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画师李燕教授采访录

2013年02月06日 09:47   新浪收藏  微博

  李苦禅纪念馆建馆26周年了,而我却是第一次在济南,在父亲的纪念馆里举办了自己的个人书画展。这次画展规模不大,但是我精心做了准备,并且怀着“汇报”和“交作业”的心情,接受济南观众们检验来亮相的。

  我生于北平,1943年,还是沦陷时期,时值父亲病危,因斑疹伤寒住在白塔寺附近的医院。母亲李慧文从济南赶赴北平看望,在颠簸劳顿的状态中,我降生了。父亲为我起名为“燕”(yān)“燕京”、“燕地”是北京地区的古称。

  父亲出院后,母亲便独自抱着未出满月的我回到了她当时作护士工作的济南,住在饮虎池前街的陋室里。可以说我是喝着济南的泉水,趟着街巷中石板缝里冒出的泉水长大的。

  1983年苦禅老人去世后,母亲代表全家遵循父亲的“所谓人格,爱国第一”的家教,把家中405件苦禅老人的作品和藏品,于1986年捐献给济南市政府,并在万竹园建立了李苦禅纪念馆。

  时光荏苒,这座位于清代名园内的李苦禅纪念馆已经成为济南市文化宣传的重要窗口,成为国内外贵宾和领导人必去参观的地方,这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和安慰。

  父亲一生似乎总有奇闻轶事流传于坊间,所以曹禺先生在为他的画集做序时写道:“在我的印象中李苦禅先生是个传奇式的人物……”。

  传奇在哪里呢?如果用现在时尚的话来说:他是一个下“接地气”,中“接人气”,上“接古气”,最具中国传统文人特质,和山东硬汉的爽朗与淳朴,构建成了在人们印象和传说中的鲜活人物。

  苦禅老人一生的学术追求、绘画成就和做人标准始终为人称道。而对我也是以他的尺度来要求的。他常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而他界定的“规矩”,广泛地框架着我生活的各个方面和成长的道路,现在回顾起来就是儒家的为人、为道的标准。

  苦禅老人不是不知道钱的重要,他的一生经常被钱所困,谁不知道干什么都得用钱呢?!但是他却从来不以自己的艺术作品作为获取高额金钱的手段!因此很多人笑称他“傻”,其实这种“傻”带有传统文人的清高,在他的心里最高尚的是艺术,而他的艺术绝不可以被金钱玷污了。凡是国家有需,朋友和学生有求,他是欣然赠送,绝不提钱的。

  “文革”后,有关干部来问苦禅老人丢失文物的线索,以便查找,归还原主。他对来的人说:“别问了!谁偷了文物谁当财存着,你一追,他就当赃物给销毁啦!你不追,到他孙子辈儿上许能拿出来换个棺材本儿。这文物本是咱们祖宗传下来的,只要能传世,不论在谁家都行……”

  又有单位按规定通知我去认领“文革”浩劫中散乱的查抄物品,苦禅老人再三叮嘱:“上次叶浅予和陆鸿年把错还给他们两家的那些东西都退给咱了。这时候可正是看人心眼儿的时候,咱们要错领了也一定要还人家啊!”正巧,在我领到的“杂画一批”中发现一卷儿20件黄宾虹未装裱之作,上有二、三件书有李可染上款。我马上交还工作人员,并立即通知李可染先生,他喜出望外,父亲也很替他高兴。知道这事的友人开玩笑地说:“还不趁早跟可染先生讨张牛?”父亲连说:“物归原主是做人的本份,再向人家讨画,那可就太小器了!” 

  “文革”初,父亲是中央美院第一个被揪斗的教授。曾有这样一份大字报,刚贴出来,立即就被工宣队撕了,说;“太恶毒!攻击林副统帅!”原来上面揭发了“文革”前的一件事:有人请苦禅先生画张鹰,画完了才说:“请题上‘林彪元帅正之’”。老人问“哪个彪字?”“虎字加三撇的彪。”“不好!此字太俗,京戏上叫彪的多是勾歪脸的,像《法门寺》的刘彪即是。劝他改个字吧!”“咳……哪儿能……”“不过,俗字不俗写也凑合用。”说着写了一个长尾一笔虎字,右边点了三个点子。画拿走多日之后,苦禅先生又遇见此人,特意问道:“那位元帅对我的鹰有什么说词儿?怎么没回音儿啊?”“对不起!秘书说,‘首长有病,怕刺激,这鹰太凶了,不叫拿进去’。”老人很不高兴,说:“又不是我要送他的!莫非这元帅是属兔儿的,怕我的老鹰?那就给我要回来!”在当时这种内容的大字报,哪儿敢留!?那可正是天天高呼“祝林彪副统帅永远健康”的时代!

  而苦禅老人对普通老百姓又怎么样呢?老友刘曦林曾忆起“苦老作为一个大艺术家,他有两面 ,一个是一种爱,一个是一种恨,爱憎分明的;这爱是一种对国家的爱,对民族的爱,还有一种对学生的爱,对人民的爱,自苦老的艺术里边也体现出来了。今天我就想起来,1963年我第一次到北京来,拜访了苦老,我的一个同学委托我带给他一把红枣儿,我拿着一个小手绢包着,当我送到苦老跟前的时候,苦老高兴得不得了,一看从家乡来的一包红枣,就像一个老小孩儿一样,非常天真,乐不开支,非常高兴。我是和另外一个同学一起去的,他马上把画筒抱过来说:‘你们两人一人挑一张画吧!’这简直出乎我们的意料,这么一位受人崇敬的老艺术家,对我们这些年轻的学生,怎么这么好啊!那时并不是对艺术就没有一种市场意识,没有金钱意识。但他的所作所为让我俩深感到一种家乡的亲情,对晚辈的一种真诚的爱护的感情!”

  由于我幼承家学,得父亲授,又在中央美术学院和附中受到了八年的严格正规教育,使我在艺海里畅游而参玄探奥,勾沉补缺。我力求在“中华国学体系”与“中西合璧”思想的沟通、互补中下功夫,在艺术创作上纵横恣意,不拘一格,秉承传统文人画精髓的同时,进行着表现形式和艺术语言的创新。友人于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主办的《统一论坛》中刊文赞誉我的作品“往往以其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文化内涵使人深思。他创作题材广泛,人物、山水、花鸟、走兽皆能,注重兼收并蓄,不囿于一家一法,画风随画意而多变,却能各得其妙。特别是他的历史人物画,犹如哲人细语,让人在历史的苍茫中体味到人生的空寞与悠远。他常说,国画家要秉承一个宗旨,就是你跳动着的心灵脉搏要与中华文化的脉搏一致,美术创作要有强烈的时代感。1997年7月,在一次艺术家与科学家的特殊联谊会上,他即兴创作了一幅8尺大画《大鹏图》,百余位到场的科学家和艺术家都在画上签名留念。1999年底,《大鹏图》搭乘中国的第一艘试验载人飞船神州一号”顺利升空,并安然返回地面,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件飞天凯旋的绘画,载入了《大世界基尼斯之最》。”

  我是一位清华大学的教师,也就是父亲所说的“教书匠”。至于我是否是一个有成绩的“教书匠”,应当由学生们去评说。总之我深受东坡先生“博学约取,厚积薄发”的影响,沿着把最新研究成果与教学实践相结合的道路,灵活运用着独特的语言艺术,增加了教学理论的深度,加深了人文学科授课应有的趣味性,由此而受到学生们的欢迎。学生们常说:“听李教授的课是享受‘文化大餐’。”

  做为学者、文人,应当涉猎广泛,多年来我在整理父亲留下的金石拓本、《周易》等前贤著作与手稿等方面,颇得启发和顿悟。我作为“传道授业解惑”的教师和担任全国政协委员的社会职务,必须肩负起保护传统文化的重任。为此我与几位文化名人被称为保护老北京城的“保皇派”。因为我深知没有北京的人文环境,就没有李苦禅,就没有老舍,就没有齐白石。是六朝古都的人文环境陶冶造就了他们。传统文化绝不代表陈旧,传统文化是一个民族创新的基础,它就在你的血液里,就在你的遗传基因里。为此我也不懈地为拯救传统文明、提倡人文教育,为保护和恢复北京古都风貌而奔走。在全国政协会议上,我曾郑重发言,并提出了“人文环保”的观点,呼吁将人文教育提到关系国家民族兴衰的高度予以重视,并首先提出醒目的《人文环境保护亟待上马》的提案(此提案已获奖)。翻看我为政协写的提案目录,大概很像古代的急就章,因为文中必有的是“抢救”、“紧急”这类很是醒目的字眼,而多数提案都是关于保护传统文化的,如《抢救北京古城墙残段的工作不应降温》、《抢救文化熊猫——传统曲艺迫在眉睫》、《保护南新仓的紧急提案》(此提案已获奖)等等。提案、呼吁之外,我也在身体力行地做,常常是一面组织发起有关的活动,一面和妻子孙燕华一起用自己有限的工资和稿酬白手起家地干,比如租了专业摄像机,做起了业余编导、摄像、主持人,拍摄了不少关于传统文化、文物保护的电视片,并且无偿赠予了电视台播放,同时留下了许多珍贵的不可再现的历史音像资料。

  什么是传承?什么是“身教胜于言教”?以上的几段我们父子的故事应该说明点问题了吧!

  1923年李英(苦禅)拜师齐白石先生后,即得到了老师的厚爱,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白石宗师说:“人也学我手,英也夺我心。来日英若不享大名,世间是无鬼神矣!”。不久又题道,“苦禅仁弟画笔及思想将起余辈、尚不倒戈,其人品之高即可知矣!”

  他由衷地尊敬恩师,的确“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但他对恩师的尊重,是“师恩师之心,并非只学皮毛”,这也正是白石宗师的叮嘱“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的要旨。比如白石老人让他学习篆刻,他没去做,原因有二,一是他认为以篆刻将金石美引入书画很难超越吴昌硕、齐白石二位宗师巨匠,难以做到“胜于兰”。二是他必竟是国立艺专的毕业生,视野更开阔而灵活,所以采取了广博地收集历朝金石拓片及碑帖版本,下苦功夫临摹,在广博地采纳中涉及金石美并运用到自己的笔墨之中,现在看来他在“以金石美入书画”方面确有自己的突破,这正是他彻悟了“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之师训的成就之一吧!

  自少年时代我父亲就严格教导我“要向大自然向生活去取画稿子”,他认为勤画速写就是一个最好的方法。所以我在此次展览中选出了我从19岁至不久前画的动物、人物和山水速写等展示基本功的习作,希望当下一些年轻人能由此克服“速成大师”的浮躁心态。

  观众说:“李燕的画‘四有’:有文化、有人气儿、有趣味,所以有看头儿”。又说咱的画“一张一个样儿,一人一个模样儿,不千篇一律,不千人一面”。行了,我画了六十多年,作品得此品评,够福气的了!

  5月30日在我画展的开幕式上,我推出了自己四位学生与子侄家人们,虽然他们的笔墨基础和业务知识还有待加强,但是对传统文化特别是对大写意花鸟画却是极其钟爱,我希望培养他们成为新一代文人、学者和艺术家。

  去年的今日我曾组织了纪念辛亥革命百年的名家书画联展,选择了分离于海峡两岸的齐白石、何香凝、溥心畬、黄宾虹、张大千和李苦禅六位大师,展览颇有影响,今年的此日又在这里举办了我的个人画展,这使我想到了唐人崔护的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短短的四句颇有情趣,似写实,却又写意。于是常好谐谑的我把它改动了一下:“去年今日此院中,辛亥老人相映红。前人已乘黄鹤去,自有新葩笑东风。”我盼望着学生们、子侄辈的后人们能够执起苦禅老人的如椽大笔,写出更新更美的新葩!

  这是我的心愿。  

  李燕先生口述 丁闪整理

分享到:

猜你喜欢

换一换

看过本文的人还看过

意见反馈 电话:010-82612286保存  |  打印  |  关闭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