偷闲,对中国文物市场进行了大工作量的调查研究,写出这样一部至今为止我所见到的国内文物界数据最充分、逻辑最清楚、思想最有份量的文学作品。读完先生的新作后,我忍不住痛哭了一场,一泣天不怜人惜才,二泣先生那种淡定生死、从容笔耕的文者精神。

  在先生以往的文学作品中,我屡屡读到他的悲天悯人、他的大义凛然、他的犄角独到。而在长篇纪实作品《中国文物黑皮书——谁在收藏中国》中,我感受到了在先生的内心深处,还藏匿着一种强烈的民族主义精神。

  在有关回溯西方列强毁灭圆明园的章节中,先生用现实的忧患精神超越历史的旧型,将犀利的目光投向那些无视过往、不思悔过的欧洲新贵。他笔锋犀利地写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崇拜征服者的狂热渐渐退潮。西方绅士们用亚洲犀牛角制作的烟斗、非洲象牙制作的手杖取代了过时的毛瑟枪。用温文尔雅的谈笑,清除全世界人记忆中那一幕幕野蛮屠城的风光。现在的人们,只能在西方强大的宣传机器里读到那些义愤填膺的西方义士如何为世界和平、人类民主摇旗呐喊,却看不见、读不到他们对父辈曾经的罪恶有只言片语的悔过与反省……”

  我知道,生性宽宏的先生决不是站在狭隘的民族主义立场上纠缠历史旧账,他是力图站在人性的高端,去审丑文化霸权主义者的狂妄。

  针对国内文物严重流失出境的现象,先生在文中恸声疾呼:“贼子呀,你可以偷去我的黄金,你可以夺取我的生命,可你不能摄走我的灵魂。那是我的万世祖宗、我的子孙后代,那是我活着的依存……”将祖国文物遗产奉为祖宗、贵比子孙,视作自己的灵魂,何等的撕心裂肺?何等的拳拳孝心!

  面对日渐猖獗的盗墓行为,先生义正词严:“也许是我们的古代文明过于显赫,也许是我们的祖宗过于富有,或许是他们的不肖子孙太过贫穷抑或太过贪婪,一座座深埋着中国人之根本的古墓被一双双野蛮之手毫不留情的劈开,我们一代代老祖宗在仙逝百年、千年之后,竟然被他们的后代亲手从地底下刨挖出来,成为一具具无助的残骸,乱七八糟地暴露在荒郊野岭,中国人忠孝礼义的旗帜被一伙伙盗墓贼撕为碎片,变成一块块遮不住羞的破布头……”

  读到此,我的心猛然揪起:先生似乎在拼尽余力作战,要充当中国文物的卫道士。

  记得几年前先生刚介入文物收藏时,曾对我说:他涉足古玩,不全是为了养病打发时间,而是感觉到在这个行当里潜藏着很大的社会问题,他要亲历亲为、虎穴探究。那时候我以为此说只是为他体弱散淡的老年生活寻找托词而已,没想到先生还真说到做到了。这几年,我零零星星听到一些关于他探班黑帮内幕的惊险故事,一会儿装扮文物贩子接近盗墓贼,一会儿冒充大收藏家参观文物制假基地,一会儿充当掮客了解文物走私内幕,或是设计圈套考验文物专家,或是拿了拍品暗访拍卖公司。每成功一次,他都会绘声绘色地向朋友们描述一番,那神情就象一个专事恶作剧的“老淘气”。

  纪实文学《中国文物黑皮书——谁在收藏中国》内容涉及面很广,基本笔触了近年来中国文物界的方方面面,如:艺术品市场、文物鉴定与收藏、文物保护,等等。其中有生动真实的纪实故事、有触目惊心的统计数据、有对国内文物市场重大事件的客观分析和富于个性的思辨。故事奇特、妙趣横生,视角独特、入木三分。我特别佩服的是在涉及到一些文物专业知识时,先生竟是心得多多,信手拈来、游刃有余,俨然是文博界的一名“老江湖”,可见他在这方面的确是狠下了一番功夫。更为可贵的是,先生以衰弱之躯,立于历史观的高端,在书中对目前中国文物的危机现状直言不讳,对诸多危害中国文物事业的丑陋现象四面出击,令人读而震惊,思而后愤。

  认识先生的人都有一样同感,觉得他是一个真正能够淡泊名利的学者型作家,作品在国外获得好评不让报道,给学生或朋友修文荐稿从来不遗余力,且分文不取。就连为他治病的日本大夫,也对他的人品和学识赞不绝口,称他为“忍者”、“隐者”,一见面就缠着他讲禅说佛。其实先生还有着另一面及其鲜明的个性:不畏强权、嫉恶如仇。这些个性更多体现在他的为人处世、行文写作上。翻开他这一部新作,你立刻就能感受到一个饱含民族忧患意识,站着生、立着死的文学汉子跃然纸上……

  2008年8月24日深夜·于法国巴黎

  (作者系法籍著名美学家、博士生导师。代表作有《蓝眼看中国》、《20世纪的美学终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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