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日和》与真实的荒木经惟

2013年11月26日 14:30   新闻晚报  

  陆靖

  荒木经惟的摄影展正在上海喜马拉雅中心美术馆举办,主题是《感伤之旅/堕乐园》。《感伤之旅》原本是1971年荒木与妻子阳子蜜月旅行后自费出版的摄影集,但其实这次展出的照片中也包括了记录妻子1990年因癌症去世的系列照片,还有那只陪伴他们许久的宠物猫奇洛最后离去的画面。《堕乐园》则是在2011年,荒木将永远离开与阳子共同生活的旧居,恰逢日本东北部发生地震和海啸,为了纪念即将远离的旧居和地震中逝去的无数生命而创作的。去看展览的时候,看到许多年轻人流连在照片前,才知道原来荒木和阳子这对“怪异夫妻”的爱情,依然吸引着一代代的文艺青年。

  偶然的一天,日本著名导演竹中直人来到书店,无意中拿起了荒木经惟的一本摄影集,名叫《东京日和》。虽然平常很讨厌荒木的色情作品,可是被封面的向日葵吸引,竹中直人站在书店里看完了《东京日和》,哭了。于是,就有了电影《东京日和》。

  一位平凡丈夫的回忆

  电影里是荒木(电影中名叫岛津巳喜男)记忆中的妻子,是荒木记忆中的婚姻生活。当相濡以沫的妻子中年早逝后,一位深陷思念中的丈夫到底能回想起些什么呢?原来,是很平淡的、很冗长的、很细碎的,就像生活本身一样。两人安静的一顿晚餐、最严重的一次吵架、周末郊游、闲谈着家里的宠物猫……。

  影片开头是一段慵懒舒缓的巴萨诺瓦,现实生活中,阳子也喜欢在周末的清晨听着巴萨诺瓦的旋律。中山美穗扮演阳子,美丽、优雅、神经质、任性。因为念错了丈夫朋友的名字,愤懑地在厨房里责怪丈夫不够周到; 不高兴就离家出走三天,然后又一脸阳光灿烂的回来了,却不肯透露三天里去了哪里。说好要去重温蜜月之旅的,出发那天的一大早,突然就发脾气不想去了。可真到了蜜月之地,又高兴的什么都忘了。

  大部分时候,阳子的表情是忧郁的。可是,在丈夫眼里,这忧郁是再正常不过的阳子。人们常常把忧郁看做不能接受的病态,忘记了这世上本就有多愁善感的人。如果不坦然面对忧郁,又怎能品尝到真正的快乐。所以竹中直人扮演的荒木,常常嘴角挂着一丝默契的淡笑,宽容地望着忧郁的阳子。

  还有很多细小却又肆意的,只属于两个人的光亮。去郊外跑步,一路寂静空旷无人,阳光好得像要洒到世界尽头。然后突然就暴雨倾盆了,兴致盎然的阳子看到一块大石头好似钢琴,两人就在石上弹起雨中的 《土耳其进行曲》,浑身淋湿,又唱又跳。

  也有未能实现的预言。在蜜月地遇上一位94岁的老太太,阳子与老太太合影,笑得烂漫,丈夫说,我们也可以活到94岁吧,一定可以的。

  仍旧在重温蜜月时,丈夫在小店里剃头,店老板是个动作缓慢的老头,居然剃着剃着自己睡着了。丈夫剃完头出门,一看阳子不见了。到处寻找,才望见酣睡在湖边一叶小舟上的阳子。阳子身体蜷缩着,如新生的婴儿一般自然,却又如同离世一般的平静。丈夫在那瞬间看到了生与死的相遇,热泪盈眶。

  回忆中,丈夫终于有了承受死亡和离去的勇气。阳子笑容满面的在阳光下奔来,周围种满向日葵,一片金色。最美好的,都记下了。

  真实的荒木与阳子

  电影纯情细致地展现了荒木与妻子的爱情,这是荒木最温暖平和的一面,也是最为大众接受的一面。而真实的荒木,更为复杂夺目。竹中直人扮演的荒木经惟,经年不变的风衣、到哪儿都挂着个相机,头发略秃、戴着圆框眼镜、身材矮小,很平凡的日本男子,性格自我但又温和细腻、宽容幽默。这当然是荒木经惟真实的一部分,他确实身材矮小,长相平凡,到哪儿都挂着相机。不同的是,荒木把自己稀少的头发,故意翘在两边,好像头顶长着两个小翅膀。他的穿衣颜色鲜艳夺目,配上一副黑色墨镜和八字胡,完全是超现实主义风格。

  1970年,荒木经惟在东京举办了一次以女性身体为主要内容的作品展。这些照片使他成为了一个知名人物,也预示着他未来得以扬名世界艺术殿堂的摄影风格。但无疑,这些照片以及后来的很多充斥着裸体、器官、施虐与被捆绑的照片,带给他很多麻烦,引起两极争议。他为此曾被警方拘禁过,也在国外展出时遭到了女权组织的抗议,更多的人则是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与嗤之以鼻。这其实完全代表了荒木性格的另一个特质:不断挑衅社会规则、冲击传统道德底线,张扬、疯狂,像怪兽一样让人避之不及、像猫一样充满敏感的嗅觉、又像老顽童一样嬉戏人间。

  而真实的阳子,也不仅仅是美丽敏感的。1963年,荒木与阳子结识于电通广告公司。那时,荒木刚毕业于国立千叶大学摄影印刷工学系,就进了这家著名的广告公司。而阳子则是公司的打字员,是全公司公认的美女。这个美女打字员肯定也是个文艺青年,否则她不会与荒木这样言谈契合。后来,荒木坚定了自己成为职业摄影师的理想,于是从电通公司辞职了。这段无业游民的日子里,阳子是最可靠坚硬的后盾。1971年,荒木与阳子结婚并且去京都一带度蜜月。那年,他自费出版了《感伤之旅》摄影集,将自己的另外一面展现在公众面前。这本记录与阳子新婚蜜月之旅的摄影集,绝不是唯美纯情风格的。它如荒木其它作品一样,手法平实、视角平淡,记录下两人旅行中的一笑一颦、一草一木、一街一景。它也有与荒木其它作品同样不平凡的地方,它义无反顾地揭露了两人的私生活,阳子数次在镜头中裸身出现,脸部时常因为放松而显得倦怠、眼神时而忧郁时而锐利、很美丽但又有家庭主妇的不修边幅、不加掩饰的略显五短的身材…… 荒木用这种揭露自我私隐的方式(他把这个称为“私写真”),向世人昭告自己我行我素,但却温情平凡的日常生活。阳子后来老实地回忆说,乡下的奶奶看到摄影集里的裸体,气得在床上整整躺了3天。这才是生活中的阳子,没有中山美穗美得脱俗一尘不染,但却够胆气,心里也住着一头怪兽。

  她显然接受荒木的疯狂和乖张,有着骨子里的对荒木才华的认同和欣赏,勇敢地成为荒木摄影作品中的参与者。荒木的朋友见到阳子后说,“我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感觉,跟这样的野蛮人在一起,她的真实感受是什么”。但阳子自己觉得她与荒木的感情无需讨论,她写道,“夫妇间的感情,用话来说,反倒不好。虽说两人一心同体,也按照各自的方向各自坚持。这心情怎么形容呢,很难”。她也自认性格阴暗,因为看了一部感人的电影,可以在伤感的情绪里笼罩一整天。

  1989年,荒木与阳子应杂志之邀,合作“东京日和”栏目。“日和”,就是风和日丽的天气。“东京日和”,也可以看作是在好天气里逛逛东京的意思。栏目由荒木摄影,阳子写随笔,记录两人在东京街头的闲适时光。他们穿梭在东京,看画展、看电影、吃饭、喝酒,在小巷桥头流连,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继续。没想到连载第三期刚刚刊出,42岁的阳子就因病入院了,半年后离世。

  在宠物猫奇洛的陪伴下,荒木经惟度过了一段孤寂思念的时光。后来,他决定一个人继续拍摄、写日记,并将这些文字与作品出版为《东京日和》的摄影集,献给深深思念的阳子。

  记录一段“离去”

  荒木经惟一直说,是阳子开启了他的摄影之旅。那么我们也可以说,是阳子的离去,让荒木重获摄影的意义。他说,“当你活过了那三次死亡(指父亲、母亲、妻子),你就能成为一个摄影师。然后,当你挚爱的女儿也死去了,你就能成为一位诗人。”当然,荒木没有子女,不过,他也经历了陪伴他22年的小猫奇洛的离世。

  一个摄影师如何面对至亲的离别,这是荒木一直在思索和面对的命题。他是摄影师,但同样是普通人,这是荒木不可能放弃的双重身份。荒木的父亲去世于上世纪60年代末,几年后,他的母亲也去世了。荒木撰文写下那时的心境,“我曾看过我妈妈哭,那很震撼,她是从不掉眼泪的人”。

  “这种记忆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这就好像要擦掉记忆,那就是我为什么拍摄了她死亡时候的照片,我找到角度的时候,我拍了”。“最好的照片,是在我们面对自然所创造的万事万物时,却觉得出乎意料,这完全依赖于摄影师能否毫不畏缩地按下快门”。

  在面对亲人的离去时,荒木经惟当然也徘徊于亲人与摄影师的矛盾身份中,作为生命个人、荒木正处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作为摄影家、他却必须用相机拍下他真实的内心世界。要如何才能跨越与逝者间绵延不绝的感情联结,才能端起相机,拍摄下已逝去的亲人的画面。最终,荒木以强大的意志力和作为艺术家的决心,战胜了自己。他还是拍下了母亲去世时的面容,这一点,在父亲去世时,他没有做到。母亲躺着的面容很祥和,很温暖,也让人感受到荒木的强大的生的决心,他已经做好了接受亲人离去这一事实了。

  后来阳子身患绝症并且离世时,荒木也以同样的勇气记录下这一段不寻常的日子。阳子入院时被催着吃荒木送来的食物,淡定地微笑;荒木每天去医院看望时的一路街景;荒木捧着花的黑色剪影,那天是阳子离世的前一天;荒木与阳子的最后一次握手,阳子的手插着管子,从白色的床单下伸出,紧紧地握着;阳子美丽的遗容在鲜花的点缀下异常娇艳;阳子离开后天空的白云和空旷的阳台;小猫奇洛突然在雪中一跃,让荒木感受到生的气息…… 荒木依旧是充满现实主义精神地拍摄着上帝带给他的这段残酷记忆。当然,他也是有所摈弃的,没有展现病房中过分的凄厉惨痛,画面克制、普通,但感伤却在画面外充溢而出。他于是说,“一个男人不该表露出他的悲伤,即使你感到伤痛,别表露出来,他都应该藏在心里,他应该靠拍照来抹去那些感受。就是那样,然后就会消失,很酷,别悲伤,难过”。

  在经历阳子去世后的恢复期中,荒木的创作呈现出与以往大不相同的面貌。失去感情的依靠是沉痛的,但他同时似也脱去了感情的羁绊。他开始尝试广泛题材的创作,他所实验的几种摄影手法丰富了他之后的艺术世界,这以后的作品常被比喻为荒木摄影的一次大爆炸。

  2010年,荒木经惟身患前列腺癌,然后,他用他旺盛的生命力战胜了病魔,手术和治疗都非常成功。他仿佛真的理解了那天看到奇洛雪中一跃的真谛,“它突然跳了起来,好像要告诉我,别静坐在一个地方,也许它要告诉我,集中在那活的东西……或者也许阳子要叫我继续前进……”

  《东京日和》不得不说的幕后故事

  1994年初,竹中直人通过《创作》(Create)杂志,与荒木进行第一次正式会面。席间,对于竹中将本书改编电影的念头,荒木只是礼貌的敷衍,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剧组美术人员的不断上门拜访,他才真正感觉到竹中的诚意。此时的荒木仅仅是答应了竹中改编电影的要求,他让竹中全权代理,自己并不想参与。但这违背了竹中的本衷,在竹中看来,如果本片没有荒木的参与,就等于没有灵魂。他发誓想尽一切办法说服荒木。竹中亲自去书店订购了20余本《东京日和》,送给朋友和他认为是志同道合的人。

  结果,1994年夏日的某天午后,戏剧性的场面再次发生。那天下午,一群神秘的客人突然出现在荒木家门前,他们提出要拜访荒木,开门的一瞬间,荒木惊呆了。没有这些人,日本演艺界将黯然失色。他们分别是:《谈谈情、跳跳舞》的导演周防正行、《失乐园》 的导演森田芳光、《铁男》的导演冢本晋也、久未公开露面的三浦友和与中岛美雪、岩井的爱将浅野忠信,以及当日虽名不见经传,但一致被大家看好的偶像派明星——松隆子。他们想在剧中演一个角色,不要一分钱的报酬,不论角色的大小。他们恳请荒木答应。竹中的执着终于打动了荒木,除了参与影片的摄影指导与剧本改编之外,他甚至还亲自上阵,饰演了一个角色。

  负责编剧的是竹中的老搭档岩松了。起初,他十分忠于原著,但不久发现如果完全按照现实中的荒木进行改编,将出现许多限制。最好决定将主人翁摄影家的身份保留,但性格和细节都做了改动,至此剧本才得以顺利完成。

  竹中将男主角命名为“岛津巳喜男”,也就是岛津保次郎和成濑巳喜男——两个竹中最喜欢的导演名字的结合。起初竹中就已决定自导自演,但是对于女主角阳子的人选,却颇费踌躇。最终选定中山美穗。对于中山,竹中的感觉是“除了美丽,她作为一名演员,还具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力量,但她本人对此却有些迷茫……这种感觉非常好!”

  一张令人惊喜的演员表

  脚本——岩松了

  本片未公开映象中,阳子夫妇重返蜜月地柳川,坐船迎面有嫁女船驶来,船头打伞端坐之人即为岩松了。

  服装设计——北村道子

  伴随三池崇史美学成长的团队一员。经她手的片子中都有浓重的风格和奇怪的导演,连竹中直人都在《东京日和》里被她打扮出了优雅味。

  配乐——大贯妙子

  大贯妙子早年组团,解散后和坂本龙一、小林武史合作了很多年,配过电影动漫等。本片中的配乐都是坂本龙一指挥演奏。另外,周防正行的《谈谈情,跳跳舞》那首shall we dance也是她来唱的。

  联运社社长——三浦友和

  三口百惠的丈夫,两人一起合作演出了《伊豆的舞女》、《血疑》等。山口百惠退出娱乐圈后,三浦友和还一直活跃在日本影坛。

  公园无名读书男——浅野忠信

  日本著名演员。代表作品有《幻之光》、《等救火的日子》、《光明的未来》等。

  前田(即地铁被拍男)——冢本晋也

  《铁男》导演。他身兼编剧、导演、演员等职,被昆汀尊为偶像,是日本cult电影的代表人物。

  警察——中田秀夫

  著名的 《午夜凶铃》 系列就是他的作品。

  邮递员——周防正行

  日本著名导演,作品有《谈谈情,跳跳舞》、《即使那样,我也没做过》。在本片中,他微笑着踏着自行车进入镜头,友好的说了一句“早上好”。

  戴眼镜采编——森田芳光

  森田芳光是日本著名导演,曾执导《其后》及《失乐园》等经典电影。

  酒馆妈妈——中岛美雪

  被誉为“日本国宝级天后”。她有70余首原创歌曲被华语歌手所翻唱,如邓丽君、谭咏麟、王菲、甄妮、郑秀文、任贤齐、徐小凤、刘若英、范玮琪等等。

  列车长——荒木经惟

  荒木经惟和竹中直人同时出现在画面中,虽然都戴着黑框眼镜,但是荒木看起来更调皮。

  剧场前索要签名女——内田也哉子

  她本身是搞文学的,也写写歌词。曾经扮演《东京塔》里小田切母亲的年轻时候。

  (原标题:《东京日和》与真实的荒木经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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