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敦煌:怀念平山郁夫老师

2013年07月15日 11:19   新浪收藏  微博

  梁耀

  2009年12月2日12时38分,平山郁夫先生因脑梗塞于东京医院内逝世,享年79岁。

  是日本的老同学松坂君给我电话,他让我在第一时间获知这一噩耗。我震惊而心情难过,巨大哀愁充塞心胸。

  得知其家属只要求举行家族葬礼,不办公众告别会,那只能在国内遥寄哀思。

  随后到邮局打算发个唁电,谁知这种服务早就没有。就写了一封吊唁信函,寄往东京镰仓二阶堂,师母应该能见到。

  平山先生是东京艺术大学的校长,也是该校第三工作室的导师,我1995年考取国家公费留学资格,到该校求学的时候,亲聆教诲,蒙恩被泽,至今感念犹深,记忆犹新。

  1995年我考取了国家公费留学资格,外语过关之后,教育 部要求我们自己联系导师,我对外国的情况是两眼一抹黑,外国的老师我一个也不认识。凭印象,平山郁夫对中国不错,他是中日友协会会长,曾经自掏腰包帮助中国美术馆装修展馆,于是斗胆给他一封信。回信出乎意料的快,他同意录取我为东京艺术大学的研究员。我由此入了第三研究室,在以他为主的导师组指导下进行古典美术研究。他常来教室对我进行作画指导,包括该校独有的古代绘画临摹方法,以及调制颜料的古法等在中国早已失传的技法。大师的学术亲灸,使我学业进展颇快。有时他约我到他的院长办公室叙谈。院长办公室分里间外间,里间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幅包括冈仓天心先生在内的历任校长肖像,颇觉神圣。外间则有文员秘书等男女职员若干名。每逢上下班平山老师进来或出去时,男女职员均会致以90度鞠躬礼,这反映了日本社会重礼节的民族习性,也体现了人们对平山郁夫大师的尊崇。

  他在日本声望很大,每逢集会或开幕式的场合,只要他一出现,都会引来大众的崇仰目光及轻度骚动,而首相及部长则不一定得到这种待遇。他的画在日本的价格异常昂贵,并十分抢手。这使他在日本国个人纳税排行榜上连续数年里名列第五第六位。他虽是巨富画家,却并不把财富放在个人享受上,而是对社会文化遗产的保护慷慨解囊。如修复南京城墙、维护吴哥石窟等等。他对阿富汗被塔利班炸毁的两尊大佛十分耿耿于怀,甚至有过买下雕像碎片以恢复原貌的打算。

  平山郁夫先生中等身材,外出时常常西装革履,发型一丝不乱,目光坚定而有神,话音犹如钟磬。他在艺术上硕果累累,被世界画坛艺评家誉为“走红的绘画明星”,由于艺术成就卓著,曾荣获日本文化勋章。

  平川郁夫生于1930年,15岁时在广岛原子弹爆炸现场受伤,幸免于难,17岁考入东京美术学校(后改称东京艺术大学),21岁毕业留校任教,历任讲师、副教授、教授、校长等职。创作甚丰,多为风景、人物及佛教题材,代表作如“佛教传来” 、“涅槃幻想”、  “求法高僧东归图”、“古代东方传教者”等。

  平山19岁时曾游历古都奈良,当他瞻望着平安时代(与中国唐朝同时)留下来的名胜古迹时,感悟到奈良文化来自西边,来自中国,遥想在中国应当可以看到日本文化的根。

  1958年,平山在东京观看“中国敦煌艺术展”,展品是敦煌研究家常书鸿先生临摹的敦煌壁画。观后赞不绝口,从此向往敦煌,只是限于中日两国未实现邦交正常化,欲去不能。

  1979年,平川先生终于实现了梦想,携夫人前往敦煌临摹及写生。时值敦煌闹水灾,县城宾馆招待所一概不接待客人,莫高窟的领导安顿老师和师母住进了临时经改装的办公室。他说:“敦煌使我着了迷,入了魔,其壁画精美绝伦,使人为之倾倒”。自此之后,几乎每年都要到敦煌一次,一生中縁着丝绸之路考察敦煌文化七十多次。他认为如同玄奘在印度找到佛典一样,在敦煌找到了自己激情的源泉。记得是二十一世纪的最初一年,他到敦煌采风后回到西安,其时我随侍在侧,当他于陕西省博物馆的地下室看到了馆藏的章怀太子及永泰公主墓壁画时,他目不转睛观望着伟大的唐朝原作,噙着泪光,激动之情无以言表。不能不说,这种感情是十分的真实、热烈。

  作为一个研究课题,他重重复复对敦煌多次考察,这模式和方法对涉足艺术尚浅的我启迪很大。我认为他最重要的思想艺术收获应该是如下三点:

  一、发现东方色彩

  平川先生在未到敦煌之前,常接触到日本的两大国室,一是奈良法隆寺金堂壁画,一是奈良法高松冢壁画。

  法隆寺建于公元607年,是现存日本最古老的木建构建筑。金堂中的壁画被视为日本国宝,世界级的文化遗产。可惜于1949年1月被大火烧毁。1968年平山先生参加了复原的临摹工作。

  法隆寺金堂壁画的主色是纯白,是用灰泥抹墙,然后涂以白粉。人物肤色是用朱砂调以胡粉,混合而成粉红,肌肤勾勒用朱砂,毛发线条则用青绿,饰物用中黄,衣服则用朱砂、青绿和石绿,还有墨黑色。整个色彩对比给人以鲜明夺目而又协调典雅的感觉,从整体上判断,风格、色彩、造型均可认为是受了中国初唐时期画风的巨大影响。

  另外,1972年在奈良县高市郡明日香村的高松冢古坟发现了五彩壁画,平川先生也参加了临摹工作。这大概是公元七至八世纪之间的壁画,主色是石绿、群青、朱磦、白粉、墨黑、土黄、石青等。风格上也与唐时的墓道壁画极为相似。这二者均为日本国内硕果仅存的古代壁画遗迹。

  及至后来平山到了敦煌,莫高窟使他惊叹不绝,评价为“超越国境、超越时代、超越所有人的价值观。”他认为,敦煌壁画,即使放在世界作品中,也是无与伦比的艺术作品。他到了220窟,所见到的情景使他终身难忘。这就是法隆寺壁画之根!雪白的底色上,佛像的肌肤为朱与白粉混成的粉红,肌肉的线条为朱红色、毛发是青绿色、饰物为黄色、衣装则为朱红、石青、石绿及墨黑。

  这种色彩搭配法给平山以重大的启迪,这种永恒的彩色乃固有色而非条件色,一旦按照东方人的思维排列,便具东方之美。

  在这远离日本的亚细亚高原,平山还发现了真正的东方色彩,那便是土黄与藏青的对比。人们总说沙漠是土黄色的世界。其实还有一个无限深邃的色区,这就是高原天空的藏青色,它无穷无尽、缥缈而虚无,是一钟秘藏着所有可能性的“无限色彩”。在自然界中,当太阳落山,阳光隐去或晓色初破、太阳未露之前,天空中就会呈现出这种颜色。

  平山先生的作品中,东方情调十分浓郁,除了结合了法隆寺、莫高窟的古典方法之外,还常常运用着自己所发现的东方色彩,也就是土黄与藏青的大色块对比。

  作为一个画家,对绘画呈现出最大的迷狂,不断发现、不断完善,人生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艺术。丝路之行,东方色彩的发现,使平山的艺术一登新台阶,达到前所未有的成熟。

  二、丝绸之路的终点——奈良

  平山先生认为丝路的终点站是奈良。古都奈良,在日本相当于中国的西安。奈良的文化是从西边传来的,构成日本文化基石的佛教,也是来自中国的。中亚——敦煌——奈良,这就是中世文明之路。

  敦煌是丝绸之路上的天山南路、天山北路、西域南道的必经之地,也是从印度越过喜马拉雅山经西藏北上的陆路贸易的中枢。佛教文明正是从这里向亚洲诸国扩散开来。一千多年以来,这条国际、洲际之间的通道,不但是商贸之路,也是文化之路,对文化之传播功不可没。中国文化史通过丝绸之路传入日本的,那是,中国是隋唐,而日本是天平时代,所以中国文化是以天平文化的形态在日本开花结果。丝绸之路从地中海的耶路撒冷、大马士革、贝鲁特等地开端,经漫长而遥远的跋涉,翻过帕米尔高原、渡塔什拉玛干沙漠、经库车、楼兰、敦煌、西安、直至洛阳。然而,洛阳并非终点。文明之路实际上一直延续到了奈良。的确,地中海的骆驼队是一到洛阳就打道回府,但丝路文明还在蜿蜒前行,上线为洛阳——太原——北京——辽宁——高丽——奈良,下线为洛阳——南京——泉州——九洲——奈良。而在这一段线路上行走的代表人物是中国的鉴真大师为代表的渡海人、日本的遣隋使和遣唐使。从地中海发端至奈良结束的丝绸之路,已在历史的磨砺下越发模糊不清,但是,通过一系列对佛像雕塑和佛教壁画的考察,又能使其复归于清晰。回溯起来,奈良、京都、太原、大同、洛阳、西安、敦煌、库车、安卡拉、贝鲁特、卡帕多基亚等地一线牵起,其佛像与壁画的传承风格是一脉下来的。

  归根结底,丝路上的壁画也好,佛像也好,从数量和质量来看,集大成者是敦煌。深入研究敦煌,也就把整个丝绸之路把握其中了。有道是 :“神龙击其首而尾动,击其尾而首动,击其中,首尾俱动。”

  将奈良作为丝路之终点来看,便于将西亚、中亚至东亚作为一个整体来考察与运作,符合于美术地域学的分类,有利于将亚洲美术崛起于世界美术之林,也可合理的解释美术上的血缘关系。与此同时,他也成功地使自己的艺术接通了远古的文脉。

  三、追随玄奘三藏

  平山最尊崇的人是玄奘三藏

  唐初,二十七、八岁的玄奘法师,只身一人以长安敦煌向丝绸之路的天山南路的大沙漠挺进。越过死亡海、南下帕米尔、进入阿富汗爬山越岭,又以巴基斯坦北部的甘塔拉渡过印度河上游,踏上了北印度的土地。历时十七年,为唐朝带回了大量的佛教经典。正是他这种锲而不舍的献身精神,感动了平山,肩负使命,追求艺术,正是平山从玄奘身上吸取的精神力量。在巴基斯坦、阿富汗、土耳其、叙利亚、库车、敦煌等地,平山先生七十次踏上丝绸之路,每次他都觉得自己是踏着玄奘的足迹前行。追随大事业家玄奘的幻影而行,这不知不觉已经成为平山艺术追求道路上的精神力量。玄奘一心向往释迦牟尼传道之地,取得真经,而平山则在丝路上吸取艺术之正源。历史向人们展示:文化与宗教不即不离。沿丝绸之路西行,到帕米尔高原分成两条路线。一条通向印度,一条经由土耳其通向罗马。印度是佛教的发源地,罗马是基督教的中心;土耳其、阿富汗等地则是伊斯兰教地区。这说明了丝绸之路和世界三大宗教有着十分密切的关心。

  丝绸之路曾是联结世界主要文化地区的一条路线。平山所接触的文化源泉是动人心弦的。源泉就是故乡,溯源而行,就是寻找精神故乡之行。他认为接触源泉之发轫地,可以发现自我。

  必须发现自我,才能描绘自我。

  在丝绸之路中平山停留、作画最多的地方就是敦煌。敦煌具有独特的地理上的魅力。丝绸之路从罗马、从印度、从天山南路、北路、从西域南道或者西藏,从俄罗斯,条条路线都汇集到敦煌。不仅日本,世界各国都注视着敦煌。正是二十世纪初千佛洞的发现,奠定了敦煌的名声,出现了世界上首次以地名命名的学问——敦煌学。但归根结底,使平山着迷的还是敦煌那些极为精彩的壁画与佛像。

  平山以玄奘取经的毅力与精神去研究敦煌。

  敦煌已和平山先生结下了不解之缘。1987年4月,以保护敦煌遗迹为指归的“文化保护振兴财团”在东京成立,平山先生为财团负责人,募集了数十亿日元作为首期资金,协助中国实施对敦煌洞窟、壁画与佛像的保护。1990年捐赠100万美元设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丝绸之路基金。1994年又捐款两亿日元(当时约等于一千八百万人民币),成立了敦煌石窟保护研究基金会。为了敦煌的未来,平山先生真是竭尽心力。

  平山老师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作为一代艺术大家的他,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艺术遗产和思想遗产,其精神将   指引和激励着后学们对纯美的艺术境界进行不懈的追求。

  人生如梦,艺术千秋。

  平山老师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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