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百年陶瓷艺术:兼论当下陶艺的多元化趋势
2013年08月29日 11:15 收藏投资导刊
作者:谢小铨(中国国家博物馆[微博]研究员)
陶瓷作为中国传统工艺美术中最受瞩目的品类之一,积聚了能工巧匠们对自然材料利用再创造的智慧,物化了不同时期的工艺文化、科学技术与审美追求,是人民大众生活风貌之镜鉴。在百工之列,独有瓷器需要经历烈火的洗礼,兼借天时与地利,方能成器。也许正是由于工艺之艰细、泥火变化之微妙,陶瓷自古以便来笼罩着东方艺术独有的神秘色彩,使世代国人为之扬眉自豪,并为海外各界人士所纷纷倾倒。在中国近百年来新旧制度更替的历史变革中,我国的陶瓷艺术,如同此阶段的文化、政治、经济等一样,亦在崎岖坎坷的道路上不断探索,不断寻找适应于新时代的发展道路。力求在全球化的进程既中能够做到独立自觉,而又不致刚愎自用。
一、“釉上浅绛彩”和珠山八友“新文人粉彩瓷画”艺术风潮
早至清末民初,中国陶瓷艺术领域便掀起了以金品卿、王少维、程门等人和“珠山八友”分别创新的“釉上浅绛彩”和“新文人粉彩瓷画”艺术风潮。这股向书画界文人精英靠拢的陶瓷艺术思想,影响了之后近百年来景德镇陶瓷绘画艺术的发展。
在珠山八友奠定了新文人瓷画的基础之上,中国在上世纪下半叶相继出现了一大批杰出的工艺美术大师,如王锡良、张松茂、秦锡麟、李进、王恩怀、王隆夫、戴荣华等。
王锡良系珠山八友中重要成员王大凡之子,但并未因此在艺术风格上不思革新、承袭旧式,而是在不断的探索中,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的新的艺术风格。和王锡良一样,张松茂在50年代也进入了景德镇轻工业部陶瓷研究所,从事陶瓷美术研究设计。在这个阶段,他学习并吸收了大量优秀民间艺术:诸如青花、影青刻花、珐琅彩、半刀泥、剪纸、年画等,并且不断勤奋研习金石、书画,在创作中能够博采众长、自成一体。
从中国釉上浅绛彩瓷绘,到之后的王锡良、张松茂等人的艺术,都在不断完善并促进着中国文人瓷画艺术的发展。这个艺术风格是整个二十世纪,甚至仍是当下陶瓷艺术创作界和收藏界的主流,为之后更加多元化的陶艺局面奠定了良好的创作风气,是中国近现代陶艺领域十分重要的一个艺术流派。
二、五十年代日美陶艺运动与学院派的崛起
横观五十年代的世界陶艺,颇为热闹。几乎在同一时期,美国陶艺家彼得·沃克斯和日本的八木一夫皆不约而同地在东西方掀起了性质相仿的现代陶艺革命。身为瓷器之宗的中国自然也在这次日美陶艺运动的余波中,深受其影响。而在中国受这股强劲的西方陶艺革命之风影响最大的,是一些在院校陶瓷专业任教的老师们。学院派陶艺家们于是凭借良好的资源优势和创作环境,对西方现代陶艺理论和艺术语言形式进行了一定的探索和实践,在困顿和迟蹰中不断开拓创新,创造了一大批十分优秀的当代陶艺作品。例如清华美院的祝大年,景德镇陶瓷学院的周国桢、姚永康、施于人等,便是第一批学院派现当代陶艺家队伍中的杰出代表,兼具教育者和艺术家的双重身份。
所谓术业有专攻,根据所长专业不同,学院派各艺术家也各有自己的“实验领地”。如周国桢主要以雕塑为艺术形式,延续了对陶土、瓷土材料自然属性方面的实验;施于人则是主攻釉上五彩、古彩,以十分扎实、卓越的硬彩绘画技巧,设计并绘制了大量形态稚拙、天真,并具有构成形式的作品。
以周国桢为例,八十年代以后的他,立足于本土文脉,将自己的艺术视野扩展到历史文化深厚的西北地区,着力从“黄土文明”中寻求重新唤起蓬勃生命力的源泉。将原始艺术中的“雅拙”,汉代雕塑中“力量”,唐代艺术中的“包容”与自我的感性经验融为一体,塑造出一个充满人性的“动物世界”。周国桢十分大胆地打破了传统材料观,义无反顾地抛弃了对材料的完整性、洁净度、精致感、细腻感等的惯性审美,将釉料、泥料残缺性的追求贯穿在长期的陶艺创作中去,表现了一个返璞归真,回归大自然的现代陶艺世界。
三、“八五美术思潮”中当代陶艺的挣扎与自省
1980-90年代的中国文艺界处于激进于迷茫共存的转折阶段,以“八五美术思潮”为标志性事件。这个时期的艺术家饱受西方现代、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巨大冲击,逐渐丧失了对传统美学的信心,而纷纷倾力于通过西方文艺理论来寻求未来艺术发展的出路。从毕加索、米罗等西方现代艺术家介入陶艺创作开始,陶土、釉料这样一些人类最古老的艺术媒介及各种丰富的成型烧制方式,便被置于无足轻重的地位。他们摒弃了传统陶瓷艺术实用性和装饰性的目的,明晰地传达出这样一种信息,那就是作品中丰富的内涵意义和情感体验远远超越了其造型的实用功能。而受到这种文艺价值观影响的陶艺家们,亦在迷茫与挣扎的复杂情绪中纷纷加入对这一理论的实践中去。而在这个混乱的时期,陶艺界却出现了一些人坚持住了对母体文化的释放,汲取了异域文化中的营养成分,创作出了一批十分深刻、优秀作品。
随着我国近几十年学界对陶瓷的进一步了解,一直被知识分子所忽视的民间青花,以其奔放肆意的笔法,简洁淳朴的风格受到了社会各界的普遍关注并成为新宠。以当时陶研所秦锡麟为首,对传统民间青花、釉里红的探索,将十分具有现代形式的器形与绘画有机地结合于一体,学习了民间青花十分饱满灵动的笔触,并以这种富有张力的笔触和线条为符号,表现了水草、秋叶、鸟兽、云天等各种自然事物,将对万物的生长规律的认识、对大自然生命的敬畏之情充分表达了出来。在技法上,秦锡麟独创了釉里红红中沁翠的新釉下装饰形式,并将色彩诠释得淋漓尽致。
四、新纪元当代陶艺的多元化趋势和深刻的人文关怀
1980年代末期到1990年代中期仍属于中国当代陶艺的徘徊阶段。1990年代后期至今,在物质文化空前繁盛而生存环境日益恶化、精神世界日益匮乏的背景下,伴随着新的政治、经济、文化现象的不断涌现,人们关注的对象,及所要表达的内容也越来越宽泛。当代的陶艺家倾向于借用陶瓷这一媒介所具有的特殊的材质属性,去诉说、并捕捉各种社会现象,关注在这些社会现象中人们的生存状态,以及内心深处的精神诉求面。当代陶艺作为一种表现性的媒介材料,不再满足于单一的意境的塑造上,作者更多的是希望通过个人自我观念的整合,包括艺术、政治、哲学、科学、经济等综合信息,而关注更加广阔的领域。中国当代陶艺在这种情形下发展得更加迅速并日益成熟。
这种变化在当代中青年诸多陶艺家身上表现得十分明显。他们中的一批代表人物包括:白磊、白明、左正尧、吕品昌、郑宁、刘正、周武、张国君、刘颖睿、赵兰涛、许群、胡小军、戴雨享、康青、陈光辉、熊开波等。例如,白磊是景德镇的土壤上培育出来的当代艺术家,他的作品与景德镇长期形成的陈腐和狭隘的传统艺术理念却大不相同。他的作品除了唯美、简洁之外,他对艺术的深刻理解和抽象概念的表现地极为当代,在大面积的留白中突然爆发出闪电式的几笔青花或釉里红。色彩激越、节奏明快的视觉效果特立独行。而白明的艺术是具有蒙德里安纯粹抽象主义形式意味的,把握住了景德镇瓷土天然的细腻柔润,将瓷土揉合、卷曲、叠压,并刻线,压出手印或方点、圆点,再加上粗坯粉、色剂、釉料;有时还加以青花装饰,使作品更加细腻、润泽、耐看。
虽然科技的进步给当代社会带来了材料选择的多样性,但是人们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所形成的对手工艺术独有的亲切感却使陶瓷艺术这一古老而又年轻的艺术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人们看到了陶瓷的多样性、可塑性,最重要的是看到了陶瓷的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心灵的慰藉。当代陶艺对自然和人本身的殷切关注是任何时代都未曾有过的,而这种对自我个性的尊重和表现,却是扎根于深厚的文化积淀,比以往更加地理智和沉静。中国学院派陶艺家的崛起和不断壮大,将注意力集中到人民大众的各个“小我”群体中去,探求社会大众的生活、情感、审美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