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确的大海到懵懂的大海意识

2013年09月23日 09:32   新浪收藏  微博

  尹吉男

  于振立的满头浓发颇具张力,与他的一丝苦笑共同构成了灵魂的面具。上苍是如此有力地在那上面勾勒出最关键的那么几笔,他的生命便极有弹性地以这灵魂的面具去迎接喧闹与骚动的大千世界。

  我能想象出他面对大海既狂笑又嘶嚎的精神状态,虽然我没能亲眼见到,但他那灵魂的面具之后的真我或多或少给我提示了充分的暗示。他乐意对之胡言乱语滔滔不绝的人们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大海,使他那副灵魂的面具在不同瞬间因情思变奏而闪闪烁烁,作为真正的表情滞留在记忆的影集里。

  画室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小了,几幅油画就使这件小屋变得更加拥挤不堪。这里远离大海,远离他的故乡(他常说那里是诗意地栖居的处所)。他在北京苦苦地、抑或是自由自在地作画。葛鹏仁见了这批新作后说:“振立真正进入了一种境界。”

  我总是从他的油画中感到那种强烈的对抗性因素,而浮现在那副灵魂的面具之上的也仅仅是一丝轻松散漫的苦笑。于疯癫的酒后他会认认真真地说一声:“绝望!”或者“无聊!”以及关于“到家”与“不到家”的认识。说到底他是纯情的,他会一股脑地喷射出肺腑之言,尽管那够不上严格意义的理论阐述,但却是完全超越了灵魂的面具之上的思想感觉。他读书极杂,除了艺术,对文化哲学也有所涉猎。他的荷尔德林每天活在他的墙上,出入于飞动的汉字笔画之间,不可思议地操着于振立那种浓重的东北海边的口音对我朗诵道:

  我寂然一身,但祖国之父,

  你就在我头上,超然于云雾之端!

  呵,万能的苍穹!

  还有你们、大地与光明!

  你们三位一体,永恒无极,

  宰割万物,施于慈爱。

  那把握紧系于你们的丝带永远断裂。

  我自你们溢出,

  追随你们而浪迹他乡,

  现在,我已饱阅人生,

  又与你们,与欢乐的神明同返故园。

  可以想见,荷而德林不知多少次地以重复这首诗的方式与他交谈,彼此的心灵都被永恒的“还乡”意识所占居。作为一个艺术家,于振立之所以提到“大海意识”(1987年1月《美术》),那是因为大海的确是他的精神故乡,他要把个人命运中的激荡与苦涩还给大海。他曾这样说过:

  我迷恋于大海,从中获得了超越和服从自己的创造意识,也得到“洗礼”与“净化”的快慰。当我从火炉般的交河古城归来,再去“朝圣”,她浩淼而深沉犹如人类母体集全部痛苦和欢乐于一身,更显出永恒的崇高感。我无法形容这“心渊静面莫测”的海,就像我无法解释自己的画一样,用文字表达,就会蹦出令人痛苦的生硬词汇来。

  当然,德国的荷尔德林是一位早已飘逝于上个世纪的浪漫派哲学诗人,他的余音残响在于振立纯中国式的书法中游来荡去,难怪于振立总是说:“回家”。“回家”的意蕴多么繁复,这是一次人生的顿悟!我突然记起就已忘怀的“算计只有归来”这宋人的词意。在我心中狠狠地亮了一下,昭示了一种人本的复归。两年前的于振立说过:

  我画过“涛声”的海,“国难”的海,今天我又画了“懵懂的海”……。我正在以不断带有“偏见”的意识,去开凿“海”的本体……。

  我翻阅了一下他近年来的画作,确实与海密不可分,《海那边》、《老桨》、《向大海忏悔》、《懵懂的海》,不一而足。只是表面的“海”不断地把他引向更为潜在的“海”,这也是一个由面具回归到灵魂的过程。

  海底表象在于振立最新的画作中逐渐淡化了,真正从艺术上升起的因素难以名状,只有孤寂和苦涩、激越与平和能够让人直接体味到。而凝结这种种情境和意绪的是一些偶然的肌理效果和即兴的色调,支撑着他在艺术中构筑的精神楼阁。刮刀和画笔、钛白粉和颜料都被随心所欲地操持在他“回家”的路上。“然而人的载重量毕竟是有限度,当你甩开自己各种欲望的包袱,潜心于真诚的追求,艺术才能像海一样,震撼所有角落。”

  于振立时常浪费诗的语言。他的诗作是语言的宣泄。这种宣泄倾向也在他那些油画作品中明确地表现出来,当宣泄倾向一旦形成对抗性,他的精神主体就在朦胧之中愈见深沉,灵魂与面具之间形成一个实实在在的精神厚度。我在《8人油画展》中见到的那幅《吃喜酒的女人》,触碰到了宣泄之中的对抗性因素,只是没有后来的画作那样随意而已。在他最新的画作中,对抗性因素已向含蓄、自然的方面加以肯定,但宣泄倾向仍在机遇与偶然的选择中继续发挥作用。

  他的艺术创作历程是由明确的大海意识进入懵懂的大海意识,这是我的一种很主观的感觉。如果真的感觉得“世事茫茫难自料”,不也是一种俗世中的惊诧与绝醒吗?!他直接感受过的人生悲剧也许他自己都算不清楚有多少,但总体地搅动过他的心灵。就是在那间狭小的画室里,他对我讲到了他的画家好友蔡际平不久前的死——不留一纸的投海自杀,种种的精神磨难就与这位画家共同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与大海相关的悲惨故事。在更近的不久前,于振立扎扎实实地经受了与妻子离异过程中的全部痛苦,真实地叫人无法回避。“苦笑”像被机器不留情面地印刷在他的脸上,无法洗掉,我之所以把这连同头发一并称之为“灵魂的面具”,还因为他潜在的生命对这苦笑有着多重含义的诠释。生活本身究竟从哪个意义上难为你?也许我们并不能随时确定。然而,一个艺术家总是在坚持他的已有信念,沿着既定的轨道必然地遭逢宿命的悲喜。

  “文革”的确是一架专门嘲弄人摆布人的特殊机器,它曾一度使于振立成为一个职业的政治宣传画画家,尽管他当时不能叫“于振立”,才有了与之相关的大海意识。这一切都是一部真实的历史记录片。自然,他的“紫罗兰画会”也要插入这部历史记录片的后半部中。从政治到艺术,从写实到抽象,使人目不暇接、老眼昏花。接下去的镜头是否同样具有蒙太奇效果呢?他说他要在海边建一个大画室,终身在那里作画、读书。这个计划也曾使画家尚阳和贾涤非为之动心。他的确盼“回家”,让灵魂找到住所。

  我欣赏“懵懂的海”这个特定语义。必须指出,他的那幅冠之以《懵懂的海》这一画题的油画作品实在不具有这一语义的深刻内涵,倒是一些新近创作的无主题作品似乎体现了这一语义的真正的境界。我现在趋于明确和肯定,他的旧作为什么不能打动我,尽管其中也贯穿着孤寂与苦涩的大海意识,我想,那些作品也只是有张力的浓发与一丝苦笑共同构成的“灵魂的面具”,而没有像现在的这批无题作品为“灵魂的面具”提供更为丰富的人性的诠释,赋予大海意识以“懵懂”的真义。

  于振立还是挂着那幅苦笑远离时流,作纯然的挣扎与解脱。他在真正还原为“于振立”之后,始终没有身不由己地把某些所谓的“前卫艺术家”空泛的嬉皮笑脸移到他自己的灵魂的面具上,并因此而变得疲于奔命、苦不堪言。他的艺术精神来自于他的生命状态与真实感受。

  他要“回家”,因为他看到了“懵懂的海”,——如看到了真正的自己。“倘若我直到身后也见不到自己的追求有人问津,那么我的劳作还没有归于大海意识。”其实最重要的不是艺术的回归而是人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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