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洪彪先生:勃发生命的大勇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12月14日 15:29 新浪收藏 微博
叶培贵
洪彪先生是当今书界不应该也不可能被忽视的“现象”之一——无论是在最普及的意义上,还是在最学术的意义上。
也许因为从事教育的缘故,我写评论文章一向比较谨慎,不仅数量有限,更主要的是每一句话都十分小心。为洪彪先生写的这开篇第一句,似乎有违我的原则,但我毫无犹豫,并且坚信,即便再过30年,我也不会为这一句话而后悔。
如此坚决的原因,很多。
第一,洪彪先生是真性情人。如果不穿戎装,不轻言笑,他给人的感觉是既严肃又文弱。然而交往多了,你会发现,这个表象是半对半不对。对的是“严肃”,不对的是“文弱”。
他确实“严肃”!尤其是对书法的学术和艺术问题。我曾经和他一起参加过多次书法展览的研讨会,记忆中每一次他的发言,都有切中肯綮且不乏严厉的批评。老实说,在“人品即书品”观念的长期作用下,书法界对于批评总还是比较敏感的,尽管洪彪先生的批评都充满善意,可忠言终究逆耳。奇怪的是,不仅他一直这么坚持着,而且那些被批评的朋友们似乎也没有疏远、怪罪甚至怨恨他。后来我才明白,个中奥妙很简单:一是他的批评是严肃的,里面充满了敏锐智慧的艺术感觉和真知灼见;二是举办研讨会的那些朋友都是真诚的,因而也就真正欢迎这种严肃批评。等交往更深了以后,我才知道,如果不是这类真诚朋友的研讨会,他根本就不会参加,当然也就不屑于批评了!
由此我知道,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文弱”!因为对真诚的朋友不吝于提出批评,对不真诚的朋友不屑于批评(当然也同时绝不捧场),必须具有“大勇”!而具如此大勇的,必是真性情人!想通了这一层,我也就同时明白了另一件事情:跟洪彪先生交往时,你可以很坦然地把自己人生、学术、艺术的任何问题,敞开在他的面前,毫无矫饰的必要,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的真性情!
第二,为人如此,为艺亦然。在自己的艺术追求上,洪彪先生同样充满探求的“大勇”。
他成名很早,33岁时在洛阳博物馆举办的作品展览就已引起书坛的广泛瞩目,循此道路规矩地前行,他就不难获致相当丰厚的名利。然而他绝不固步自封,每隔10年便有惊人之举,于是40岁个展、50岁个展,层楼叠上,新章屡焕。这其实是充满风险的选择,但洪彪先生毫不畏惧!
我并不非常了解他具体的自我突破过程,但对其探索的勇气,却有过亲身的经历,而且记忆十分深刻。多年前我有幸和他一起出访日本进行交流,他从文具店里购买了几支排刷,并称回国后要尝试用作书写工具。我颇有怀疑。不想第二年在海南参加中国书协理事会时,竟然真的看到了他用那支排刷书写的作品!当时的震惊真是难以言表。排刷与毛笔的特性差异岂止以道里计,然而他不仅真的尝试了,而且勇于将作品公诸于众。那件作品当然不能算是他的代表作,但其中因排刷特性而造成的强烈的形式冲突,正好充分展现了他在艺术上一以贯之的追求——将张力拓展到极致!他在每一种字体领域特别是草书领域,不断地追问笔墨表现的可能性,在不违背书法核心规定——“书写性”——的前提下,探测艺术表现手段的边界。正是这样的追求,成就了现在的洪彪先生!他的书法,最终会走到哪里、达到怎样的高度,目前我们仍然无法预料,因为他还处在强力的拓展进程之中。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因循30多岁成名时的道路前行,那就决不会有现在的洪彪先生!不会有他那戛然独造、撼人心魄的草书!
第三,更使我至为敬服的是,他把这种“大勇”,拓展到了对于书法当代命运的关怀之中。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一方面是前文所述的真诚批评,这无疑可以督促书法界的朋友们共同进步;另一方面则是近些年他对“盛装书法”不遗余力的持续探求。
表面上看来,“盛装书法”不过是一个展览的策划组织或者布置设计问题,与艺术家的创造性劳动相比,卑之难称高明。但在21世纪的今天,对于书法艺术来说,实则兹事体大!
我们常常强调,书法是一种文化,原因之一是它始终与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在既往的历史中,上至殿堂楼台,中至山川胜境,下至百姓日用,无不闪动着它的耀眼光芒。然而随着光电时代的到来,书写尤其是毛笔书写,日渐远离生活,已是无可挽回的大势。一种理论认为,这对于书法进一步明确艺术身份,反倒是好事。这当然有道理。但是艺术身份的进一步明确,并不意味着离开生活——因为艺术是生活的精神提升。
当代书法介入生活的基本方式之一,正是展览!由此,展览的策划和布置,就远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而转变为关乎书法与当代精神生活的契合程度的重要问题,因而也就是一个关乎书法如何在当代更具文化价值的问题!
传统书法作品嵌入于分散而具体的生活领域,而当代书法作品发表于集中而空阔的展览场馆。传播情境的根本变化,极大地改变了观看——书法作品通过观众在社会上产生精神作用的中介——的方式。每一个展览场馆,都是一个综合视觉场域,作品汇聚其中,必须具备有序的视觉逻辑,否则就是一盘散沙,难以激发观看者精神参与的高度愿望,从而大大削弱书法对于精神生活的作用。
洪彪先生的“盛装书法”,睿智地把握了当代书法观看方式的规律,毫不犹疑地把当代视觉文化的各种元素和手段整合到书法展览中,使书法展览从作品的简单组合与陈列,转变为以作品为中心而又综合了“Logo”、“图册”、“展签”、“邀请函”、“礼品袋”、“装裱样式”乃至“展厅装置”等等因素的整体展示,构成强大而立体的视觉传达效应,提升书法展览的视觉冲击力和形式吸引力,使之更有力地突入观看者的精神世界。
这样的展览策划与布置,十分明显地是21世纪的方式。“笔墨当随时代”,不错!但是“笔墨”从来不是孤立的,“笔墨”的“传播方式”同样“当随时代”!不能有效地传播,笔墨的作用也就无从发挥。就此而言,“盛装书法”的探索,对于当代书法发展的启发价值,也许不会低于洪彪先生本人的艺术创作!
还可以列出更多的原因,但是仅此三点,已经足够让我坚信,洪彪先生是当代书坛的“现象级”人物。你可以不喜欢他的批评,可以不欣赏他的作品,也可以对“盛装书法”心存疑虑,但是却不能不承认,他的一切作为,勃发着让你无法忽视的力量——生命的大勇!如此热切,如此坚卓。
我与洪彪先生几乎没有私交,所有的谋面机会全部出现在学术或艺术活动场合,但是人——特别是书法人——之真正相与,完全不需任何繁缛的过程,直面对方的一言一行,读透他所书写的一点一画,这就够了!客观地说,我的学术背景、艺术取径等等,与他颇不相同,原本并无太多的交集。但这不仅不影响我对洪彪先生的敬佩,反而恰恰因为如此,我可以更加冷静地思考洪彪先生的志趣,并且尽可能不抱偏见地陈述我的意见。
艺术是生命的迹化。我深信,处于生命力最旺盛阶段的洪彪先生,还将创造更多精彩的“现象”,从而使自己从当代书法的“现象”跃升为更长时段的书法史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