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累斯顿:修复的历史

2014年03月27日 11:50   东方早报艺术评论  收藏本文     

曾经伤痕累累满目疮痍的德累斯顿 曾经伤痕累累满目疮痍的德累斯顿

  唐克扬

  有时候,你不能不觉得,我们心目中德国人对“历史”的爱好多少是一种错判,来源于某种外人才有的错觉。他们其实并没有像我们一样在乎“历史”,一如森佩尔和辛克尔在“历史”转折时刻的大胆抉择。理性造成了美学上古怪的平易,而技术选择本是中立的,它们骨子里的激进和表面的“古典”印象形成了某种反差,相同的逻辑有时可能带来截然不同的面貌,就像军工和文化的融合。两德统一之后,这座城市很快又成了新的生产中心。在今天的德累斯顿,大众汽车最重要的生产基地和展示中心“玻璃工厂”,是一个比历史城区更受欢迎的旅游项目,恢宏利落的现代建筑虽然毫无表面的历史气息,却透出和大教堂一般的庄严和技术精美。就在老城区的核心,紧挨着那些被恢复的“历史建筑”的其实不乏崭新的建筑,它们在外表低调地应和着老城的原来面貌,但是内里却是崭新而考究的现代功能——比较特别的是这些商场和购物中心尽管装饰一新,却严重缺乏应有的人气,看不见几个人真正在大手笔地“血拼”。

  也许正是这点会使对“意义”怀着高度期待的旅游者觉得不过瘾,整个城市就像一部机器,不管实际看上去如何,它们协调的步调只是为了调到同一个时间,冷冰冰的,无处不在的精确取消了必要的过场,也切断了一个人想象里世界该有的连续性,让心理感受在毫无联系的冷热两极间翻滚,冷的是功能所需,热的是消费历史的欲望,时而“日常”,时而“文化”着。

  在欧洲和北美,类似的冷和热的交替也许并非绝无仅有,也就是说,这是一种西方人的文明乘以当代资本主义可能产生的普遍现象,一种并不少见的魔术。作为一种图像,“历史城市”原本可以是投影仪的镜头投射出的简单画面,是“类型片”,但由于偶然的历史遭际和最新的政治文化格局,这种原本复杂的层次变得更加吊诡了,变成了不同的悬念。很显然,德累斯顿的现代历史本身就潜伏着某种变数。

  对于统一,民主德国人民有着一种苦涩的意味,他们费尽心力要回的绝不是简单的“历史”。对于苏联人在场的四十年历史,他们感受复杂。在统一之前,政府特意保留着圣母教堂的废墟,觉得这才是更“正确”的历史,尽管和同样遭受轰炸的考文垂结成了姐妹城市,民主德国政府依然试图使大众相信,这种“历史”应该看成以英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的罪恶——丘吉尔曾经辩护说,大轰炸是为在东线作战的俄国人起见,但德意志民主德国无法把这笔账算到苏联人的头上。今天,完全如初的圣母教堂反而使得一部分人变得困惑了,他们的城市到底是向前走还是埋头在历史的流沙里?恢复过去的价值也许在重新唤醒一种新的“德国性”,它值得两德人同时为之骄傲,但真实的情况是,这种骄傲不仅和帝国时期的德国历史隔着一层,由于民主德国人民自己在意识形态上扭曲近四十年,它也和飞速发展的时代有相当大的距离。

  在修复历史城市中凸现的今昔矛盾不仅是技术上的。要知道,当从废墟的地面挖掘下去时,被带着泥土翻卷出来的将不仅仅是“德国的记忆”,而是远为复杂的历史层积。2001年,森佩尔设计的另一座重要建筑犹太教堂又回到了德累斯顿,但和其他旧建筑的恢复不同,最终决定不再依据原样“复建”而是邀请了当代的建筑师重新设计这座教堂,为了唤醒“历史”,人们只是找到了代表着犹太人的大卫星构件,把它放回风格完全摩登的新建筑的显要位置——不同于先前复建的其他建筑,1938年犹太教堂的毁弃和1945年的大轰炸并无关系,在这个时间点,就是上了年纪的人们也不一定记得,在他们的少年时代,早在大轰炸的惨剧发生之前,事实上是这城市的人自己叫着好儿拆毁了这座建筑——文明之中的毁灭并非仅仅只有一种加害者和受害者的关系,德累斯顿是否同样需要人们深刻地记住这段历史?

  更有甚者,尽管技术档案可以准确地记载每一片残砖碎瓦的物理信息,作为依然在发展的现实的一部分,“历史”却不可能都是静止的。这个足以启人深思的现象并不发生在德累斯顿的老城区——只要走出这座城市就可以发现,城外其实有着同样生机勃勃的文化遗存,另一部德累斯顿的历史。即使没有了它的建筑瑰宝,在圣母教堂重建之前,这座城市依然可以靠它18和19世纪发展起来的易北河谷文化景观赢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文化遗产”令名,18公里长的景观从城市近郊一直延伸到皮尔尼茨宫(Pillnitz Palace)16世纪就开始的营建,这些景观在1945年的轰炸中仅仅受到轻微的损失。具有讽刺意味的是,2006年,就在修复圣母教堂的第二年,同样是德国人,顶着各方面的压力在河谷中新建了一座4个车道的瓦肖洛辛大桥,三年之后,这导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做出了一个罕见的严厉决定——将德累斯顿移出世界文化遗产的名录,因为它不再具有“杰出而普遍的价值”了。其实很多人或许同样会质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立场,难道作为一座依然在不停生活和生产着的城市,任何现代的营建都必须为“历史”的名义而停顿吗?毕竟,历史“景观”比历史“城市”的定义更能向人们提示历史遗存“活”的一面。

  即使在当地人中对于“修复”也有着截然不同的意见,因为这样的现实所指示的不仅是传统也是他们的未来。就在他们的身边,彻底重建老德累斯顿的浩大工程还在一天天地进行着,时时地,对于过去的想象与缓慢前行的现世生活两相牴牾。每“修复”一幢新的老建筑,这种疑惑也许就会更深一层。■

  (作者系建筑师、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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