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年美术到“新岭南文化精神”

2017年09月10日 22:41 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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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命惟新——广东美术百年大展》于7月8日至23日在中国美术馆隆重展出。CFP供图 ■《其命惟新——广东美术百年大展》于7月8日至23日在中国美术馆隆重展出。CFP供图

  ●梁江

  编者按

  由广东省文联理论研究部、广东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的“其命惟新——广东美术百年之路”学术研讨会,于2017年8月31日在广州珠江宾馆举行。“其命惟新——广东美术百年大展”自7月8日起相继在北京、广州开幕以来,引起极大的反响,观众络绎不绝,对能一次欣赏到广东百年来众多美术名家的经典佳作慨叹不已。本次研讨会汇聚了广东文艺名家及评论家数十位,他们对这次大展取得的成就予以了高度的评价。南方日报选取部分精彩发言,陆续予以刊登,请读者垂注。

  作为中国美术馆研究员,我参与筹划这次百年美术大展。有一些想法希望与广东的评论界、文化界、社科界交流。

  “百年大展”的最大贡献是思想上的贡献

  我留意到近日媒体采访李劲堃主席的一段话。他说,现在做展览已进入“理论策展、学术策展”的新阶段,我觉得,这一提法很敏锐。他前几年主持做了好几个学术展览,产生了全国性影响。

  这次广东百年大展为什么能够成功,何以产生那么大的影响?我们似乎还没有好好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我是中国美术馆的,很多省份的美术界同行都熟悉,有人说,“广东有钱能做这个”。我说,广东是有钱,但这个展览用的钱并不多。这几年国内有些项目用了一个亿以至几个亿,花费都远远超过这次百年大展。花钱多未必有现在这样的大效果。

  我们每年组织创作或者5年搞一次全国大展,大家都盯着金奖、银奖。但是,这次广东百年大展没有一件新作品,全是现成的,推出后却产生广泛影响。美术界、文化界和全国的观众由此对广东刮目相看,赞誉广东是美术强省,这样的效果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没有用多少钱,全是大家早就非常熟悉的作品,却搞出一个成功大展,一般人都能看出这次策展确有创意。而“创意”在哪?在于它有厚实的学术依托,最为关键之处,在于学术背后的思想洞见。

  出于多年从事学术研究的职业习惯,从介入筹展活动开始,我便有一个明确想法:这一展览的架构和所有要素,都应指向一个目标——对百年广东美术的再评价。这次大展的要义,在于对近代,尤其百年以来广东美术行程的重新审视、重加解读、重作评价。提炼出“其命惟新”的主旨,便已赋予百年广东美术以新的含义。沿这一精神主线,便能从已有作品中看出原来未曾发见的价值,旧的人所熟知的东西也能焕发出新的意义。

  这是这次策展最为出彩之处,有思想才会有理论深度。我曾多次提到,百年广东只谈岭南画派是片面的。原因在于,首先这个说法不全面,广东的西画、版画、漫画、美术教育等都很强,有些影响还超过岭南画派。更重要的是,只强调岭南画派,广东的特征便落到地域性里面去了,价值只在于与京、沪等地域的差异性。而问题的关键点在于,百年广东美术的最大价值不在于地域差,而是时间差。由此,我们便突破了以往与别人比地域差异的思维惯性,站到了制高点上。“得风气之先,领时代之新,走变革之路”,广东美术家是站在时代前沿,引领百年中国美术转型变革的,这才是广东美术的最大贡献和历史价值所在,这才是“其命惟新”的确切诠释。

  这次大展的最大贡献是思想上的贡献。是否有思想有学术深度,对于策展非常重要。作品虽然全是旧的、人所熟谙的,但通过新的解读、新的组合,就能做出一个让人印象很深的展览。这是7月份在北京首展,获得好几位专家“既熟悉,又陌生”评价的原因。

  广东美术、广东文化由此让人刮目相看,回归到应有位置,这是大展的社会意义所在。在北京举行的学术研讨会上,与会专家推许广东美术百年大展理论准备充分,定位精准,板块结构明晰,以往被遮蔽的广东美术形貌首次完整呈现出来了。而展览主题“其命惟新”也抓住了广东美术百年的主线和精髓。正如《美术》主编尚辉所说,“广东的贡献重在‘新’字,这体现了从传统美术向现代转型的宏大命题。”而“其命惟新”的自觉意识也正是广东艺术发展的强大动力。

  美术和所有艺术门类一样,只是表现形式之一种。没有思想,不会引发创造和创新,没有思想的艺术不可能有文化价值。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说过:“人是一支会思想的芦苇。”当代广东的文化也需要思想。这次百年大展是美术,但应当上升到文化视野,尤其要上升到当代文化发展战略层面去思考,这样对广东文化下一步发展才会有更大启示。

  梳理“新岭南文化精神”是文化理论的紧迫课题

  广东是西学东渐第一站,是中西交汇窗口,处于新思想新观念的前缘地带,开放、兼容并蓄,“新”是广东近代美术最突出的特征。

  在中国近代史中,广东作为时代大变革的前沿和中心,与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跟社会剧烈的变革直接相关。与北京、上海相比,广东引领风气之先,时代特征体现得最为充分,也最具代表性。譬如上海,固然是中国近代非常重要的对外开放城市,但它跟广东人有非常密切关系。上海著名的四大公司、《良友》画报、几十家电影院都是广东人创办的。出版界巨擘王云五,演艺界名人阮玲玉、胡蝶、蔡楚生、郑君里都是广东人。

  广东曾是近代大变革进程的先行者,新时期又成为改革开放排头兵。改革开放和社会经济长足发展,对广东文化和艺术创作走向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而新形态新事物的出现,往往会造成判断和阐释上的困难。这里举个例子说一下,或许对大家的思考有一点帮助。

  上世纪90年代,改革开放10多年了,广东“文化沙漠”的说法却逐渐传开。那时候我正在广东省美协主持一份刊物,想起在京读硕士时有个朋友叫祝华新,供职于《人民日报》,笔头很是了得,便给他打电话。我说,以农耕社会时代的文化定义判断现在的广东不合适吧?现在是往工业社会、往现代都市化转型,“文化”肯定不一样,我们能不能找出一些新的东西来?他听了非常感兴趣,就到广州来。就在广东省美协九楼宿舍里,我们谈了很久。然后他花了很大功夫采访广东活跃在一线的各类别文化人,最后写出一篇题为《当代岭南文化的勃兴》的长文,刊发于1994年7月12日《人民日报》。现在回头来看,这篇长文章是当时对“文化沙漠”说法最有理有据的反驳,这也是祝华新记者生涯中很重要的成果。其后,我担任《广州文艺》主编,开设过“新岭南文学走廊”之类栏目,组织过“小女人散文”等研讨,也是试图让人关注广东新的文化,留一点现代都市化进程中的精神轨迹。

  对着岭南文化鲜活的景观,按旧的文艺理论框架实难以阐释。有眼光的文化人,应当注意到广东改革开放带来的深层变化。传统型文化在改革开放当中会注入新的因子,前所未见的大变动必然导致文化新形态的出现。今日广东的优势,一般人关注的似乎是其经济实力。若从社会文明进程的视角考察,更重要的却是它所承担的,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先行者角色。40年来处于改革开放前沿,积聚了强大经济实力,也为全国提供了宝贵经验。在传统往现代转捩,在全球化大趋势中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精粹等重要命题中,广东已有答卷。而这种从近现代大变革延续而来,“摸着石头过河”积聚的经验,更符合历史和中国社会行进逻辑。

  这样,改革和开放之于广东,一方面成了最大的时代特征,另一方面则是最根本价值所在。20多年来我一直在北京工作,会有南北比较。现在广东有些很重要的文化特征,很多人没有留意到,广东人更没觉得了不起。举几个例说,广东人开放兼容,尚新求变,心性平和务实,人际关系较和谐,做生意讲双赢而非损人利己,为人处事重诚信守规则……诸如此类,其实是改革开放40年走到现在,社会文明进步的日渐积淀。做生意诚实守信用是重要商业伦理,平等和谐不争吵是文明社会的行为准则,共赢及互不干涉甚至是国际交往的基本策略,这些却能在广东市井中司空惯见。显然,文化界、社科界能做的空间挺大,若有人对此深入调研,作前后对比、左右对比的研究,一定有意外收获。

  山西有晋学,安徽有徽学,贵州有黔学,湖南2012年大声势搞湘学院,好些省都在重续他们的学统。广东粤学鲜见提及,我觉得很可惜。上世纪30年代已有陈寅恪、日本学者内藤虎次郎等推崇粤学的议论。不过,广东人似乎知者不多。当今广东,有必要重提“粤学”,重新省察“粤学”价值。文化传统是活的,在连接和传衍中会不断增添新的内容,被赋予新的思想。沿着近代史脉络,我们可把广东改革开放近40年来敢为天下先所创造、所积淀的经验,把新时期所呈现的人文内涵和主流文化特征,归结为“新岭南文化精神”。

  当代广东社会与经济的进程,已为文化的新发展作好坚实铺垫。目前文化、艺术和众多艺术家亟需接地气的理论阐释。认真归纳、梳理、阐发和推广“新岭南文化精神”,突破广东文化理论瓶颈,是文化界、社科界、学术界及所有艺术家面前的紧迫课题。

  营造良好生态环境、力促文化艺术再创辉煌

  这次百年大展,让当今广东人更增加一份文化自信。而成绩已属于过去,在北京和广东的学术研讨会上,广东如何在下100年再创辉煌,成为一个热门话题。再者,广东社会和经济发展走在全国的前面,要更多一份责任和担当精神,也理应在文化建设上进一步为全国提供鲜活的、有借鉴价值的经验。

  一个深化改革开放的时代,也会是充满活力的时代,会给文化发展提供充沛动力,我对此抱有信心。但,艺术的发展和繁荣有自身逻辑,我们仍然需要合力营造让文化繁盛的社会氛围。有良好的社会土壤,有适合的生态条件,才能有绿草茵茵百花盛开,才能让幼苗长成参天大树,揠苗助长是不行的。大展之后的思考,已落在如何持续发展再创辉煌。关于工作重点,在另外的场合,我曾谈及强化、深化广东学术研究,再增加培养青年人才力度等看法,这里再提几点建议。

  其一,做好顶层设计,文化和艺术决不可交由市场决定。借用“顶层设计”说法,是说主管部门要在深入论证前提下,制订出近、中、远期的文化发展战略目标,做好周详规划,确定实施步骤,保证有符合推进需求的人力物力投入。

  其二,让社会公众更多参与文化。这次大展的最大成功之一,是它成了公众致敬经典的文化大餐,创了广东美术馆开馆20年参观人数新纪录。文化建设本就是服务公众的,理应体现社会与时俱进的诉求。通过普及、宣传、交流、互动等环节,让文化艺术与公众走得更近。这样,社会对于文化的认知也会更全面更准确。比如,常有人把艺术市场的拍卖价格当作艺术价值高下的标尺,这次通过大展了解到哪些才是真正有价值的艺术,什么才是经典,这便纠正了误读。公众了解艺术的规则,去除了不太准确的认知,反过来会支持好的文化艺术,这是营造良好社会土壤和良好文化生态不可或缺的要素。

  其三,鼓励艺术家和文化人积极进取的敬业精神。李铁夫曾说,“美术为革命运动之武器,革命为艺术之推进机,二者不能须臾离。”这是百年来广东美术家的写照。以艺术参与社会变革,推动社会前进,艺术也因此蜕变升华,这是相互生发的互动关系。艺术参与时代变革,与社会与人生连为一体,这是广东百年美术的重要特征,也是其生命力之所在。实际上从没有脱离社会土壤的单纯的艺术。从中到外,从古到今,艺术跟社会跟时代的关系,都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人类的艺术瑰宝,如希腊艺术,与当时的希腊社会连在一起。西方文艺复兴三杰,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他们最经典的作品都与宗教有关。广东这100年的美术历程再次告诉我们,只有为时代立言,着眼于社会进步前行,成为一个历史时段精神足迹的创作,才能成为美术史的经典。

  广东美术百年大展获得广泛好评,但这只是下一步工作的新起点。一个以作品为主体的展览,规模再大也无法覆盖全部,更何况有些领域并不是以作品形态呈现的。这样,大展之后便生发出不少新任务,留给我们许多新挑战。

  诚如几次研讨会上专家们提醒的,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从广东写起,中国百年来的书法史需从广东写起。近代以来西学东渐,中西文化交流史也要从广东写起。前面说到,广东的西画、版画、漫画、美术社团活动等都很突出,有些影响还超过岭南画派,需要分门别类切入作更深研究。还有,广东百年美术教育经验还没有总结出来。现代美术教育存在第三条道路,这与徐悲鸿、蒋兆和体系,与潘天寿的道路不一样。从“二居”的写生授徒,“岭南三杰”留学东洋去日本研究所按科学法写生,从黎雄才、杨之光在广州美院推行的中国画新教学法,“岭南式”美术教育体系肯定跟央美和中国美院的“双行道”不一样,只是目前还没有梳理清楚。我们需扎实把史实理清,从中把规律性东西归纳出来,上升到理论高度,成了思想资源便能反过来推动创作和实践。

  站立潮头,续薪传火,开拓创新,连结百年的精神主线在当代广东这里再次接合了。超越百年、重筑辉煌,这便是当今广东文化人的使命。

  (作者系广州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副主任,原中国美术馆副馆长、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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