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绘画的写意精神

2013年02月06日 09:36   新浪收藏  微博

  清华大学教授、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李燕先生在中国国家画院演讲录

  画是视觉艺术,只要是视觉艺术就与光有关。中国文字里带“彡”的都与光有关,例如“形”、彩“彤”、“彰”、“影”、“彪”。“形”的双音词是“形象”,象,本是动物大象,衍义代表一切形象。眼睛看到的一切,照相机照出来的,叫“表象”,这个概念不能含糊,认识论里叫“具象”,即具体形象,看得见、摸得着,有质和量。一切视觉形象都是具象。一瓶墨泼出来,几瓶颜色洒出来,不论泼洒成什么形象,或什么形象都不是,还是“具象”,因为看得见。具象实体只能在我们生活中具体操作运用,“具象”这个概念只能认知具象的存在和指示对其采取具体的行动,但是,如果要深入的认识它,或者借它而更深更广地提高认识,它就有局限性了。

  只有把具象上升到广义的认识。上升到哲学,就突破了局限。这时“具象”逐渐被“抽象化”。例如:茶杯(具象)——水杯(具象)——杯(具象)——容器(具象)——“器”(抽象)。抽象了以后可以进行高等思维,突破局限,就具有了广泛意义,可以纳入认识论,探讨真理。恩格斯说过,越是科学的抽象越接近真理。老子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概念逐渐被抽象化,达到极端抽象化,就可以纳入高级思维、哲理思维,可以进行广阔而深入的认识。如“器”,孔子说:“君子不器”。老子认为,我们不用“器”的“有”,而用它的“无”,这都是把“器”作为一个抽象概念在阐述思想——道理。

  现在说“抽象派”绘画,是谬种流传,“抽象”是绝对看不见的。看不见怎么画?“抽象派”是从日本引入的,一开始的翻译错误造成以讹传讹,没有搞清重音。“抽象”在英文里是abstract,重音在前是“抽象”,重音在后是“抽取”,不能译成“抽象派”。概念是组成理论的细胞、基因,它歪了,因错就错,就到处讲“抽象”。抽象是看不见的,你非说“看见了”不可,那不成了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衣”了?只能用之欺世。

  依照俄国巴甫洛夫学说来探讨,实物与写实的画可引起“第一信号系统”反应,语言是人的“第二信号系统”,由此,我们可以借助语言、声音、文字、绘画、具象,想方设法引起人们广泛的“条件反射”,由此诱发出你的生活体验。绘画要创造,创造什么形象?按照自己的意思抽取表象元素之后再重新组合形象。这种按照自己的意思增删、取舍的抽取组合形象,我们祖先把这种形象叫做“意象”。从《易经》到明代项墨林的书跋,都有此义。

  距现在1150年左右,发表了一篇论文,那就是大唐张彦远所写的《历代名画记》。他一开头就是讲作画可以“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也就是说,绘画应起到社会智育、德育、美育的一种辅助的作用,“可与六籍同功”,即和古代圣人要求读的那六部经典具有同样的功效和功劳。他写道:“作画特忌形貌彩章历历具足而外露巧密。所以不患不了而患于了;既知其了亦何必了?此非不了也;若不知其了,是真不了也。”张彦远所忌所患的“了”就是只重复表象的描绘,不重视对表象的艺术取舍。但是如果对客观表象全然不明了——“真不了”,那就别作画了。苦禅老人在讲到八大山人的取物造型时说,“我们大写意既不追求极目所知的表象,也不盲从非目所知的‘抽象’,而是要创造以意为之的‘意象’”。这是他对白石大师、宾虹大师所说的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最明确解释和发扬。至于唐代司空图在《诗品》中所说的“超乎象外”也不是“超象”,而是他在此文中所说的“意象欲出,造化已奇”。概念是不可生造的,鲁迅先生早就批评过“生造谁也不懂的”词汇。

  绘出意象的画便是这样,符合自己的意思的留下来,不符合自己意思的、大家反感的,要大胆舍去。齐白石的”虾”,世界上没有这样的虾,是他自己创造的虾的典型意象。最早他画的河虾,有两个虾枪。透明、动态、质感、空间感都非常好。写意画,它是一半留给观众联想,所有观众都不是傻子,都能理解画虾留白,是水,不是白醋。白石老先生非常虚心,他一生谦逊好学,画了画挂在墙上,谁来了让谁提意见,态度谦逊,所以谁都敢提,如果不是这样,一付傲慢架式,就不会有人提了。某日我父亲去他画室,还没说话,白石老人先说:“苦禅,看我的虾,怎么样啊?”李苦禅说:“好则好矣,小也。像蝼蛄。”“你讲得对,别人也说我的虾小。”“想大还不容易,上外边买对虾去,大对虾冰冻着,买回来,可以观察”。在众友人鼓励下白石大师终于创造出了他独有的大虾意象——把河虾和大对虾“杂交”成的“虾”!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意象立住了,被权威承认了。须知评价艺术的最高权威一是时间,二是受众。一直到今天,白石的“虾”已成为具有“垄断性”的意象,即后来人画得如果不像他的虾,观众就说“画得不好”,画得像他的虾,就说“画得真好,像白石大师的!”这种“垄断性”一不靠官,二不靠“身价”,只靠真正的人品艺品和功力修成的意象。

  苦禅先生当年讲课,说:“京剧是写意艺术。不懂京剧就画不好写意画,京剧里综合有写意美学和传统文化”。他在1930年率先响应蔡元培先生的美育号召,第一个把京剧引入美术高校,他自己出钱,让师生员工们自报角色,粉墨登场,他演武生武花脸,互演互看,不对外卖票,只为从中彻悟“写意美”的道理。他在1934年被杭州艺专反动当局排挤回京后,此创举便断档了。他上课不能坐着,文武双修,常常用肢体语言,如武术架式、京戏身段等等,来形象地说明写意美的道理。他上完课回到家,母亲先打盆热水,因为他身上都是汗。他上课常常是早去半小时,和学生聊天,下课很晚才回家,不分上下课,跟学生关系很好。学生经常都到家里来,来者不拒,来了就说话,说着就动笔,不藏不掖。徐悲鸿院长也是这样,对学生从不保守什么,倾囊而授的教书人才叫教授嘛!

  意象,最重要的一点,是观察生活中的美,把美的元素挑出来。大胆夸张,不中意的,不美的大胆舍去。中国人是这方面的天才,早在3500年前,甲骨文、金文的象形文字里,“见”     ,强调眼睛看,就留一个大“目”,舍去了头。下面是个侧面的“人”,凡能这样站立的都是人,站有站相,男子双手放在前(女子双手放在一侧),礼仪之邦嘛!“大”是肢体示意放射于四面八方的意象。再大也大不过天,头上加一横——大人上面的就是“天”,这都是意象,不胜枚举。补上中国文字学的课就会明白中国文字象形中的意象原理了。遗憾的是,一些中国画家不研究书法,同时也不知道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根底“文字学”,因而缺失了意象理念。

  写意画不仅只给人“结果美”,还给人“手段过程美”。苦禅先生说:“西方画是画出来的,我们的画是写出来的,如写兰、写竹。”。西方很晚才懂得“手段过程”本身也是美,从伦勃朗的油画里已经可以看出他的笔触强调手段。还有自觉使用手段过程美的,是在法国曾经被专家否定、落选的“印象派”绘画,画麦田,是炎热季节的麦田,用S型笔触画出,有大地、云和树在燃烧的形式感,感染力比不强调手段要强,据说是受了“东方绘画”的影响。他们站在西方看我们,称我们为“东方”,可是我们自己往往不自觉,也跟着称自己是“东方人”,称中国画是“东方艺术”,怪哉!

  毕加索看到齐白石的画,很感慨,五十年代,去法国访问的王雪涛送齐白石的画册给毕加索并邀请他到北京,他说:“不敢,因为有齐白石在北京”。他说的是实话。毕加索说过,没有什么抽象画,只不过是从这里取一点,从那里取一点。显然他在这里说的是”抽取”,而绝非“抽象”。抽象只存在于头脑的意识中,取不出来。不承认艺术科学准则的“自由”只能是“类人行为”的胡来,俄国人做过实验:大象、猫、狗也能涂抹出“抽象派绘画”来的。我们古人早已发现土木上的虫蝕鸟迹也有一定的可欣赏性,但那是动物的行为,只是由我们人类赋予它以观赏价值而已。

  我们有创造意象和“写出意象”的最丰富资源,现成的就是书法艺术,我们中国画家得天独厚,可以用书法艺术写梅、兰、竹、菊。赵孟頫以写代画:“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飞白”,这种书法形式表现石头质感很强,有结果美,更有书法如飞如动的过程美。吴昌硕以大篆画梅花,如铁铸成,铁干一般,既有梅花意象美,又有篆书雄拔苍劲的金石美感。笔墨本身就是手段过程,将“八法”(隶书)笔法融于写竹当中。不练书法,不懂书法,当然就不懂笔墨——手段过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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