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抄本是有温度的文化载体
采写 信息时报记者 冯钰
正在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特藏展厅展出的《丹墨琳琅——梁氏仪清室藏明清稿抄校本特展》,是广东省首次进行此类古籍的专项展,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琳琅满目的稿抄本、校刻本、批注本、信札手稿、制艺课卷,居然是一位私人藏家的素年私积。这些珍贵藏品的主人、醉心于古籍收藏与广东文献研究的梁基永博士告诉信息时报记者,稿抄本相较于其余古书,除了兼具文献性、艺术性之外,更是“有温度的文化载体”。
展览将延续到2月17日。
稿抄本承载了文化价值与人文温情
在展的藏品并不非常多,充盈了中山图书馆深处的特藏展厅,但点数起来也不过30余种,多为明清两代故物,亦有近代史上风云人物的手泽。这些书很多已经列入广东省珍贵古籍名录,也有部分已经复制出版,向社会公布。
上世纪90年代,梁基永偶然在街边小摊上购得叶应铨《六如琐记》稿本三册,又因为文献学家、收藏家王贵忱先生的指导,从此开始了对稿抄本的收藏。所谓稿抄本,可分为三类:手稿本、清稿本、修改稿本。手稿本由著者亲自手书,上面可能会留有作者增删圈改的痕迹;清稿本是由著者誊清的书稿,就是我们说的“写完了工工整整抄一遍”——如这次展览中的“清 康熙 邓纯礼《梦樵轩诗稿》”和“清 乾隆 史荣《陶陶轩诗集》”;修改稿本是著者在别人帮助誊清的本子上以朱墨笔修改,或书于栏外、行间,或写于浮签上,如这次展览中的“清 道光 侯康《潜夫论》”等。此外,还有由后人抄录的抄本,如清人所抄的明代书籍等。不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一笔一划是古人亲手书写,而非坊间刊刻印刷所成。用梁基永的话来说,它们有人的体温。
这正是梁基永热心专藏此类古书的原因。他喜欢在晚上,独自在书房里把历年收藏的这些稿抄本拿出来翻阅,感觉是面对那些留下了手泽的先贤,隔着岁月的长河相望,一种文化的因缘。因此,他表示这些藏品都是“非卖品”,总有一天它们会找到合适的归宿。
对此,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副馆长、广东省古籍保护中心副主任倪俊明认为,这个展览的另一个意义是引起社会对私人藏书家的关注。“作为一个私人藏书家来说,今天展示的藏品之丰富、规格之高,是很难得的。我们说古籍是中华文化的载体,千百年来它们能够历经战火流传下来,很大的功劳就要归于历代私人藏家。在近现代公共图书馆成立之前,古籍文献大都是收藏在私人藏家手上,得以保存;在今天,私人藏家们仍然是公共收藏单位的重要补充,他们或者将毕生所藏捐献于公众,如王贵忱老;或者以私人力量从民间或者从国外将重要文献带回来刊印出版供社会研究。”
文献的珍稀性是稿抄本的重要价值
“比起刊刻本来说,稿抄本最大的特征就是相对来说更加珍稀。手稿不用说了,是唯一性的,好的抄本流传下来也数量极少,从文献的珍稀性角度来说,稿抄本具有重要的价值。它的另一个学术价值是可以与流传下来的正式刊刻本进行比对,”倪俊明告诉我,特别是稿本,看上去没有刊刻本整齐,但其中勾改增删的地方,正体现着著者著述、治学的历程,反映著者的学术思想与斟酌推敲,“对研究他的生平思想有独特的史料价值。”
有些人认为,流行的刊刻本是经过作者精心校对修改的善本,而抄本出于人手,难免会出现舛误,文献价值可能不如刊刻本高,对此,倪俊明解释说:“抄本的文献价值关键在于所依据的原件。如果是依照公开刊刻本抄录,文献价值就不一定能超过刊刻本,但是如果书法优美,或者抄写者本身具有研究价值,经过名家抄写校订,那就也是珍贵文物;还有一种是直接抄录没有公开刊刻的底本,或者是刻本已经亡佚,只能靠抄本保存原书的内容,那么不言而喻,文献价值与史料价值就很高。”
正因为这样,收藏稿抄本就要求藏家具有一定的鉴定能力、发掘文献价值的考据能力和艺术鉴赏能力。在梁基永看来,文献价值、史料价值与艺术价值兼具,才是好的稿抄本。例如“清 同治 李文田批《前汉书》批校本”,书中是清代探花、曾官至礼部侍郎的广东顺德人李文田对《前汉书》的主笔批点,其中对于文字、名物的考证详细而博瞻,显示出高度的文献价值,同时批注文字中又可以看到他深厚的书法功力,也具有很高的艺术欣赏价值。
又如《白石道人歌曲》汇校本一册,所谓汇校本就是兼采各种版本异同之处列为参考,在版本学上有特殊的意义。这本书是近代潮汕学者、书画家、篆刻家、收藏家陈运彰根据六家所评注的宋代词家姜夔所撰写的《白石道人歌曲》汇校而成,不同来源的评语分别用墨笔、朱笔、蓝笔、黄笔、胭脂、绿笔等颜色注出。其中最珍贵的是用绿笔抄录的部分,来自姜氏祠堂秘藏,与今日所见有所不同,文献价值极高,而且能从中窥见其当年誉满沪上的行楷之美。
专访
梁基永:稿抄本收藏难度比较高
信息时报:这次展览中除了许多列入《广东省珍贵古籍名录》之中的孤本善本之外,还有些以前我们没怎么见过的精品,例如这件张荫桓的骈文习作手稿,就很漂亮。
梁基永:那个手稿不简单,张荫桓在整个中国近代史上都是很重要的人物,是戊戌变法的幕后人,他的思想影响了那个时代太多重要人物。受王贵忱老师研究的影响,我对他也很关注。张荫桓除了是政治家、思想家之外,早年就以文章名世,能写很工丽的骈文,这件手稿是他用特制的稿纸,以楷书写就的,还有同时代的两位大儒樊增祥和谭献的批语,很难得。
信息时报:以前印象中你收藏文献比较集中于与岭南乡贤相关的资料,这次展览中看到不少岭南以外的名家的稿抄本?
梁基永:对,收稿抄本我就收得很广,不限广东这边,岭外我能发现的,也尽量收入囊中。那是因为稿抄本数量实在太少。从比例上看,一部书刊刻出来有多少本流传?但是抄本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一场拍卖下来,好的稿抄本就那么两件三件,所以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才收了这么三十几件能拿得出来让同好共享?就因为它少嘛。这就造成了收藏的难度。
说收藏稿抄本的难度远远超过收藏刻印本,除了因为数量少之外,还因为它对收藏者的鉴定能力和发掘它背后的文献价值的能力有一定的要求。我们现在看到市场上很多书很贵的,大家都只知道宫廷印制的书、套色本很贵,但那个文献价值是不高的,只有古董价值。
信息时报:也就是说稿抄本的收藏并不适合新入门的古籍爱好者?
梁基永:对,收藏稿抄本需要一定的文化积累,是比较高的玩法。新入门的话就买一些简单的印本先看一看,买些便宜的来看看马上就懂了。我们以前上世纪80、90年代买书没有假的,现在有了收藏市场,稿抄本就有很多造假的东西进来了。例如在抄本上改个款、加个印章,类似这样的小动作很多,所以收藏者要有清晰的概念就是,不要一看到谁谁的款就觉得一定是真品无疑。另外想玩好稿抄本,做功课是必不可少的,比如这件“清 光绪 瞿鸿禨《应制诗册》”,这是这位相国早年在翰林院时奉旨所写的应制诗稿,字是大学士的没问题,但是为什么这后面有两页字体不一样呢?因为那是他的夫人代笔,他的夫人婉漪女史的字也很好。后面还有高式熊先生92岁高龄写的小楷书跋一则,更增加了这件藏品的文化价值。
信息时报:什么样的抄本是优秀的抄本?
梁基永:字好,写的人是名家,有文献价值。
信息时报:据闻上世纪80年代你收藏的第一件稿抄本《六如琐记》,三册才15元。能否给我们今天的藏家传授点“捡漏心经”?
梁基永:那时候地摊货就是这个价格,现在你想都不要想,现在没有捡漏。喜欢什么就老老实实地去做功课,努力发现这件东西的文化附加值,仅此而已。
(原标题:在历史的幽微之处撷取温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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