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会现场

　　采写 信息时报记者 冯钰

　　图片由JC动漫馆提供

　　3月16日，中国连环画泰斗贺友直在上海病逝。3月18 日，在广州“JC动漫馆”展开了一场关于贺友直的追思活动，卢延光、洪斯文、赵克标、金城等连环画名家到场，在缅怀的同时，提出了“中国连环画该往何处 去”的问题。活动组织者、广东省动漫艺术家协会主席、中国美协动漫艺委会副主任金城说：“随着贺友直先生的去世，有人认为连环画到此为止，这门艺术已经终 结。然而我想，贺友直先生给我们的启示是，连环画或者漫画也好，这种叙事性的绘画发展有它特殊的规律，只要实现了这种超越，它就有未来。”

　　用图像讲故事

　　《山乡巨变》、《小二黑结婚》、《白光》、《朝阳沟》、《十五贯》……这些优秀的连环画作品，不仅在中国连环画史上是里程碑式的杰作，更是一代读者不可磨灭的青春记忆。

　　据 时任《周末画报》主编的洪斯文回忆，1983年，应广东省连环画协会和广州美术学院的邀请，贺友直第一次来到广州讲课办展，当时在广州引起了轰动，对广东 画界有很深的影响。在那次名为“贺友直画故事”的展览上，《小二黑结婚》等脍炙人口的作品的原作与观众见面，广州美术馆也收藏了他的一套彩色作品。

　　“画故事”三个字言简意赅，说出了贺友直连环画深入人心的最核心因素——不仅仅是因为他卓越的线描技法、对人物神态性格的精准捕捉、造型艺术方面的造诣，甚至不仅仅是人们常评价的那种从人生中来，到画面中去的趣味、诙谐与诗意。

　　广 州日报美编室主任黄颂豪说：“我个人认为如果说贺老的艺术成就，他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图像叙述方面，在电视剧普及之前，如何让人不用依靠文字，单单依靠图像 就能看懂故事，在这方面，他在国内连环画领域做得最好。单独看他每一张画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强烈。但是你拿着这本连环画翻下去的时候，那种设计的镜头感 精准、叙述能力的把握，我觉得在国内是无出其右的。”

　　贺友直生前曾对金城谈起给中央美院研究生上连环画创作课时的感想，“连环画不是能教出来的，教出来的是技法，而连环画画的是‘戏’。画连环画，就是在纸上演戏。”所谓演戏，就是胸怀故事全局，挖掘人物内在的性格冲突，选取和捕捉生活中富有表现力的可视形象。

　　例 如，连环画《李双双》中李双双和喜旺闹别扭后和好，贺友直别出心裁地设计了双双让小孩把开门钥匙递给喜旺这一细节，相当生动传神。《十五贯》脚本一开头交 代说：尤葫芦开肉铺，嗜酒贪杯。贺友直把画面没计为：尤葫芦敞胸坠肚，吃力地扑到肉案上挥扇轰赶臭猪头上嗡嗡乱飞的苍蝇，侧面过来了托盘端酒的养女苏戌 娟。这个匠心构思，“戏”出来了，不但可画可视，而且增添了画面信息容量，不光有“嗜酒贪杯”，还有肉铺生意不佳，臭猪头卖不出去，店主烦躁不快等等信 息。  

　　他是一个真正理解了连环画画种意义的画家

　　贺友直的绘画语言真正形成，是在1959年画《山乡 巨变》的时候，他到湖南农村去体验生活，一开始吸收苏联《星火》画报的手法，但那种“黑乎乎”的调子并不适合表现秀丽的洞庭风光，草稿出来推翻了两次。后 来，他看到了陈老莲的画集《水浒叶子》，这种中国线描的形式立刻让他爱不释手，他发现自己的性格和艺术偏好用单线白描手法来表达，还总结了三句话，“从生 活中捕捉感觉，从传统中寻找语言，从创作实践中发现自己。”

　　自从他将中国画的技法和形式运用到连环画创作上之后，获得了成功与好评，但当有人称赞他的作品是很好的中国画的时候，他觉得这是外行话。“连环画就是连环画，单幅画就是单幅画，我的画不是挂起来看的。我明白这一点。”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一批中国画家进入到连环画中来，为连环画画一些单张、封面或者创作单行本，这提高了连环画的绘画水平，但也冲淡了连环画“连环叙事”的特点。后来，随着经济形势的改变，又有一批连环画家离开了连环画的行列，去画中国画。

　　在 贺友直生前为他留下最后一部影像访谈记录的叶正华说：“我和贺老谈的时候，他说如果按照单张算，我画得不是最好的，但是如果说把作品连起来看，我是独步中 国的。他这是真正理解连环画这个画种的意义，上一张画跟下一张画之间是相互连贯的，彼此呼应的，互为承启的，所谓组合拳就是这样了。他脑子里有连续的情 景，有时间调度。”

　　“在我跟他访谈的时候，他提到一个很重要的理论，画家、内容与观众是三位一体的。他是真真正正最懂得连环画的一个画家。”叶正华说，这实际上暗合当代文学理论中接受美学的理论，“贺老知道读者将会怎样看这个东西，他一步一步带他过去。”

　　仔细整理贺友直留下的文化遗产对中国漫画的未来大有裨益

　　上图下文式的小人书连环画时代，随着贺友直的逝世结束了，但中国漫画并不会就此终结。

　　金 城告诉我们，贺友直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指出，连环画的没落，除了市场变化等外在原因外，一个基本问题是失去原创能力，靠改编文学作品过日子。“贺老推崇 的是叶浅予的《王先生与小陈》和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因为他们的造型是原创的，故事也是自己编写的，有性格，有角色，有故事。可是现在中国的连环画是 ‘来料加工’。贺老并不简单地批评国外漫画抢夺了中国连环画的市场，相反，他佩服法国人，认为西方画家采用自我原创编剧的模式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他说这是 欧洲漫画至今都不过时的关键之所在。”

　　漫画家耳东东认为，“不仅欧美，日本动漫也是如此，这恐怕是世界大方向。不能停留在根据人家的小说去改编成画面，这样相比电影、电视剧是没有竞争力的，只有当你植入自己的思想和想象，才有独特的、其他艺术形式无法取代的魅力。”

　　叶正华采访蔡志忠时，蔡志忠曾说：“普通人不能做连环画家，如果你只会讲故事，可以做斯皮尔伯格，如果你只会画画，可以做达芬奇，只有斯皮尔伯格+达芬奇，才可以做一个连环画家。”而贺友直的作品中就有这种气质。

　　叶 正华说：“贺老对整个产品的调度和每个细节的把控很到位，每个人物的性格、动作真的是太有故事了，这是中国动画现在最缺少的东西。现在很多动画，统一夸 张，所有人如果不配音，都是‘假性格’，只能凭台词分辨身份，其实这个人性格怎么样，一点都没表现。许多中国动画花了很大人力物力，钱花在渲染上，而没有 在艺术上，技术超过了艺术，这会导致艺术门类的边缘化，基本的故事都讲不好，谁要看这样的片？仔细整理贺老留下的这份文化遗产，对中国漫画的未来大有裨 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