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少年读书起我就被社会教会了一句总括时事的“永不犯忌”的套子话：“形势大好，问题不少，前途光明。”但实际上从说话到文艺演出与画画，只能留下“大好”与“光明”，“问题”却基本躲开了，或者只捎带触及一纳米的皮毛，然后立即转到“光明”，成为很多人“适者生存”的明哲保身之道。

　　至于汉朝发明的成语“实事求是”和古贤们为国为民忠谏的传说，那只是—只当是传说而已！至今，许多人心底里还是如此。

　　“相声的生命在于讽刺”老舍曾有此言，可是在那年月“大好”“光明”的风气下催出个“歌颂相声”来，有“歌”有“颂”却丢了相声的命，变成了“对口词”。任何一种文艺形式离开了它的特长，忘记了扬长避短，就只会自取灭亡，史鉴无数，今只说漫画吧！

　　还是老舍先生说得对“用绘画来表现思想，是漫画的最大劳绩…漫画…首先抓住世态，而予以讽刺。它的技巧是图画的，而效果是戏剧的或短篇小说的。因此漫画家不只是画家，而且须是思想家…另有些人很怕漫画，因为他们以为它会’骂人’。事实上，漫画之所以能自成一格，就是不甘心只用笔墨颜色去代自然之美作宣传，也不甘心只是捧有财有势的人，而是要把社会现象用毒辣的简劲的笔法写画出来，使大家看了笑一笑，而后想一想；想罢，也许还发抖一下。漫画是民主政治的好朋友。在一个使大家莫谈国事的国家中，恐怕连漫画也不会有生命了。”这当然是老舍先生在1945年3月25日发表在重庆《新民报》上的话了，但寥寥数语却点出了漫画之所以为漫画的本质真谛。

　　近代中国漫画的前驱孙之儁先生(1907-1966)以一个骨瘦如柴的灾民用个特大的放大镜寻找赈灾款的画面，题为“怎么瞧不见呢？”(1937年6月11日作)来讽刺当时“赈灾”的虚伪，以《新年漫画》为题画了一群痴迷酒色的官贵们冲着天上落下的日机炸弹说“及时行乐…那炸弹还有三秒钟才能落下来！”(1932年12月31日作)画意一目了然。后来，老漫画家方成的一幅《武大郎开店—比他高的一个不要》，早成了人们流行语言的新典故！华君武的漫画《分工》画的是你吹笛子我按眼，挨了“文革”猛批，却成了漫画史上不可或缺的杰作。总而言之，前辈们在阐释漫画和创作漫画方面，早已为我们树立了继承发扬中国真正漫画的人格典范和创作楷模。

　　孟子说：“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画家对于社会的责任感和信念，正是表现在用各种画的方式扬是抑非，扬善抑恶。漫画的功能除了给人们带来健康的幽默之外，他主要的社会功能，或基本擅长，则在于揭示和讽刺丑恶，明鉴是非。否则它将蜕变成徒有漫画形式，而内容空虚无聊得东西，即当今经常在报刊上见到的——我称之“类漫”之流，并非真正漫画。

　　我自幼极爱漫画，及今，年过花甲，爱之却历久弥深，偶尔兴至，也画它几幅。一日，借邻居之便，将拙作请教于华君武先生，他居然大为鼓励—要为我作序。我说：“不过玩票而已，哪敢劳您作序。”一时太“自谦”，竟错过了机会，只保留了他的宝贵题字“漫画”等，而今他已年迈有疾，不能动笔矣！

　　今与《中国艺术鉴藏》画刊与先生偶然言及我也画漫画，他立现好奇神色，一定要发个“李燕漫画专版”，让它们别闷在箱子里。于是我便将历年自以为是“漫画”的画找出一些，与读者们见见面，看看它们像不像漫画？

　　李燕

　　2008年秋月于净土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